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商会主席陈老七十大寿,商界各路名流精英齐聚,会场衣香鬓影,热闹非凡。

宁思远站在三楼围栏边俯视底下觥筹交错的人影,喝了一口红酒,转身回到卡座,目光落到旁边的人身上。

纯黑色束身西装勾勒出男人精瘦挺拔的身躯,星月陀飞轮的蓝底表盘随着对方抬手的动作闪出细碎的星光。背靠沙发,笔直的长腿交叠搁在玻璃桌上,低垂着头,几缕细碎的刘海遮掩住双眼,神情慵懒又冷漠,盯着手上不停打响的火机,“咔-哒,咔-哒……”

“你不下去?”过了一会,宁思远忍不住发问。

江濂掀了下眼皮,毫无波澜的嗓音响起:“没兴趣。”

陈老纵横商界三十几年,资历手段都为人敬仰,上到领导下到新秀,哪个不给面子。大概只有这位向来目中无人的江总,连陈老致辞都缩在楼上不挪位。没办法,谁让人家可是根正苗红的太子爷,背景非常不一般。

宁思远叹着气摇摇头,站起来修整好那点不太起眼的西装褶皱,旋着腕上的蓝宝石袖口准备下楼。

百无聊赖地听完致辞,他换了一杯香槟和身边的某总交谈,余光瞥到陈老领着一位年轻男子介绍,以为又是哪个新秀,倒也没怎么在意,对方爱好提携后辈,美名其曰促进商会繁荣发展。

没一会,陈老叫了他的名字。

宁思远走过去,回想最近炙手可热的几个新起之秀,是基科的孙轩,还是通乐的王天宇?不管是哪个都不至于特意引荐给他吧。

“陈叔。”宁思远客气地招呼。

陈老慈蔼地笑了笑,对身边的男人说:“云鹤,这是信达的宁总,宁思远,思远和你一样,年轻有为能力出众,你刚回国,让思远多带你玩玩,你们年轻人没有代沟,我已经老了,跟不上时代咯。”

季云鹤嘴角的翩翩笑容似乎更热忱一些,歪头碰了下陈老的香槟杯,“您分明矍铄着呢,昨天高尔夫球场就您进球最多,您要服老,我这一个球都进不了的,算什么?”

陈老大笑,拍拍季云鹤的肩膀,“运气运气。”

宁思远的面色在触及到这位新秀时变得不太自然,眼里透着难以言喻的复杂之色,不消片刻被他掩饰过去。他抬眸瞥了眼楼上,故作镇定地抿着酒。

“宁总,我是季云鹤,博运亚太区负责人。”季云鹤率先向宁思远伸出手,作为初来乍到的新人,礼仪自然得做到无可挑剔。

宁思远扫过他的笑脸,姣好的眼型弯曲成一道完美的弧度,闪着微光的眸色给人一种亲近的感觉。他扯出微笑,草草与对方触碰指尖,语气稍显冷淡:“季总。”

一触即分,季云鹤更换手捏香槟,头微微侧了点,唇角的笑意始终未落下:“刚才和陈叔说起B市近来的变化,许是出国久了,多少有些晕头转向。本想请陈叔帮忙介绍下,他便引荐了您,不知道我这个土包子有没有这个荣幸入宁总的眼?”

这话说的。宁思远嘴角微抽,不露声色地打量起季云鹤。五年未见,对方的气质与过去大相径庭,举手投足间有股微妙的松弛,一言一行仿若精炼的墨玉,从内而外散发出深沉的圆滑和温文尔雅的风度,样貌倒是一如既往的惹眼。

他的脑海不由自主浮现出初见季云鹤的模样,彼时对方还是初出茅庐的大学生,青涩天真,意气风发,对未来充满着象牙塔式的理想和憧憬,是个八荣八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别人家的好孩子。现在已经修得这般炉火纯青的做作,呵呵。

“哪里的话,季总想玩,一句话的事。”

季云鹤仍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那就先谢过宁总了,想来以宁总的见识,定能带给我不一样的体验。”

宁思远沉默,内心泛起莫名的心虚,只不过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不屑一顾和些许嫌恶,尤其是想到某件事。他向上看了一眼,垂眸举起香槟细抿。

陈老没发觉宁思远的异常,继续带着季云鹤结识名流。

宁思远没跟过去,随手将香槟放上某个侍者的托盘,无视所有上前交际的人,径直往三楼去。

走到二楼他突然停住,心里冒出嘀咕,要和江濂说吗?要是说了,对方不顾场合发起疯来怎么办?可是不说,明天江濂就会知道季云鹤回来了,问起来倒霉的还是自己。

艹。

他侧目睨向楼下鹤立鸡群的人,不禁腹诽,走都走了,还回来干嘛,这不往枪口上撞吗?

宁思远没在三楼看到江濂,问过服务员,转道去娱乐室找人。一打开门,激烈的打击乐充斥整个空间。

似乎心情不太好啊,不过自五年前从海里出来,江濂的心情就没有好过。

他在侧座的沙发坐下,注视地毯上面无表情大力按压摇杆的人,大屏幕投射出不断变换的光影,配合哐哐的音效,看起来十分刺激。

“victory!”

游戏结束,江濂兴意阑珊地扔掉摇杆,神情颓靡无趣,双手向后搁上沙发,半阖的眼睛移向宁思远,扯了下嘴角要笑不笑:“作完戏呢?”

宁思远暗暗白眼,这家伙讨厌应酬,凭借得天独厚的家庭背景,自然不需要逢场作戏,都是别人上赶着巴结。他知道江濂嘴贱,懒得跟他计较,沉吟道:“你知道博运换负责人了吗?”

江濂眼皮耷拉,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卸下身体的劲,头枕着沙发滑到地毯上,一手覆上额头准备小憩,却在听到下一句话后,骤然握紧拳头,小臂的青筋骇然暴起。

“新负责人叫季云鹤。”

季云鹤和身边的人说了声抱歉,走到桌前放下香槟杯,一路上维持着文雅的微笑走出会场,步入无人的走廊,表情收敛起来,和煦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淡漠。

解完手转过身,一个人抵着盥洗台,双手抱臂阴沉着脸死死地盯着他。

季云鹤一顿,面不改色走到水池边洗手,扯下两张纸巾搽干,随手扔进地上的篓子里,对着镜子稍稍理了下衣服,然后走出洗手间,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旁若无人。

快要走出门口时,后面突然伸来一只手拽住他的后衣领,猛力压到墙壁,手臂顺势锁住脖颈,将他困于人身和墙壁之间,阴森的声音钻进耳朵:“你还敢回来?”

喉咙遭受压力,季云鹤忍不住咳嗽两下,垂眸觑向近在咫尺的人脸,对方眼里滔天的怒意看得他一乐,反问:“我为什么不敢回来?”

“季云鹤!”江濂咬牙切齿地念道,“五年前你敢背叛我,回来没想过后果?”

季云鹤凝眉思索会,状似没想出结果,但也不是很在意,勾起唇角继续反问:“有什么后果?”

“你找死。”

季云鹤眯起眼,一把抓住脖颈前的手用力一扭,转瞬将人推到对面墙壁,同时牢牢钳住另一只手,使得江濂一动不能动。

“季云鹤!”

“在~”

季云鹤缓缓凑近,戳了戳江濂涨红且肌肉变形的脸,嘴角扬起一抹恶劣的笑,“江少,江总,时隔多年,你怎么一点都没变啊?还是这么讨人厌~”

江濂如同一头受惊的豹子剧烈挣扎,奈何身后的人却和铁锁一般死死地钳制他的身体,腾不出一丝空隙。没人敢这么对他,何况对方还是被他豢养过的宠物,怎么敢的!

季云鹤欣赏了会江少的狼狈姿态,猛地松开手后退两步,低眸理了理折腾出来的褶皱,双手插进兜里,平静地看向对面靠墙喘息衣服杂乱的江濂,向来姿态高傲的人怕是第一次露出这么不体面的模样,他十分好心地问:“需要帮你叫人吗?”

“你tm——”

“好的,不需要,那我先走了。”说完干脆利索地离开洗手间。

江濂沉沉地盯着季云鹤离开的背影,奋力捶了下墙壁,紧咬的牙关里蹦出一句脏话。

季云鹤并没有被刚才的小插曲影响到心情,状态依然不错,轻轻松松应付完接下来的宴会。然后哼着小调走到停车场,正要掏出手机找个代驾,脚步蓦地一停,啧了一声,抬起手腕确认时间,十二点,嗯,下次得早点回家,疯狗都没有时间概念的。

江濂倚着迈巴赫车头,脸上布满乌云,仿佛暴风雨前的平静,手指夹着银质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敲打车面,声响在空旷的停车场里格外清晰,甚至能听到几声回响。

季云鹤目不斜视地准备开门,下一秒手腕被抓住。他斜眼觑过去,凉凉地说:“还没被压够?”

“呵,怎么,这五年特意学了点本事?”江濂嗤笑道。

季云鹤甩开手对上江濂,声线倦意又玩味:“对呀,世态炎凉,指不定哪天被疯狗盯上。”

江濂气极反笑,揪住他的衣服拉进,恨急道:“不是能跑吗?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这叫衣锦还乡~”

“还你妈!”

季云鹤咧嘴笑了笑,“那请问江少想听到什么答案?”他贴到江濂耳边,柔声说:“因为你吗?”

这温柔的语气令江濂一瞬恍惚,曾几何时季云鹤就是用这幅温柔的假面,伪装得天衣无缝,编织一场虚幻的梦境,把他引进去,待他沉迷忘乎所以时,从背后重重地捅上一刀,亲手拆解这场梦。

恨意霎时涌上心头,他掐住季云鹤的脸,抬起拳头蓄足力道,誓要给这个背叛他的人最残酷的教训。

季云鹤不为所动,勾起趣味盎然的笑,轻飘飘瞥了眼空中的拳头,似乎笃定对方不会砸下来。

这抹笃定深深刺进江濂的心里,拳头捏出声响,牙关咬得发痛,气势却在一点点溃散。他不想承认确实砸不下去,即使最轻视季云鹤的时候,他都无法容忍这张脸上出现一丝瑕疵,何况,何况……

僵持间,季云鹤悄无声息地抬起手肘,对准江濂的右上腹猛力一击。

“啊唔——”毫无防备的江濂瞬间倒下,抱紧剧痛的腰腹蜷缩起来,脸皱得仿佛一张废纸。

季云鹤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打火机,从车里抽出一根烟点燃,一手插兜,斜靠上车身,垂眸看着地上半天没缓过来的人,吐出一口烟,舔了下后槽牙,忍不住发笑。

江濂喘着粗气捂住腹部,仰头望向淡然抽烟的季云鹤,对方慢条斯理的姿态一点都看不出刚才使用过暴力。

缭绕的烟雾从微张的嘴唇升起,朦胧地掩映背后绝美的容颜,浓密的眼睫落下一片弧形阴影,迷离的双眸灿若星辰,虚化后的五官更添一丝神秘,神色漫不经心,看着冷漠又隐隐藏着些温情,勾得人心痒难耐。

他想起宁思远欲言又止的暗示——季云鹤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是不一样,也可能是他从未真正认清过季云鹤。

而江濂此刻才悲哀地发现,纵使眼前的季云鹤与初见时一眼惊艳的人已然不同,纵使他们之间隔着你死我活不可回避的恩怨,他仍无可避免地再次对着这张脸,这个人,产生了占为己有的心思。不,是物归原主,这只极其善于伪装的小鸟,本来就是他的。

这个念头转瞬化为熊熊大火,将过往极端的恨意烧得干干净净,不知名的情愫死灰复燃,一下充盈整个胸腔。

他艰难地站起来,佝偻着腰向前走,腿上传来阻力——季云鹤抬腿踩住他的膝盖,止住了他的前进。

季云鹤掸了掸烟灰,莞然提醒:“不想明天进医院最好不要乱动哦。”

江濂慢慢直起身体,手还捂着肚子,深吸口气,压抑住情绪开口:“跟我回去。”

季云鹤似有些不解:“为什么?”

江濂脸色变得难看,强行从嘴巴里挤出话:“你说呢?”

对视许久,季云鹤咬着烟头低声笑了笑,手指取下香烟,话音随着浓郁的烟气一起脱口而出:“我记得你前面说什么后果?”

江濂沉默一会,“以前的,所有,就此作罢,只要你跟我回去。”话说出来,内心竟然有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

在意吗?很在意。可在意又如何,五年的时间,他早该意识到,他不是一个合格的训鸟师,对方更不是一只任人拿捏的家宠。比起恨,他更不能接受失去属于自己的东西。

季云鹤最后抽了口烟,扔掉烟头碾灭,晃动脖子缓解不适,把车钥匙扔给江濂,拉开后车门坐进去,“困了。”

毫无预兆的动作,江濂没能接住钥匙。他瞄了眼地上的钥匙,看向车里的人,瞠目说:“你要我当司机?”

“不行么?”季云鹤似笑非笑地问,没等对方的回答,“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江濂一愣,随即破口大骂一句,面色相当难看,半响不情不愿地俯身捡起钥匙坐上驾驶位。

“第一个地址。”季云鹤说。

江濂没说话,直接启动车。

“第一个地址。”季云鹤加重音量强调。

江濂目光沉沉盯着后视镜里的人好一会,默默点开导航,“幸福佳苑?这他妈什么破烂地方?”

季云鹤双手交叠置于腹前,闭上双眼养神,淡淡吐字:“我家。”

江濂哽住,用力拍了下方向盘,“艹。”

到达幸福佳苑地下停车场,季云鹤下了车,脚步虚浮地走向电梯。时差刚倒过来,他这会困得不行,走路有些东倒西歪。

跟上来的江濂看不下去,搀住他的手臂,语气恶劣地问:“几楼?”

季云鹤轻扫江濂一眼,自顾按下楼层,挣开他的手,向后靠着电梯继续合眼休息。江濂收回落空的手,握成拳插进兜,嘴巴抿成一条线。

一进家门,季云鹤不管不顾地回到房间,锁上门倒头就睡。

被关在外面的江濂,碰了一鼻子灰,脸色精彩纷呈,憋着一肚子气没处发,几近怄死。他打开旁边的房间,里面是书房,并没有放置床。整个屋子两室一厅,能躺人的只有客厅那张狭窄的沙发。

这他妈是贫民窟吗!宁思远不是说季云鹤是博运总裁吗,住的什么破地方!

江濂狠狠踹了一脚沙发,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按捺下心头无限的烦躁,相当不情愿地躺上沙发试图将就一晚。奈何沙发不够长,腿伸直蜷缩都非常难受,每隔一段时间就得调换姿势缓解酸麻的肢体,就这样一晚上辗转反侧,天将白才堪堪睡着。

第二天季云鹤一身沐浴后的清爽,手抓着毛巾擦拭还在滴水的头发,边往厨房走。路过客厅,余光注意到沙发上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蜷缩的人,紧皱的眉头可见其有多难受。

擦头发的手停滞一刻,他走到沙发前,冷淡地俯视江濂,心道,不可一世的江总也会有这么狼狈委屈的一天,说出去谁敢信,想必五年前的江濂本人都不会信吧。

五年了啊,时间可真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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