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凤鸣边城·雌伏待势

梳洗换了大妆,赵攸宜带着青女二人前往父皇母后暂居殿阁拜见,进门却只有郭氏皇后在,皇后将她拉到身边坐着,告诉她父皇到前面和大臣们议事去了,看着自家母后眼中的眷眷慈意,赵攸宜一时忍不住,险些落下泪来——前世她回到京师,父皇已经宾天,没有几个月母后也扔下了她,随后她的人生便是急转直下,今生又要和亲,虽然许多事都还可以争取,但子欲孝而亲不待,终是永远的痛,去岁以来父皇龙体违和,已经是大周朝野皆知,或许他着急与北椋议和,也是因为此事。

皇后絮絮叮嘱着北地风寒,让赵攸宜明日花朝多穿件大衣服,她冷眼瞧自家娘亲,就知道她心里有事,母后一向如此,什么心思都藏不住,但赵攸宜自己虽然跟母后更亲,性子却像父皇,喜怒不形,不过前世她懵然不知和亲一事,还在嗔怪母后啰嗦,此时她只想与她再多待一会儿。

不过很快便有随行鸿胪寺的大臣来觐见,与皇后商议明日宴请诸事,赵攸宜便只能告辞退下,皇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拉住她从旁边高几上拿过一个锦盒交到她手上:

“攸儿,这是娘亲的陪嫁,咱们郭家的传家宝,据说有逢凶化吉之效,你好好带着。”

赵攸宜看着盒子里精美的玉佩心中一酸,前世也是这一日,母后给了她此物,可彼时的她却还懵懂欢笑,只觉得是自己长大了。

捧着那盒子出门,檐下日光恰照在玉佩上,散出温润弧光,赵攸宜心中一动,想到刚刚母后说的“遇难成祥”前世她就是一直带着这玉佩,直到殒命那日,而今生第一日得到的第一个物件也是它,或许,这真的是让自己重生归来,遇难成祥的关键。

回到寝殿,她妥善收好玉佩,开始筹谋起翌日的花朝宴来。

北椋那两位大约已经知道了自己和亲出降之事,既然一起来了,大概就是都想争取一下,毕竟自己背后代表的是整个大周的态度,根据前世所知,若要矬子里拔将军的话,二皇子高循的品性没有高衡那么混蛋,但自己和亲后不久,他便被老椋帝派去边关抵御北燕了,要影响北椋政局,避免前世灭国命运,自然要留在京师。

今生,还是逃不开跟高衡一番纠缠,赵攸宜想想就觉得反胃,不过也拜他上辈子对自己的轻视,他许多秘密都不曾瞒着自己,赵攸宜有信心,今生可以与他虚与委蛇,保全自己,也护好身边人。

翌日天还没亮,她就被青女二人揪了起来,梳洗打扮,着了鸾袍凤冠,化了两国当下都时兴的妆容,揽镜自照无一不妥,云蔚然双手一拍:“公主真的是风华绝代,容冠大周。”

赵攸宜从镜中嗔了她一眼,也忍不住微笑了,其实她最常听到的溢美之词是“容冠京师”,就连这个也未必就是实至名归,京师贵女圈中,颇有几位貌美姝丽,大家也不过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只因她是公主,无人敢越过去罢了。

若这四字在前世还能让她窃喜一番的话,今生更像是戳在心上的刀——容色倾城,也不过是敌国皇帝掌上玩物,可见容色若无权柄或真心相配,只会是对着自己的利刃。

不过感慨归感慨,赵攸宜还是很快收拾好了心情,扶着青女的手出了殿阁,登上肩舆,一路往花园而去。

赵攸宜掐算好了时辰,提前在园中曲水旁自己的位子上落座,隔着水晶帘一边环顾整个宴会,一边等着父皇母后,同时为表尊重,大周这边应邀参加花朝宴的文武群臣特别是年轻的公子们,也尽数到了。

赵攸宜一眼就看到宁含章坐在右侧靠边的位置上,既是参加宴会,他并未着甲,而是穿了一件碧色挑绣银竹叶的长衫,头戴素银发冠,虽然素雅却难掩过人的容貌。尤其一双狭长星眸,目光流转间如月落深潭。

意识到盯着他看了太久,赵攸宜轻叹回神,心道幸亏有珠帘,却不知座下之人也有所察觉——毕竟是机警的武将,从感觉到两道目光投在自己身上时,宁含章就在找目光的来处,确定了是公主一直盯着自己看,他慌忙垂眸,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敢跟她目光对视,但也能感觉到她一直盯着自己,宁含章从疑惑到紧张,更夹着许多别的心绪,赵攸宜移开目光时,他后脖颈已经开始渗汗了。

异样感觉消失,他试探着抬头,却看不清水晶帘后的风景,心中悠悠长叹,一直横亘着的那个决断又更笃定了些。

赵攸宜漫无目的地环视四周平复心情,心中黯然却无法排遣,刚刚想到权柄和真心时,她就已经料到,今生的自己怕是再也得不到对面那人宝贵的真心了,不过就像他前世所做的,珍爱一人,并无须回应,前世的他可以,今生的自己也定然可以。

内侍悠长一声:“大周皇帝陛下驾到”打断了她的心绪,赵攸宜带着众人起身大礼相迎,便见自家父皇携母后登上御座,先慈爱对着自己一抬手,又让众人平身落座。

而在他左手边客席上最尊贵的位置上落座之人,容貌做派无比矜贵,正是北椋大皇子高衡。

赵攸宜瞟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拢在袖中的手却攥成了拳,高衡的容貌的确不错,剑眉凤目,轮廓带着北地人特有的深邃,眉宇间颇有一国之君的气度,只不过隔世而来,赵攸宜早知道他是何等阴鸷狠厉,若非为救国,她此生断不想再与他牵上什么干系。

大周皇帝一抬手,花朝宴开始,一时觥筹交错,两国虽然刚进行了一场大战,此时面子上倒是一团和气,宣府精心准备的歌舞更是烘托出一片升平祥和之气,不过赵攸宜也注意到了,高衡身后的那些身量健硕,面容刚毅的北椋臣子和自家父王右手边大周的武将们,没有一个脸上是真心笑意。

她自己也早就明白,绥靖,是无法换来真正的和平的,只会让那条北地狼更加得寸进尺。

思及此处,赵攸宜抬眼看了看高衡,却见他轻轻撂下酒杯,屈中指敲了敲桌案,动作从容优雅,像是合着音乐打拍子,却令赵攸宜悚然一惊——太熟悉了,这是他和下属约定好什么,要动手的暗号。

不过转瞬她又暗笑自己心中对此人居然还有畏惧之心,他要做什么,其实她早就知道了。

如她所料,高衡背后一位将领忽然起身,笑说歌舞无趣,要为大周皇帝舞剑,高衡还故作姿态地训斥了几句,赵攸宜转向自家父皇,却见他容色平和,笑着一抬手:“无妨,歌舞退下吧。”

赵攸宜心中暗叹:自家爹爹虽然对儿女无情,拿发妻也只当笼络制衡郭家的筹码,但若论起帝王心术,是谁也不及的,但剑总有双刃,他欲将天下英才为棋子,就注定劳心劳力,生性多疑,难免落于至察无徒之境,也因为他不敢放手军权,导致大周国力虽强,兵力却总是差那么点儿意思。

赵攸宜思绪飞远,宴会场中的北椋将领却已激起阵阵喝彩,赵攸宜面带赞许,心中却是哂笑——此人她认识,高衡的亲信,北椋禁卫副统领沈放,也算是智勇双全一位名将,不过比起宁含章差远了。

想到宁含章,赵攸宜便转头看向他那边,却见他也是含笑看着敌国将领施展刀术,眼底却沉着她能看懂的不屑与寒意,左手似不经意缠玩着他那两条刀彩——可以看出是十分不耐烦了。

赵攸宜一时好笑,忽又有一丝凄凉:前世你数次将此人打得落花流水,今生就算了吧。

她这么想着,垂眸端起酒杯,饮了一口压下喟叹。

此时沈放那边也收了招式抱刀对上位恭敬一礼,高衡赶快执杯起身,端端正正对着大周皇帝祝道:“陛下见笑,是我这手下饮多了失态,不过也是我大椋儿郎多为此真性情,不如贵国世家公子,谦逊有礼。”

他这话听着是自谦,实则傲慢得很,坐下许多大周官员特别是武官已经变颜变色了,周帝倒仿佛并不在意,只是举杯笑道:“刀法着实精湛,当赏。”说着便示意内侍端上事先准备的金银彩头,托到沈放面前。

前世也是这般,但彼时赵攸宜看不懂,反倒觉得人家耀武扬威,自家父皇还要赏赐,有些憋气,也是因为这个,才在高衡挑事的时候,出头问大周可有勇士应战,可隔世而来的她却懂了,自家父皇才是会杀人诛心的。

赵攸宜看着御座,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的确是个好皇帝,为了做好这个皇帝,他放弃了做一个好夫君和一个好爹爹,她曾经怨他,可如今她懂了,却要离开他了。

一如前世,沈放在高衡的示意下面色尴尬地谢了赏,高衡又笑说只看北地刀法无趣,也想欣赏大周将领一显身手。

赵攸宜抬眸看向高衡,今生没有了那荒唐的一场“巧遇”,这算是二人第一次见面,可他却一如前世,带着探究目光看向自己。

果然可恶。

赵攸宜这么想着,暗恨自己前世居然就中了他的圈套,转头看看父皇,却见他也含笑看着自己,赵攸宜忽然明白,无论她是糊涂还是清醒,高衡将的这一军,必要自己还回去。

于是她笑着起身,一如前世对着自家父皇盈盈拜下:“父皇,陵川想对大皇子说一句话。”

周帝自然乐见如此,颔首允了,青女便撩开水晶帘,赵攸宜对上高衡惊艳目光,平和得体一笑:

“椋国将军勇武,我大周儿郎也不遑多让,不过我们大周一向待人以诚,以礼,有朋自远方来,当以鼓乐怡宾,怎可对嘉宾刀剑相向,如今两国和议,我父皇亦以止战息兵为念,何必再动干戈。”

她一颗软钉子,令高衡心中憋闷,却挑不出错去,只能暗恨属下出的馊主意,反倒让人家公主指桑骂槐,轻视了几分,正待开口找补几句,却见陵川公主微微一笑:“但为表诚意,本宫倒要举荐一人。”

她这么说着,看向成怀瑜:“成大人。”

成怀瑜万没想到人家点将,公主叫了自己一个文官,但好在反应快,赶紧起身行礼,只听公主又道:

“我大周礼部郎中成大人,想来大殿下也认识了,成公子尚未入仕时便有京师第一才子之名,琴技冠绝京华……”

成怀瑜听她说出那句“想来也认识了”心忽地一沉,似乎明白了公主从昨日起对自己态度大为转变的缘故,一时心慌意乱,又听她一声唤:“成卿家,本宫想请你为大殿下,二殿下和诸位椋国嘉宾抚琴一曲以贺,不知你愿否?”

公主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成怀瑜还能说什么,只能咬咬牙,再拜下:“实乃下官之幸。”

赵攸宜很满意,笑着示意琴师将瑶琴奉上,便转身回了水晶帘后。

大周公主的气度和美貌,令在座众人都心折不已,二皇子高循执杯遮掩,对自家大哥笑道:“陵川公主果然名不虚传,才貌双绝,大哥你若再犹豫,小弟可要出手了。”

高衡一场宴席连吃了几个憋,气的腹内都在翻腾,却还只能装作云淡风轻,微微挑唇:“老二,你少喝点吧。”

谁知二皇子却仿佛存心想让自家大哥更气一些,从蹀躞带上摘下一管竹箫便起身走到周帝御驾前潇洒一礼:“陛下,小可献丑了。”

语毕执箫轻按宫商,竟是无比自如顺畅地和上了成怀瑜的琴音,一时琴箫争胜,难分高下,引得双方君臣赞不绝口。

前世赵攸宜并未点成怀瑜抚琴,自然也没有高循仿若开屏的这一出。

赵攸宜觉得有趣极了。

果然自己不气,才能看出他人的欲与惧,才能将他们玩弄于股掌。

一场花朝宴,靠陵川公主机智化解了大周的尴尬,北椋虽然有些被人家牵着鼻子走,但也算展示了武威,打个平手,一时宾主尽欢,仿佛为这虚假的和平,又添一彩。

但对于赵攸宜来说,这一场筹谋可算大获全胜,因为她的三个目的都达到了,维持表面体面,让高衡吃个小憋,保住宁含章的安妥。

至于成怀瑜,并不在她考虑范围,他于此事,只是一颗好用而华丽的棋子。

不出许多人之所料,花朝宴的第二天,大周皇帝便下旨宣告天下,为表周椋兄弟之国诚意,特赐陵川公主和亲椋国大皇子高衡,永结秦晋之好。

不过圣旨一出,也有不少人真的,或假装“震惊”,处于暴风中心的赵攸宜反倒闭门不出。

想要隐藏起自己的情绪,不见人是最安妥的,外界猜你伤心欲绝也好,惊惧不已也罢,终究只是猜测。

其实赵攸宜只是关起门来,靠读书和刺绣打发时光,平复心情。

今日她打算出门了,毕竟明日就是父皇母后带着大队人马出发返回国都的日子,而她则要留在宣府待嫁,只有少数鸿胪寺及礼部的官吏和随行卫队会留下处理诸事,戍卫安全。

花了整整一天把为母后贺寿的福寿绵长图收了尾,赵攸宜看看天色尚早,就又找了一条葱青色的帕子,拿黑丝线掺着银丝,细细绣了一只飞鹰。

她终是放不下,打算拿这个给宁含章当临别赠礼——就说想到儿时情谊心血来潮,就说感谢他一路相护,自己都要和亲了,他还能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即使是这鹰……也可以说成是巧合。

赵攸宜剪断丝线,对着阳光欣赏自己的绣品——她的绣工只能算平平,但这只鹰倒是栩栩如生,毕竟当年在北椋被苛待和在大周被软禁的日子,她总是喜欢陪着宁含章看天上偶尔飞过的各种飞鸟。

他说过,他喜欢飞鸟,特别是雄鹰。

带着绣品,赵攸宜来到帝后二人暂居的殿阁,一进门就被自家娘亲搂在了怀中,其实这几日她对外闭门不见客,晨昏定省还是每天都来的,也每天都被母后拉着,少看一眼都不行。

赵攸宜每每被她弄的鼻端酸楚,还要说话宽慰,虽然她也很想像百姓家的小儿女一样,出嫁临别搂着娘亲好好哭一场,可这事儿前世已经做过了,除了徒增伤感,并没有什么用。

安抚好了自家母后,门外又传来内侍尖利声音,赵攸宜赶快起身陪着母后迎到正殿门口,对着自家父皇盈盈下拜。

周帝赵邕平素与儿女都不怎么亲近,但自接旨和亲以来,赵攸宜一直十分平静乖巧,出乎意料之下,也让这位冷峻帝王多了两分舐犊之情,抬手虚扶她们母女起身,看着皇后哭红的眉眼,赵邕叹了口气:

“梓童,一国之母怎可如此脆弱,这都三天了,你看你还不如攸儿。”

郭氏皇后闻言赶快行礼称是,赵邕更无奈了,示意自家女儿将皇后搀起。

“罢了,明日便要摆驾回京,今日你与朕,就陪着攸儿再好好吃顿饭,待两国情势宁定,朕会给椋帝去信,让攸儿回金陵省亲。”

赵攸宜闻言赶快起身谢恩,其实经历过前世的她很明白,父皇只是说说罢了,不过看母后的神情像是信了,赵攸宜难免感慨,自家母后真的是好哄,若她不是一国之母,只是个大家主母,或许会过得更轻松些。

正思想间,皇帝又开口:

“你的随行扈从,礼部和兵部差不多都敲定了,贴身的自然是从小跟着你的那些,朕也让礼部和尚宫局给他们都升了一级品秩。”

待赵攸宜谢过恩典,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不过,朕正发愁派何人任你和亲随扈的侍卫长,倒有合适人选自己送上门来了。”

皇帝的话,让赵攸宜的心微微一沉,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但仿佛是怕什么就要来什么,皇帝微挑唇角道:“若论忠心,京里的远比不上边关的,宁家果然生了个好儿子。”

拼尽全力让自己冷静地度过一餐的时光,也拼尽全力旁敲侧击撒娇耍赖试图让父皇收回成命而未果的赵攸宜,一出正殿大门就颓了下来。

登上肩舆,她借口太阳太晒,让随行内侍放了帷帐,扶额落下一滴泪来——她不明白今生自己费尽心思才没有让他在花朝宴上入了父皇的眼,他怎么会自己撞上来!

不过是差不多十年前一段短短的缘分,更何况他当年也只是刚过幼学之年,说是选入宫中为皇子皇女的侍卫伴读,其实也不过是质子罢了,还因为出身北地,总是挨欺负,他本该记恨皇家,却对自己忠心耿耿,处处维护,但即便有儿时情谊,也只不过短短不到三年的时光,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都已经淡忘了。

抑或,只是为了忠君报国之心?

这倒是说得过去,但……自己那么小心翼翼地藏着感情,费尽心思帮他辟祸,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忧心和愤懑郁结胸间,赵攸宜待青女唤了她两声才回过神来,进得大殿她越想越气,抬眸对云蔚然道:“去前面,就说本宫传宁含章,让他滚过来给我说清楚!”

云蔚然吓了一跳,无措地看着周青女,得了她一个无奈眼神:“殿下让你去就去,告诉宁将军,公主有些出行仪仗之事要找他商量,让他换了官服光明正大的来就是。”

云蔚然这才赶快应了跑去传话,周青女请赵攸宜坐上正坐,又张罗着宫婢们赶快放下湘妃竹帘。

周青女看着自家莫名发了雷霆之怒的公主殿下,小心翼翼地端上清热的汤水:

“殿下息怒,照下官看……宁大人是个不错的人选,他武功高强,也擅长带兵,宁家对大周一直忠心耿耿,他还是殿下儿时的伴读……难不成,他小时候太过顽劣,殿下不喜欢他?”

赵攸宜被她一问,怒火渐渐消散,却是哭笑不得:“他顽劣?哼,他就是太乖巧了,也太……”

想想宁含章上辈子为了大家做的那些事情,赵攸宜一阵一阵心慌,其实具体情形她没有看到,怎就能断定他是“自请”“自愿”呢?前世今生,虽然契机不同,但也很可能都是自家父皇的安排算计,就像青女说的,宁家一向忠心为国,他即使不愿,也定不会抗命。

还是得问清楚,大不了到了北椋,找个由头把他遣回来,也是可以安排的。

打定心思,赵攸宜就收了怒火等着,不多时,云蔚然带着身着五品武官官服的宁含章走入殿中,看到隔着湘妃竹帘规规矩矩下拜行礼的他。赵攸宜仅存的一点怒火也没了:

“不必多礼。”她抬手让他起身,又赐了座位,可一如前世,他依然规规矩矩笔直地立着,口称不敢。

赵攸宜无奈一叹,开口道:“今日请你过来,是因为本宫刚刚听父皇说,他选了你做本宫出降和亲的卫队长,故而想问,你的职责本不在和亲出使的卫队中,为何会被父王选中?是否有什么为难之处。”

宁含章抬起头,刚要开口,赵攸宜忽然抬手止住:“给本宫撤了这帘子。”

宫女们闻言赶快升起湘妃竹帘,吓得宁含章赶快垂眸不敢看,赵攸宜却莫名升起一丝薄怒:

“抬头,看着本宫,说实话。”

话音甫落,她就看到自己自重生以来,日思夜想的目光重新凝回自己身上,一如前世坦荡,坚毅,清澈幽深:

“回殿下,下官没有任何难处,而且此次随行护卫殿下,是下官自请陛下恩准,完全出于自愿,下官虽然才疏学浅……”

“打住,你是不是才疏学浅本宫还不清楚。”赵攸宜烦得不行,一抬手止住他话头,宁含章却愣住了。

赵攸宜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但她并不担心——眼前这人,好糊弄。

“咳,本宫的意思是,宁大人状元之才自然武艺过人,当初在御书房里也是……”

她话没说完,就见宁含章的神色一动,仿佛是想笑又强压下去:“殿下……还记得御书房那时,下官以为殿下都忘了。”

“……”赵攸宜似乎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愣了一瞬,她抬手:“把帘子放下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未来的和亲卫队长被公主传来,又送走,眼看着宁含章一头雾水出了殿门,周青女也拿不准自家殿下的心思了。

说是要解释清楚,她到底要人家解释什么呢?安排商议仪仗之事,也只是草草了了几句就完事儿了……

不过她也能看出,殿下自己仿佛也被什么困扰着,所以她不着急问,只是帮她掩上寝殿的门。

赵攸宜独坐妆台前,看着镜中卸去华丽装束,素衣披发的自己发呆——她刚刚发现了一件万没想到的事情。

“前世怎么没看出来,他从这会儿就……”

“为什么啊?御书房那时我才九岁啊!”

“可陪我和亲,不是要看着我跟别人卿卿我我,给人家做王妃,他图什么?!”赵攸宜气得一把拍碎了一盒胭脂:

“宁弘之,你是不是傻!”

她笑着问出这么一句,脸颊边却垂着泪滴,这注定是一句不需要回答的问话。

花朝节那天,她什么都没做错,只是算错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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