第1章 凤归来兮·哀鸣泣血

元寿三年深秋,京郊荒芜别苑内,赵攸宜撑着病体起床梳妆,即使在这实际上等同于贬谪幽禁的时候,她也用心保持着该有的体面。

可这大宅里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样的体面大约撑不了多久了,若非外面门楣上高挂的“公主府”三字,无人能信此处是大周太后亲女、天子长姐陵川长公主赵攸宜的府邸,不过处在京师权利旋涡中的人也都明白,太后也好,长公主也好,这二位被打上了郭家烙印的贵人,早已被皇权舍弃。

初秋时节,太后长兄安国公郭寿一家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夺爵幽禁在家,朝堂上大多都明白,那些罪名不过是幌子,郭家失势大半是功高震主失了帝心,加上在党争当中没能斗过其他几大世家,这回怕是再难翻身,何况年前太后便已薨逝,长公主也不顶用了,宫中没了倚仗。

虽然大家都知道长公主受到牵连何其无辜,但朝堂争斗,最不值钱的就是“无辜”二字。

赵攸宜自己也明白。

推开窗,沁凉的秋风害得她又咳了几声,窗外回廊马上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像是踏着她的心旌,赵攸宜迎出去,抬眸对上男人躲闪目光,心中暗叹,勉强扯开一个笑意:

“弘之,我没事,不必那么紧张。”

男人似乎很是沉默寡言,只是微挑唇角便垂眸退到一旁,但这个院子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他的沉默寡言是因为喉咙已经被毒得沙哑,虽然行走如风却发出很大声响,是因为原本强健的右腿曾被打折,又没能得到好好治疗,已经跛了。

与身边高大的男子并肩站在屋檐下,她转头看看他,整齐的发髻下面是故意放下来的一缕鬓发——挡住了右脸上因黥刑留下的屈辱字迹,赵攸宜心中一痛:他才二十六岁,已是早生华发。

不忍转目,见秋风卷起枯叶,在院中堆作无数小丘,就像她这一路来看惯的那些三尺土丘,掩埋她生命中的每一个珍宝,和几乎所有快乐……

不过倒也剩下一些,比如正在院中忙忙碌碌,指挥着为数不多侍女打扫庭院的两个妙龄娘子,赵攸宜也曾想托人将她们接出去,毕竟她们一个是当朝翰林博士的女儿,有着京师第一才女的美名,一个出身望族云家,亲姐还在宫里做着皇妃……她们的家族都能庇护她们平安喜乐,顺遂地过完后半生,可她只要一提此事,她们就死死拽住她衣袖,说什么都不走。

赵攸宜轻叹,换上笑容招呼二人:“青女,蔚然,别忙了,过来一起用朝食。”

二人笑着来廊下搀扶他,云蔚然却像想起什么一样,笑眯眯往外走:“今日是宫里来人送粮食的日子,我过去看着点儿。”

赵攸宜伸手却没拉住她,无奈笑叹:“她总觉得盯着就不会被克扣,可人家要克扣,还能容一路运到这儿?”

一旁的周青女也是轻轻一叹:“让她去看吧。”

几人在偏殿坐定,吃着简单的朝食,赵攸宜心中越想越不是滋味,她知道云蔚然一向海阔天高爱自由,自从跟自己一起被关进了这个大宅子,就很喜欢没事的时候跳上正殿屋顶东张西望,用她自己的话说“只是想透透风”,她本也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更遑论愿望是做一个领兵打仗的女将军,周青女也是,以她的才华,即便女子无法科举为官,她留在宫里做女官,也一定会是最好的,哪怕嫁人,周翰林也一定能为她觅到如意郎君,如今却只能陪着她在此处虚耗青春。

赵攸宜喝了几口粥就觉得饱了,转头看了看身边默然不语坐着的人——即使是在这个闭塞的院子,他还是一直带着他的双刀,如果说云蔚然的理想是做女将军,那么身边这位早已是将军了,若非……陪自己和亲北椋,为护自己和众人被磋磨至这般惨状的话。

比起当初陪自己出降时,他几乎瘦掉了小半个人去,八尺昂藏,从侧面看却削薄得很,赵攸宜一阵心酸,抬手给他夹了个金银馒头:“弘之,多用一点,你好像又瘦了。”

周青女不自觉地垂眸抿嘴,拼命压住唇角,被公主照顾到的宁含章却是诚惶诚恐双手托着碗接了那馒头:“微臣谢殿下。”

赵攸宜轻叹一声——他总是这样,自己说了多少次,到了这儿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更遑论他的心思……她一直都知道。

正打算说两句什么,云蔚然却忽然慌慌张张跑进来,面带喜色:“殿下,成侍郎来了!”

众人自然明白她说的是谁,青女马上使眼色但已经晚了,赵攸宜无奈起身准备迎接来人,宁含章却是转身就走,步履偏急地想到后面去。

不过来人比众人预料的脚步更快,宁含章也只能猝然停下脚步,抱着刀立在殿角的阴影里。

云蔚然口中的“成侍郎”,正是当朝首辅成孟霆之子,时任兵部侍郎的成怀瑜,与赵攸宜是总角之交,甚至可说是青梅竹马。

成怀瑜拜见了公主,与殿中每个人都打了招呼,不知是不是好心,连宁含章也没落下。

赵攸宜转头望去,阴影中的宁含章一袭黑衣,与阳光下身着天水碧色道袍的成怀瑜仿佛一幅画的明暗两面,想到当年他二人曾被并称为“帝京双璧”她如何能不心酸。

不过些许心思,很快就被成怀瑜的话打破:“殿下,下官此番带来的,怕不是什么好消息。”他眼眉低垂,带了些颓色和歉疚,出口却是石破天惊之语:“日前陛下查明,郭老将军被夺爵后一直衔恨思变,如今勾结禁军意图行叛乱之事,已被有司查明,郭家……判了株连九族之罪,陛下开恩不赴刑场,今日晨间已经都在家中自裁了。”

“什么?!”赵攸宜本就病着,乍闻凶信更是眼前一阵黑,青女赶快扶住她,赵攸宜猛掐了一下掌心,强令自己清醒过来,回过神,耳边却是成怀瑜关切之声:“殿下,如今木已成舟,下官和父亲多次力保郭老将军,却无法扭转圣意,为今之计是如何保住殿下,殿下!上次下官的提议,殿下可……”

赵攸宜轻咳几声,压下喉咙间的铁锈味,深吸一口气道:“成侍郎,日前本宫已经明确说过,自北椋归来,只想清静度日,求娶之事就不用再提了,如今我只想知道,舅父一家为何会被构陷叛逆!”

成怀瑜前次来看她,屏退左右表达了求尚公主之意,此次被她当着众人拒绝,便知是毫无转圜了,只能一叹开口:“殿下,下官知道你无法接受此事,可郭家叛逆之事,有司已经查的清清楚楚,否则陛下也不会忍痛处置自己的外家……缘由,是郭晞将军从边地带回来的那五千精兵,被查明是勾结北椋的奸细,且已经打算与郭家一同起事。”

他口中的五千精兵,她知道来头——那是去岁与北椋一战,互有伤亡,两国只能再次暂时议和,作为条件,大周要求接回被北椋皇帝废除后位又别居幽禁的自己,大表哥郭晞接自己回大周时,路过冀州一座林深树密的山,忽然涌出一队衣衫褴褛的乡民,卫兵一开始不明情况,与之交战,本来是相当的人数,却一时无法伤到那些仅仅是手持柴刀木棒的人,端是剽悍非常,后来问明情况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曾经的大周边镇军户,百年前北椋犯境吞并冀州几个边镇,他们不愿从敌,逃入深山艰苦求生,此次有人到村落里拿木柴换粮食时,得知大周的军队会从这里经过,众人便商议了抛下家园,想随周军回返故国,赵攸宜和郭晞感念他们对故国的拳拳之心,查明其事不假,就想办法安排他们回到大周领内,并带入京师,一开始皇帝是将此事当做苏武仗节牧羊那样的忠义之举来表彰的,也为他们安顿了住所营生,可此次……

“不可能!”赵攸宜斩钉截铁开口:

“磐娘子他们的确总共有五千多人,但大多是老弱妇孺,精壮男女不过千把人,一路奔波身体还没恢复,怎么可能行谋反之事,更何况难道他们为了谋反,在那荒无人烟的地方潜伏上百年,历经几代?!简直荒唐!”

她口中的“磐娘子”正是那群遗民的领头人,且不说此事不合理,就是这一路来听她讲述冀州遗民历经的坎坷,和她家三代人百折不屈的志向,赵攸宜也不信他们会行叛逆之事。

“殿下,无论你信不信,这就是事实,下官和家父也爱莫能助……”成怀瑜无奈地看着她:“本来陛下是不准朝臣将此事透露到公主别苑的,下官也是不忍殿下蒙在鼓里,殿下,还望殿下不要再固执,下官是想保护殿下……”

听他这么说,赵攸宜勉强压下胸臆间的撕痛,在青女和蔚然的搀扶下直起身子:“成侍郎,你若真想帮我,为何不上书陛下说明此事,我表兄带冀州遗民入关时,一应核验都是你做的,你摸着良心告诉我,他们到底是不是奸细?!若不是奸细,又怎会行谋逆之事?!”

成怀瑜似乎没有料到赵攸宜能问出这些话,一时脸上风云变色,又化作愧意垂眸:“殿下,如今的朝廷,已经不像你想的那样清浊分明了,下官劝殿下还是为自己打算一二。”

赵攸宜盯视了他一会儿,却无法穿过他垂下的眼帘看到目中深意,一时生出浓浓的疲惫感:如今这世间她在意的,除了陪她困在这院子里,就是已经撒手人寰,无论真相是什么,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思及此处,她慢慢坐下,轻叹一声开口:“本宫早已说过,只想清静度日,何况此番再无牵挂,更无须靠婚配保全自身,你请回吧。”

成怀瑜上前半步,还想说些什么,冷不防却被漆黑刀柄拦到眼前,他还没回过神,耳边就传来虽然嘶哑,却压迫力十足的声音:“殿下说了,成侍郎请回。”

成怀瑜转头对上宁含章的目光——虽然平静如水,却令人无端脊背发寒,他垂眸有些尴尬,稍稍退后一步:“既然如此,下官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殿下多加保重,也……好好谋划前路。”

他这话说得有些僭越了,宁含章面露不悦,赵攸宜却不想多加计较:“青女,替我送送成侍郎。”

成怀瑜离开后,殿内马上安静得可怕,赵攸宜坐在主位上,死死扣着太师椅扶手,被锋利的花纹划破了指尖也不觉得,许久,手背上传来暖意,她回过神抬起头,正对上宁含章温柔眉眼:

“殿下,虽然臣不喜欢成侍郎,但他有句话说得对,你得多加保重。”

赵攸宜含泪而笑,就着他的手慢慢起身:“弘之,扶我回寝殿,本宫累了。”

赵攸宜的确很累了,她不过二十三岁,尚未到花信之年,却已身陷敌国五载,可牺牲韶华,遍尝屈辱换来两国暂时休战,历尽劫难,身归故国,却被视为不祥之人。

父皇母后宾天,世间亲情牵绊只剩下了九五之尊的亲弟弟和舅舅一家,可事到如今,一个至亲却害了另一位至亲满门。

她不信忠心耿耿的舅舅一家会叛国,但她已经看不懂如今的圣上了……抑或,从未看懂过。

心中痛极,赵攸宜昏昏沉沉睡去,却也睡不实,迷蒙中只觉得一直有双温暖的手守护着自己,为自己擦去冷汗,轻揉掌心。

她沉溺于这种温暖,特别是在此时,整颗心像是被锤碎了的时候,只有他,青女,蔚然,是她最后的慰藉。

“得想办法把丫头们送出去……”她烧得睁不开眼睛,脑子却异常清醒,如今看来,自己的确“不详”但不详的并非她这个人,而是如今这个身份,长此以往,早晚会害了身边每一个人……

然而,他呢……即使自己能下狠心将他遣走,他又怎么肯走,何况,自己怎有颜面,将这样一个支离破碎的宁三公子还给边境那忠心耿耿,又威名赫赫的家族。

但伤了残了,总比死了强,还是想办法把他也送出去吧。

打定这种心思,赵攸宜勉强睁开眼睛,正对上面前人眼中喜色:“殿下,你醒了,青女的药果然有用……我再去给殿下拿来。”

他难得开心笑一笑,却仿佛总是为了自己,赵攸宜抬手拉住他的手:“弘之,帮我叫青女和蔚然过来,我有事跟你们商量。”

宁含章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欲言又止,却终是没说,点点头就要出去,却还未待起身,便听到寝殿外脚步匆匆而来。

云蔚然一把推开殿门,来不及确认赵攸宜是否已醒,急匆匆对宁含章道:“将军,不好了,成侍郎带了兵马,将公主府围了,好在咱们已经上了门闩,他们也不敢硬闯……”

宁含章双眉一轩,提刀起身:“我去看看,你照顾好殿下。”

云蔚然这才发现赵攸宜醒了,赶快来守着她,赵攸宜却是慢慢起身,对她伸出手:“蔚然,拿上你的剑,然后来扶我,本宫倒要看看,成伯瑾要干什么!”

“可是公主……”

“听话。”

赵攸宜还在病中,走的也慢,到了庭院里赫然发现宁含章已经动手了,或者该说,他将所有人护在回廊下,自己在院中挥刀挡着从院墙上不停射下的流矢,云蔚然一见就急了,将赵攸宜交给青女,拔剑跳到庭院里,与宁含章成犄角之势,共同抵御纷乱而来的箭矢,宁含章也总算腾下手来挥刀一指领头的兵士:“这里是陵川长公主府,尔等大不敬,再不停手莫怪我让你们脑袋搬家!”

此时,赵攸宜也鼓足气力,朝着门外大喝一声:“外面的要干什么!造反吗?!”

她一出声,门外马上传来停止射箭的命令,院内安静下来,赵攸宜举步走向庭院中,宁含章二人马上走到她旁边护卫着,赵攸宜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外面带队的是哪个衙门,何人主事?!”

许久过后,才传来清亮一声:“回殿下,是下官成怀瑜。”

“原来是成侍郎。”赵攸宜冷然道:“深夜前来,不由分说便放冷箭,是必要致本宫于死地吗?”

“下官不敢,只是一直没有看到公主凤驾,担心殿下被有心人蒙骗劫持……”

听他这话,赵攸宜仿佛明白了什么,心中冰冷至极:“笑话!本宫身边都是我的亲信,何来劫持之说!眼下本宫出来了,你又有什么话说?!”

门外一时阒静,许久才听成怀瑜又道:“殿下,此番臣是为传旨而来,还请殿下开门吧。”

赵攸宜自看到他令人放箭就知道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也明白自己终是也陷入了他人彀中,此时早已豁出去:“本宫如何确定你不是矫诏而来,你让弓箭手退下,人马都退后,你自己进来本宫便信你。”

“这……”成怀瑜犹豫,赵攸宜便知他是心虚了,但沉默一瞬,他又开口:“那么,就请公主门内跪接吧。”

不容赵攸宜反应,门外已经传来成怀瑜清亮声音:

“上谕,陵川长公主,朕之长姊,自幼常承圣恩,孰料悖逆衔恨,暗通郭氏叛党,今着兵部往公主府拘押,交掖庭司详审。”

赵攸宜一听,心便凉了一半——他敢这么当众宣读圣旨,必定不是矫诏,那么若非是自家圣上亲弟弟被人离间犯了糊涂,便就是他想让自己死……

这种不明不白的叛逆之罪,退一万步说也该是交刑部审理,到了刑部她是公主是君,哪怕是刑部尚书也不敢造次,可圣旨上却说要将她押入掖庭司……

掖庭司直属皇帝,哪管你是王宫贵族还是金枝玉叶,三十六道刑罚下来,不死也是残,更遑论皇族体面,下旨让将她拘入掖庭狱,其实已经等同于认定她是谋逆之罪。

赵攸宜一时震惊,同时也深深觉得哪里不对,此时门外催命声再起:

“殿下,圣旨千真万确,还请殿下开门,莫要抗旨!”

成怀瑜似乎很是着急,让赵攸宜瞬间想明白了,她苦笑一声,拉住宁含章的手,环视四周院墙上严阵以待的弓箭手,最后看向他双眸,开口无声:

“杀。”

宁含章垂眸掩去眼底杀机,将赵攸宜推给云蔚然,顿时足下发力,三两步踏着庭院里的老梅树直跃向左侧院墙,须臾间就将五六个箭手尽数剿灭,右侧的不待发令,赶快张弓自保,暗夜里却见一道弧光飞来,电光火石间白刃封喉。

赵攸宜认得这一招,在北椋京师之变中,无数次护住了众人的招数,名为“穹苍回雁”。

箭矢落下,早已失了准头,云蔚然趁机护着赵攸宜和青女退到了殿中。

宁含章几步退回到殿门口,此时外面的人已经明白赵攸宜不会轻易开门了,放进来的箭矢已经换做了火箭,风借火势,大殿屋顶很快就烧了起来。

“赶快护着公主走!”宁含章护定门口,对着云蔚然和周青女低声喝道,二人点点头,架起赵攸宜便往后殿走——那里还有一线生机。

青女二人保着赵攸宜来到后殿书架旁,打开密道的机关,青女先拿了灯笼下去照定,又让赵攸宜赶快下来,赵攸宜看着正殿方向摇摇头:“我不能扔下他。”

“殿下快先进去,我去喊宁大人!”云蔚然慌慌张张就要走,却被赵攸宜一把拖住按在洞口边:“他只听我的,你先守住这洞口,稍后接应我们。”

云蔚然猛摇头落下泪来:“那我陪公主去……”她慌慌张张的还来不及起身,冷不防被赵攸宜一脚踹了进去,砸在周青女身上,二人一齐滚倒在密道里。

她们还没回过神,只觉眼前一黑,沉重的石门落下。

这密道为了防止外人摸进来,在后殿的机关是既可以开也可以关,可一旦进入密道,就只能关不能开了,二姝急得在里面凄声唤着“公主”,赵攸宜却敲敲石门,开口带着笑意:“好妹妹们,不要回头,也别想着为我报仇,逃出去,活下去,这是我最后一道令旨,听懂了吗?”

说完这句,她也不顾二人在里面哭喊着拼命砸门,转身回了前殿。

前面已经是一片火海,宁含章正被跳入院中的兵部精锐们围攻,赵攸宜深恨自己短视,在北椋被废了武功,虽然如此,她还是捡起丢在一旁的长弓,从地上拔了箭矢,弓弦弹响,箭无虚发,须臾间就放倒了三个。

宁含章回头看是她,大惊失色:“殿下,你怎么还在……”

赵攸宜却笑得恣肆而轻松,仿佛回到了当年十八岁,还是金枝玉叶,国之天骄:

“我堂堂长公主,怎可受辱于掖庭。”

她一句话便令他明白,自家殿下已经有所决断,顿时手下更见狠厉,三两下就将跃入院中的兵丁尽数砍倒,可此时,外面也已经耐不住性子,开始撞门了。

赵攸宜却并不慌张,走到宁含章身边,轻轻挽住他手臂:“我把俩丫头骗进去,门也关了,你不会怪我吧?”

宁含章微微一笑,第一次没有对她的亲近退避三舍:“殿下如果把微臣也骗进去,微臣才会记恨殿下。”

赵攸宜笑着摇摇头:“弘之,下辈子活聪明点。”

宁含章却轻轻放开她的手,砍断一根廊柱直扛到门口,将门卡得牢了点儿:“微臣只希望,下辈子还能遇到殿下,追随殿下。”

说完这句,他便背过身死死抵着大门,示意赵攸宜到后殿去,可就在此时,门外的人也似乎明白了是有人在抵着门,一柄利剑从门缝刺入,瞬间贯穿了他的胸膛。

赵攸宜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快步奔到他身边,对着门外高喊:“成怀瑜!给本宫住手!”

这柄剑,化成灰她也认识,正是和亲以前,她为表心意赠予成怀瑜的,彼时只道两小无猜,他即便最终不是自己的驸马,也该是一生挚友,却不料如今成了夺命的阎王。

门外一片死寂,许久,成怀瑜轻叹一声:“殿下,恕下官爱莫能助,速速出来吧……”

赵攸宜冷笑一声:“成侍郎,你当本宫是六岁孩童?你父乃是首辅,有封驳御令之权,你们到底是爱莫能助,还是始作俑者?”

成怀瑜是聪明人,知道事已至此,再无转圜,顿时冒着火苗的箭矢再度如流星飞蝗般落入院中。

赵攸宜也不再理他,擦掉眼泪,轻轻抚上宁含章脸颊,对着奄奄一息,还在拼命对自己笑的心上人叹道:“明知是死路,为何如此执拗?”

被刀剑穿身而过,宁含章每一次呼吸都有鲜血汩汩而出,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却还拼命撑着笑意:“殿下是微臣认定效忠之人……君子不贰节。”

赵攸宜心中痛极,却哑然失笑:“只是效忠吗?”

宁含章已经说不出话来,却还勉力点了点头才缓缓合上双目,赵攸宜轻叹,垂眸却见他手里攥着一个锦囊,赵攸宜知道那是他最为珍视,从不离身之物,便轻轻拿下来,帮他揣到怀里,又最后一次给他理了理鬓发:

“你也是倔,还好,你的心意,我一直都知道。”随着这一句,她合身扑向他怀中,紧紧抱着,锋利的剑刃刺入胸膛,她咳了几声,呕出卡在喉间的鲜血,拼着最后一点气力怒喝:“成怀瑜,你若还有半分良心,就止步于此门外,莫辱我……”

一语未尽,门内门外两厢死寂,成怀瑜抬头看着东方欲曙的天色,长叹一声:“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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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凤归来兮·哀鸣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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