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月黑风高,卧室里的竹窗半敞着,香炉里熏着驱赶蚊虫的艾草叶,满室馨香。
李明昭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
她推开门,走到屋檐下,往一边看了一眼,发现有些微光,似乎阿娘也没睡。
只犹豫了片刻,李明昭就走了过去,敲了敲周安秋的卧房门。
隔着门,她听到了阿娘的声音打了个哈欠,有些倦怠的问:
“谁呀?”
“阿娘,是我。”
听到李明昭的声音,周安秋声音带了些笑意,说:“进来吧。”
吱呀一声,她推开了眼前的木门。
进去后,李明昭随手把门关上,发现房间靠墙桌上摆着一个针线筐,桌角点着一盏菜油灯,里面加了一根灯芯草,火焰燃的有些弱。
很明显,在她来之前,阿娘正在做针线活。
李明昭有些心疼:“做针线活怎么能这样点灯,这太暗了,伤眼睛。”
说完这句话,李明昭朝里面走过去,熟门熟路的在木桌底下的纸盒里又找出两根灯心草,添进油灯里面去。
霎时间,灯火晃动,室内的暖光变得亮堂堂的。
看着这样明亮的光,李明昭满意的点了点头,回头问:“阿娘,要不要我给你搭把手,一起缝补?”
“你采药还有点手艺,就你那针线活,阿娘都不想说。”
周安秋开了一局玩笑,看着这样明亮的光,有些心疼菜油:“娘只是缝补一下旧衣服,很快就好,你不用帮忙,也用不着把灯点这么亮。快用剪子把灯草挑出来,免得费油。”
李明昭摇了摇头,一万个不同意:“若是阿娘现在不做阵线,那不点灯也行,可要继续做针线,那还是把灯点的亮一些才不伤眼睛。
何况省灯油能省几个钱,我以后自有办法,赚很多钱,让阿娘一辈子大富大贵,衣食无忧。”
“大富大贵,衣食无忧”这种词对贫民百姓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
周安秋只以为李明昭在吹牛,并不以为意:“你还是先把药材认全了再说吧,如今你爹不在,这个药铺,还要靠我们撑下去。青崖的医术没学到家,为娘的医术也不算高明,若是遇到什么疑难杂症,我们治不了,那就真是要自砸招牌了。”
说着话,周安秋唉声叹气的,真有些为自己和女儿的未来担忧。
李明昭前世没听过周安秋说这样丧气的话,一时间有些呆住了:“阿娘,你的医术很好啊,我记得咱们街坊四邻许多小孩儿生病,都是你给治好的。”
周安秋摇了摇头,说:“咱们周家祖传的医术,一般都是传男不传女,你外祖的医术高明,想法也开明些,教了我一些妇女疾病的诊治方法,又送我拜张道婆为师,这才能治好小儿病症。只是周家家传的医术,我学的并不多,你阿爹才是你外祖的闭门弟子。他人这样一走,为娘心里没底,总怕败坏了周家声誉。”
李明昭一怔:“您还是头一次对我说这些。”
周安秋目光苦涩:“以前你还小,何必与你说,只是以后,咱们怕是难以像以前那样平稳度日了。”
“有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无事生非脏水多,怕就怕日后,会有些人说闲言碎语,来找茬挑事。恨只恨,咱们周家没有顶事的男丁,从前招赘你阿爹,你哥哥刚生下来那会儿,日子多么快活,后来你哥哥遭了匪夭折,如今你阿爹过世,阿娘的医术不精,老天爷不开眼,我的日子怎么就这么苦……”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李明昭打断了。
在李明昭的印象里,不管多少年过去,养母的笑容都是温柔阳光明媚的,她见不得她的眼泪。
李明昭也不喜欢听阿娘念叨那个已经死去的哥哥,无论她做了多少事,阿娘在夸赞的同时,总要提一句死去的人。
无论做什么都比不过他,这让李明昭有些莫名的委屈。
李明昭觉得眼眶酸涩,尤其,想到前一世后来发生在周安秋身上的那些糟糕的事,她更加难过,心如刀绞。
她看着养母,几乎像是对天发誓:“不会的。阿娘不必担忧,一切有我在。”
“没有男丁又如何,明昭不比那些男人差!阿娘,你信我。”
李明昭看着周安秋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保证,今生但凡有我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外人欺负阿娘。”
尽管周安秋并不相信女儿说的话,但是在她的安慰下,心里好受了许多。
李明昭在屋子里呆了好久,直到困倦的眼皮子打架,这才回去睡觉。
第二日清晨,李明昭背着竹篓,里面装着水和食物,外加一把木锄头、一把铁钩,塞了一个麻布袋和一捆绳子,朝着外面出发了。
周安秋看着李明昭这样出门,有些疑惑:“你这架势,是要去采多少药?拿五个汤饼足够你在山上呆一天了。怎么,中午不回来?”
“嗯,中午不回。”
李明昭头顶上带着一个大大的斗笠,点了点头,说:“上山的路又不好走,一来一回麻烦得很,我采完药找个树荫歇着吃了午饭,等到快天黑再往回走。”
临行前,周安秋看了一眼看色,说:“今日看着天色不太好,若是下雨你就早些回来。”
李明昭的脚步停顿一下,最后,她没有回头,抬着胳膊往后摆了摆手、然后大步往前走了。
今日,有两场硬仗要打。
李明昭已经做好了准备,要么赢,要么死。
不,死也要赢。
“上天让我重来一世,定然是垂怜我,弥补我,助我改变命运的。”
李明昭握紧捏着锄头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念着:“天降幸运,优势在我。”
默念三遍之后,李明昭朝着镇上有名的瘸子地主家开的糖糕铺子走去。
孙家糕点铺子是镇上的名店。
他们店里通常只有一个在前边卖糕点的伙计还有一个在后厨做糕点的点心师傅。
孙家那个成日走街串巷的纨绔,身宽体胖,正在躺椅上,手拿着一块盖满了芝麻粒的圆饼夹心糖糕,一边吃东西,一边眼珠子撒着街道上张望。
“这阵子来买糕点的女客怎么少了许多?汤家那个老太婆不是很喜欢吃枣泥糕,她那个如花似玉的儿媳以前隔三岔五就来买点心。怎么这两天没见面,难不成如今穷到家,连点心都买不起了?”
听到自己的少东家这么说,站在铺子窗口的伙计背过头去撇了撇嘴,却是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心里却是嘀咕着:有一个色迷迷的大男人成天在这里盯着,那些小娘子不肯再来买点心,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哎,自从少东家在这里杵着,这一阵店里的生意都坏了许多。
正在伙计暗自唾弃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顺着望过去,发现是一个背着竹篓的小女娃朝这边走,看样子像是来买东西的。
穿的一副穷酸样子,看样也买不了几块点心,伙计刚打起来的精神,霎时间又耷拉下去。
与伙计表情相反的是孙富贵,刚才歪在躺椅上懒洋洋的他猛然从椅子上坐起来,看着那个小女娃的脸,有了些精神。
“这不是周夫人家的娃娃吗?怎么这副打扮来买点心啊?”
李明昭走过来,对着孙富贵甜甜的一笑,语气十分“天真”的说:“我要跟我娘一起去山上采药,但是我怕饿肚子,就向我阿娘软磨硬泡要了几文铜钱来买些甜嘴的糕点。
孙少爷,你快让你家伙计给我包点心,走晚了我怕追不上我娘了,她不耐烦等我,已经先往山道上走了。”
说完这话,李明昭把手里的铜钱递过来,孙富贵定睛一看,啧,也才五个铜钱。
孙富贵随手把钱扔到桌案上,对着一边的伙计说:“赶紧捡几块点心给这小丫头包起来。”
看着那伙计手脚太过麻利,孙富贵又不满意的瞪了一眼,说:“你慢着点,别把点心压碎了。”
伙计一顿,心平气和的一笑,然后把包上的油纸扯开 ,换了一张新的油纸,慢吞吞的重新开始包。
这下孙富贵满意了,他点点头说道:“行了,我看当下店里很清闲没别的事,先出去溜溜,若是老太爷问起来,就说我走访朋友、和他们一起读书去了。”
孙富贵说完就走,脚步匆匆,像是前面有什么好东西引着他似的,一脸兴奋劲儿。
在大大的竹斗笠下,李明昭的一双眼睛也带着些狠戾,兴奋的像是一匹斗志昂扬的小狼崽子。
如她所料,有些人色胆包天但没有脑子的人,直钩也咬。
“客官,你的点心包好了。”
店里的伙计一声吆喝,唤回了她神志,李明昭收敛锋利,十分温和的笑了下,双手接过点心随手放进身后的背篓里面。
“好,你忙,我先走了。”
“客官慢走。”
李明昭双手抓着竹篓,不紧不慢地走上了上山的山道上。
山道不太好走,羊肠小道弯弯绕绕穿进郁郁葱葱的丛林中。
李明昭走着走着,感觉累了,十分从容地走到一边坐下歇息。
再过了一会继续往前走,果然,见到一个坐在大石头上用衣袖扇风的地主家的孙少爷。
“真巧啊,你这小女娃也路过这里。”孙富贵十分急切地问她,“你找着你娘了没有?小心走丢了,一个人在山上被豺狼吃掉。”
李明昭轻轻的摇了摇头,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又点了点头说:“其实找不着也没关系,我应当知道我娘在哪里。”
孙富贵立刻来了精神,问:“在哪里?”
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太急了,充当好人慢下来说:“我没别的意思,就看看顺不顺路,要是不远,今日我孙富贵就行一回仗义之事,护送你这个小女娃走过去。”
听到“仗义之事”这四个字,李明昭心里只觉得讽刺之极。
如果真像是他说的那样,那上一世的悲剧压根就不会发生。
她心里拿起一把复仇之剑,面上却还是充着一副甜甜的天真的笑:“好啊。”
“既是如此,那就多谢孙少爷了。”
这座山上的陡坡不少,李明昭循着熟悉的过道,朝着一处走。
孙富贵只觉得这路越来越偏,路上的草木有点太深了。
“小女娃,你确定你娘是往这边走了吗?可别走错了方向。”
李明昭笑的很甜:“一定是这边,我娘说了,今日上山要采一些野山楂,不知孙少爷来过这里没有,穿过那边的林子,有一颗很大的山楂树。”
孙富贵家里又不缺钱,从来也没做过采药的粗活。
他上次来山上,还是小时候和玩伴撒野乱跑上来的,后来就被家里的老人扯着棍子打了一顿,说山上有狼,再敢往山上跑,当心小命。
近几年,镇子上的猎户卖的皮子越来越少了,都说,这山上已经没有什么狼,最多也就有些野猪野兔,不成气候。
也正因为这样,孙富贵才敢顺着色心,跟着身边的这个小女娃上山。
李明昭说的信誓旦旦,孙富贵不疑有他,继续顺着她指的方向往前走。
近了,
更近了。
李明昭看着一颗眼熟的松树,突然放松下来。
这松树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上面系着一条染红的麻绳,那是用野猪血染红的,是猎户提醒过路人前方有陷阱的警示。
经常上山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但可惜,眼前有个**熏心的生瓜蛋子,对此一无所知。
李明昭装作采蘑菇的样子,蹦蹦跳跳的小心绕过陷阱边缘的路往前走:“那边的树干上好像有长的蘑菇,我去采几个。”
孙富贵皱着眉头,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斥责:“别乱跑,”
李明昭用铁铲割着菇子,装作很乖巧的模样笑了笑:“我很快就弄完,孙少爷,不如你去前面找块石头先坐着歇息一会吧,小人随后就到。”
孙富贵一听,感觉有道理。
他这样身份高贵的人,难不成还陪一个臭丫头干等着不成,还是往前走,找干净地儿歇一会儿吧。
正一边走一边往前看路,猝不及防,一脚踏空,掉了下去。
孙富贵摔得很重,天旋地转间,他感觉到身体传来猛烈的刺痛 。
低下头一看,顿时吓得哀嚎出声:“救命啊!救命!我的脚,我的腿扎透了——”
伸手摸上去,顿时更痛:“啊啊啊……”
李明昭听着孙富贵杀猪一样的嚎叫声音,闭上眼,心底涌上一阵快意。
她喃喃低语:
“真活该,”
“你合该有今天这场报应。”
不过,若只是这样,还不够。
李明昭从背后的竹篓里抽出铁钩,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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