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季云鹤整个人霎时僵在原地,脸色发白,紧抓着菜单的手血色退却,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后背升起类似被恶魔盯梢的凉意。

江濂看着他骤变的面色,满意地笑了笑,抽走餐单煞有其事地点起餐:“一份澳洲谷饲肉眼,卢瑟福赤霞珠红葡萄酒。”

“稍等。”季云鹤涩然吐字,伸手想收回餐单,一下竟然没拿动,与之对视的眼眸里净是趣味和尽在掌握的轻蔑,好像他这两个月自以为是的安然生活,不过是对方刻意的纵容,像逗弄蛐蛐一样,看似自由,实则仍在囚笼里。

江濂松开手,嘴角的笑意始终没有落下过。他追着季云鹤脊背绷直的身影消失走廊尽头,收回目光,懒散地后靠等待上菜。期间季云鹤行走于不同的餐桌前服务,标准的服务型微笑看起来没有受到他的影响。啧,这个认知真够令人不爽的。

一会女服务员送上餐,江濂挑眉道:“点餐的那个男服务员呢?”

女生回:“他在其他桌,请问是我的服务有什么问题吗?”

“换他来。”

“…好的。”

“云鹤,那个顾客还是要你过去。”

“嗯,我去看看。”

“你注意点,感觉对方不太好对付。”

季云鹤冲女生温和一笑,转身时神情立刻垮下来。江濂果然来者不善,只是故意为难他吗?难道在烟城对方还想把他强行绑走不成?

他来到3号桌,强忍着内心的排斥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江濂瞥了季云鹤一眼,抬起下巴示意桌上还没有动过的牛排,“切,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

季云鹤暗自叹气,按照他的要求切成比牛肉粒大一些的分量,然后放好刀叉请他慢用。谁知江濂下一秒甩脸不悦道:“我不是说了不要太小吗?”

“我给您换一份。”季云鹤也不多说,端走切坏的牛排,重新换了一份新的回来,然后切出一块比刚才更大一些的,“这样可以吗?”

“太大了。”

“这样呢?”

“小了。”

季云鹤非常耐心地切出卡在两者之间的大小,这次见江濂没再说话,便把不合适的肉块剔出去,依照标准切完整块牛肉。刚放下刀叉,对方又发话了:“醒酒。”他拿起酒杯轻轻摇晃,壁挂得差不多,放回手边准备离开。

“我说可以走了吗?”

季云鹤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返回来好脾气地问:“您说。”

江濂叉起一块牛肉送进嘴里,接着第二块,第三块,慢条斯理地享受起美食,把季云鹤罚站似的晾在一边。路过的同事眼神询问怎么回事,季云鹤苦笑摇头,等得很焦灼,“先生,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如果没有,我先去工作了。”

江濂擦拭好嘴,抬眸看向季云鹤,扯了扯他腰间的围裙,讥讽道:“这么急着低三下四服务人啊,这不是挺会弯腰的吗?”

季云鹤一顿,语气平淡地说:“大多数顾客都很有素养,不会恶趣味刁难人。”

“是吗?”江濂端起酒杯喝掉红酒,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放在桌上,另外取出两张红票子塞进季云鹤的围裙里,勾唇微笑:“高材生的服务就是贴心。”

季云鹤咬了咬牙,负在后背的手紧握得骨节泛白,汹涌的恨意不断地冲撞胸腔,差点破笼而出。最后还是在某一瞬间泄了气,收起桌上的卡,皮笑肉不笑道:“您满意就好,请稍等。”

前往前台结账时,他将腰间两张钞票卷进掌心捏成一团,路过垃圾桶抬手想扔进去,悬在半空停滞几秒,最终还是选择放下。在江濂面前尚且没有尊严可谈,这时候装腔作势竖起自尊心有什么用。

结完账,季云鹤将小票和卡还给江濂。对方接过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有再做出任何为难的举动,与他擦身而过。

季云鹤暗自松气,午休时用那两百块钱请几个同事吃了一顿下午茶。即使白天有过不愉快的插曲,晚上他仍旧买了一份冰淇淋蛋糕回家,吃掉一块抹茶味的便洗漱入睡。

蛋糕上的抹茶粉洒得有点多,即使漱完口,口腔里依然似有若无地残留着一点苦涩,以至他做了一晚上的噩梦,第二天精神不太好。

然而糟糕的事接踵而来。餐厅来了几个年轻人,对女服务员诸多刁难出言调戏。季云鹤上前接替她们,谁知那几个人变本加厉,一会手痛要求伺候吃饭,一会饮料不够冰,菜咸面坨,一会想要喝对面的奶茶,一会指责他的态度不端正要求道歉...

季云鹤本就因没睡好而疼痛的头越发难耐,眼前开始发晕,几次产生呕吐感。低声道歉的同时领班过来解围,让他端来几份甜品以作赔礼。谁知临近时被突然伸出来的脚绊了一下,甜品泼到最近的男人身上。

男人气得跳起来破口大骂,言语极尽羞辱,扬言要他跪下来磕头道歉,场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其他客人纷纷探头看热闹。

季云鹤眉心紧皱,抬手敲了敲额头,耳鸣隔绝了男人喋喋不休的谩骂,喘着粗气站在领班后面。随后被其中一个男人揪着领子扯到桌前,那一刻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干呕了几下。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感觉被人提起来,拳头距离眼前不过一寸的距离,似乎被人拦住,有人挡在面前。接着听到经理的声音,说会好好培训,会扣除一个月的工资,只求息事宁人。

闹事的男人们退散,季云鹤神志不清地跟着同事回到后方,接受完领班和经理的双重训斥,脚步蹒跚地钻进更衣室。

他靠着墙壁缓缓滑下,头埋进膝盖里,整个人仿佛置身于暗无天日的黑洞,强大的引力吸走他的精气,越来越重,又越来越轻,随着一声爆炸,化作宇宙尘埃,彻底消失不见。

“你怎么呢?没事的,这种事以前也有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不起啊,本来是我的客人,结果害你被骂被罚。你好像很难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耳旁有道声音不停地念叨,季云鹤抬起沉重的眼皮,斜斜地看了眼,发白的嘴唇缓慢蠕动:“有止痛药吗?”

“止痛药?你头疼吗?我去买。”

一段时间后,女生拿着止痛药和水回来。季云鹤挺直上半身,后脑勺抵住墙面,五官扭曲地拧在一起,喉咙里冒出几声痛苦的呻吟。他接过药吞下,又垂下头等待药效发作。

女生一脸担忧地守在旁边,轻声说:“是不是昨天没睡好啊,要不请假回家休息吧,反正这个月的工资也扣完了,无所谓的。”

“也是。”季云鹤扯出一丝难看的笑,撑着墙壁站起来,“谢谢你,麻烦帮我跟领班说下。”

“唉,如果不是你,倒霉的就是我,我该说抱歉才是。你快回去休息吧,我帮你打个车,领班那我来说。”

“谢谢。”

季云鹤告别女生,强行打起精神走出餐厅。进了家门,第一眼看见客厅里坐着的人。他回头看了眼门锁,无数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袭来,眼下的情景变成一出黑色幽默。

“不是服务得开心吗?怎么回来了?”江濂含着笑扫了他一眼,继续翻阅手里的《点集拓扑学》。

季云鹤慢吞吞挪到旁边的位置坐下,止痛药起了些效用,头没那么疼了。“人是你安排的吧。”没听到否认,他自嘲地笑了声,抬臂盖住眼睛,咬牙切齿沉默一会,声线微不可闻地抖动:“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肯放过我?”

江濂闻言放下书,走到季云鹤跟前,俯身拿开他的手,那双发红的眼眸里蓄着来不及遮掩的脆弱,盈盈湿润如一汪秋水。他松开手腕,捏住下巴摩挲方寸肌肤,冷然掺着狠劲的嗓音说:“我看上的东西,除非我不要,不然就算毁掉,也不会让给任何人。”

季云鹤紧咬牙关,抬脚踹过去,被躲开又立即握拳对准江濂的脸愤然一挥,“你凭什么,我不是你的,你没资格决定我的人生。”

江濂避开头抓住他的手一瞬反绞到后背,死死地按到桌上,凑到耳边笑说:“没关系,我会继续努力让你认清现实。”

状态很差的季云鹤压根无力反抗,像被扼住生死脖颈的鹤,只能任人宰割。他的心里一片悲凉,茫然无措想不到如何自救。连江濂什么时候离开的不知道,依然保持着引颈待戮的姿势,直到脖子酸痛僵麻,恍如隔世般跌坐地面,机械地活动关节。

第二天回到餐厅工作,领班没说什么。之前的室友跑来关切,他客气地敷衍,无视对方失望的眼神。自从那次意外撞破,他无法淡定面对此人。倒不是歧视同性恋,性向这种个人意愿,他尊重且祝福。单论那个行为,任何性向都是不堪猥琐的。

他莫名想到江濂高进几人,这些有钱人未必真的是同性恋,或许只是享乐的手段,真到谈婚论嫁照样会找个门当户对的女人。光凭这一点,足够令他厌恶江濂千百次,他讨厌所有不忠轻浮的感情。

不出两三天,故意找茬的男人再次出现。一开始是另一个男服务员接待,结果对方点名道姓要季云鹤服务。人来了,倒也没怎么作妖,要求琐碎啰嗦了点而已。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一碗黑松露蘑菇浓汤上,季云鹤小心地将厚重宽大的汤碗放下,感觉碗底压到什么东西,心里顿时一突。抬起来,红色桌面赫然是一块表盘花裂的手表。

男人拿起表暴跳如雷:“你特么瞎啊,你知道这个表多少钱吗?一百多万的表被你特么个废物嗑损,给老子赔。”

季云鹤哑口无言,任他再怎么小心也想不到有人会把价值百万的理查德米勒放在餐桌中间,且明知道他要上菜不取走不提醒,更何况他根本不觉得这碗蘑菇汤足以嗑坏腕表,分明就是蓄意设计的碰瓷。

哈,不愧是有钱人,拿一块百万手表只为捉弄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领班和经理又一次被招来,毫无意外的赔偿。以对方咄咄逼人不依不饶的态度,和中国人自古以来破财消灾各打一板的传统美德,即使追究到警察局,这块表他也赔定了。

普通人的一生不就是场充满讽刺意味的黑色喜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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