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有鸟鸣声传入耳中，我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抱着被子继续沉睡。可是，我身边的人不会让我如愿赖床。

“娘娘，娘娘……殿下，该起了——”很快，一声声执着的话语让我从混沌里抽离，我万分不情愿地睁开眼，只见温言那熟悉的笑容在我眼前。

她见我醒了，继续劝道：“娘娘快起吧，今日还要去给皇夫请安呢。”

“头疼。”我无可奈何地翻身爬起来，温言笑了笑，开始伺候我穿衣梳洗。

其实，我每月只需要初一十五去向皇夫问安，已经很不错了。这多半还是靠我敌国皇子……不，公主的特权。

我是南朝皇帝三千后宫的一员，不过我的陛下是女帝。后宫中的男妃和女妃封号品级别无二致，只不过男妃通常被叫“大人”。

南吴已经连续六朝都是女帝，并逐渐有了女帝常常既爱男人也爱女人的传统。到李云倾这一朝，朝堂民间已经见怪不怪了，皇帝便公然把男子女子一起收入宫中。

当然，北齐一如既往地斥责南朝不尊礼法，不过在他们眼里女子可以进朝堂，甚至称帝就是最大的违礼。与之相比，什么女子好女风，男子好男风已经不算什么了。

不得不说，做陛下的后宫之一，日子十分悠闲自在。我没有争宠之心，而且因为是北朝公主，可以在宫外有府邸，这种生活当然再惬意不过。

身为北齐公主，我从洛阳来到南吴的都城江宁，已经两年光景。在北齐的日子，我因为种种不足道哉的原因乔装成男子，进入朝堂搅动时局。

最终，我达成自己的目的，亲手送害死我母妃的人下地狱。大功告成之后，我便打算退隐，只是那时已经身不由己。

我本以为此生都会陷在朝堂中不得脱身，不过后来，一个意外到来了。

永和二十一年，南北两朝突然陷入战火，我奉命南征，和南朝的女帝李云倾相遇在战场上。经过了一系列拉锯战后，双方都没讨到便宜，于是握手言和。

和谈的条款之一是我南下和亲，自此不得北归。这样的条件看起来是李云倾的要求，但只有我和她知道，这是我提出的条件。

“你们齐朝真是不行，都什么时候了还需要女扮男装。不如来我大吴的地界，女子照样能大大方方上朝堂。”城门外，她策马挨近我的时候，低声轻笑。

“我正有此意。”我坐在马上，风轻云淡道。

那一次在城下，双方不是准备作战，而是为了谈和。我身后不远处是两万大军，而她虽然孤身出城，城楼上也有甲兵弓弩手虎视眈眈。

听到我的回答，她诧异了一瞬，随即故作苦恼道：“不过还真有点难呢，你是皇子，身份特殊，怎么能擅自离开国土。除非……假死，可是假死也很可能被认出来。”

“是啊，真是难呢。不过只要我想，倒也容易。”我浅笑。

“哦？你有什么主意。”

“不知陛下——敢不敢收我进后宫。”

李云倾扬眉，上下打量我一番，随即疑惑道：“你为什么想离开故土？”

“我母妃被奸人所害。如今我已经替她报了仇，北地没有让我留恋的人和事了。”

“那……你的父皇？”她眸光闪烁，眼中探寻的意味明显。

我听到“父皇”这个字眼，心里多少有些酸涩痛苦。我做不到原谅他，但又不能报复对我很好的父亲，这样日日被困在宫中，实在难熬得很。

李云倾看着我，眼中露出了然的神色，随即说道：“好，我可以帮你。你成为朕的妃子，就可以名正言顺南下，到时候也不用再有娶妻的麻烦事了。”

“多谢陛下。我还有一个请求，我想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

“好。我可以给你绝对的自由，但你不能胡来到让外人知晓的程度。”李云倾很痛快地答应。

“胡来什么？我可不是荒淫的人。”

我们两个都笑起来，我又抱拳谢过她。李云倾莞尔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其实，我南下这件事对吴朝是有好处的，在名声上会显得南朝国力强盛，北朝都愿意派皇子南下联姻。即使明面上没有和亲之名，皇子去别国土地联姻也是极大的示弱。

于是，我开始和她谈其他的条款。双方各自占了对方几座城池，需要尽数归还，并且两国开放贸易，重定关税。

谈好之后，我回到洛阳，和父皇说了联姻的事。父皇本想阻拦，但我只说我与南朝女帝已经情投意合，生死相许。

父皇虽然无奈，但他自知在过去亏欠我的实在太多了。在反复确认我的确发自内心不想留在江北后，他最终放我南下。

于是，我成了广大江北百姓口中的赔本皇子，甘愿窝在女帝的后宫中，也不要江北的大好河山。

不管民间怎么议论，我终究是在盛大的仪式下，成为了南朝皇帝李云倾的贵妃。李云倾勤于政事，后宫只是每月偶尔来几次，于是我在南朝生活得甚为舒心。

算起来，她去皇夫宫里的时候最多，接下来就是我，其他淑妃贤妃那里也偶尔去一次。

而且，她每次来我宫里都只是吃饭聊天加睡觉休息，从来没有什么暧昧的迹象。这是当然的，她早已知道我是女人，而且她没有好女色的传闻。

我到江宁府一年后，由于实在不想被男人们整日拉着去蹴鞠、斗兽场，便在李云倾的建议下公开了女子身份。消息传出，对于南朝百姓来说只是多了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在江北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当然，我已经身在江南，江北的欺君之罪对我来说已经是鞭长莫及了。不过，没过多久后父皇便下旨昭告天下，说最开始他便知道我的身份。

只因当年，相国寺高僧说我流落宫外时触犯阴煞，需要以男子身份生活十余年才能保命云云，才奉旨以皇子身份长大。

于是，我的景王称号被取消，改封“长乐公主”。欺民不算罪，朝堂和民间的非议弱了下去。虽然还是有人觉得荒唐，但身在江南的我根本不用理这些。

转眼，我来到江宁府已经快两年，那些前尘往事逐渐淡去，不用再多想。今天是四月初一，初一和十五必须要给皇夫问安，因此我前几天就进了宫。

等我梳洗完毕，赶到坤宁宫的时候，其他妃子都已经到了。见到我之后，一众男子和两个女子纷纷起身行礼：“贵妃大人。”

“诸位免礼。”我笑了笑，对其他三大妃也拱手示意了一下。我是后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夫的贵妃，其他妃子见到我时都需要行礼。

见过礼后，就要接受这些人的摧残了。淑妃秦牧首先眨着他的桃花眼，对我抛了个媚眼。

“好久没见到贵妃大人了，可真是想念得很。大人可不要忘了宫里这些兄弟啊——”

我皱了皱眉，两年了，还是有些难以承受秦牧的媚眼攻势。有时候，后宫里的男子比寻常女子还妩媚。

“贵妃大人可不像我们这样，只能困在深宫里，人家在外面可玩得很尽兴呢，哪里会想咱们。”贤妃柳成念幽怨道。

秦牧点了点头，随即又开始叹息：“整日在宫里真是闲出鸟来了，早知道当初就好好读书，不惹父亲生气，哪怕进不了朝堂也不用来这里。”

“秦兄胡说什么呢，小心陛下生气。”德妃张俊辰说道，随即淡定喝口茶。

“陛下听到了才好呢，她一生气说不定还能把我休了，放我出宫。”秦牧随口道。

“你可别放……厥词了，陛下放你出宫？先把你阉了再放出宫差不多！”柳成念翻了个白眼。

“……”秦牧低头看看，一脸痛心的表情。

“我真是看见你们就头疼，好好学学人家皇夫吧，那才叫温润清和，端方儒雅。”我到侧边上首的位置落座后，十分嫌弃道。

“我们不美吗？”秦牧嫣然一笑，又对着我眼泛桃花，我顿时更头疼了。

“天气渐热，过几天我们要办个水上蹴鞠的比试，卫大人要不要来。”柳成念连忙打圆场。

我忍住扔茶杯的冲动，漠然道：“不去。一群二世祖在水里抢球，甚为可怕。”

“哈哈哈哈，说得对，谁想和你们这些粗人抢球。”秦牧大笑道。

一群人七嘴八舌聊起来，我只能在一片混乱中，看着角落里除我之外仅有的两个女子黯然神伤。以后有机会请陛下把她们的位份再升一升，离我近些，请安也不会这么难熬。

辰时，我们准时在坤宁殿等到了风度翩翩，玉树芝兰的皇夫大人。于是，一众人齐刷刷起身，向皇夫拱手行礼。

裴文宣温和地笑笑，让我们免礼起身。再次落座后，厅内陷入短暂的沉默，众人互相看看彼此，而后端起茶杯尬聊。

于是，一群无所事事的男人和三个被左右夹击的女人齐聚坤宁殿内。大家一脸淡定地喝茶聊天，各自服侍的太监宫女一如既往地安静做背景板，场面和谐而怪异。

其实，看起来最温柔可欺的我，在刚来时一度成为这些公子们调戏的对象。不过，当我展示了拳脚功夫后，就没人再对我言语冒犯，动手动脚了。

身为孤身在异国的皇子……现在是公主，能在宫中悠然度日，除了我自身的努力外，皇帝李云倾的相护也是重要原因。

所以，我始终很感激她。可是以我目前的身份，似乎没什么报答的机会。

在一片和谐的氛围里完成了问安之后，我和众人一起出门，互相道别。就在我抬脚准备和其他人分开时，不期然在宫门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袭玄色龙袍，衬得身形纤长的皇帝陛下李云倾静静站在路上，身后跟着寥寥几个宫人。她薄施粉黛，修眉凤目，眼波流转间的风华似乎能让人看一眼便深陷其中。

但她虽然容颜秀美，通身的气势却带着一种威慑的意味，让人下意识臣服。

她还是一如往常的倾城绝色，冷漠高傲，只是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她的眼中忽然出现了让我觉得十分陌生的目光。

那似乎是隔了太远的距离遥遥相望，她神色中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她似忽而醒悟般，眼中的光芒忽然亮了起来，带着一种欣喜和珍视的意味。

“参见陛下。”我连忙拱手行礼，身后一众嫔妃也齐刷刷参见皇帝。

“免礼。”李云倾上前一步，把我扶起。我有些诧异，她从前不会扶人，看来今天心情很好。

“陛下怎么这么早过来，下朝了吗？”我直起身，看着她道。

“嗯，很快就散了。”李云倾笑了笑。

我十分诧异，今天应该是大朝会。她这么勤政的人，怎么会让朝会提前散去。

“陛下来看皇夫大人？他正好还在殿里。”竟然没有先通传就直接过来了，看来是十分想念，临时起意。

“不，朕来看你。随我来。”李云倾拉着我的手，不管别人的目光，直接扬长而去。

“……”我开始沉思，难道是北齐那边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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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