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赴宴

虽说谢更在外人面前装得若无其事,但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吐血昏迷不是件小事,把身体养回来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到。

是以他出门时穿了厚厚披风,登车前还抱了个汤婆子在怀里,特别是那鼻尖被冷风一吹就红彤彤的,谁看了不说一句弱不禁风。

尤其是贺兰羽,就算是左臂不怎么能动弹,只用右手也能轻松驾马,四平八稳。

“嘁,他谢更能吗?”

他颇为不屑地扫了眼拉得严实的车帘,这声音说得不小也不大,似乎专是说给车里的谢更听的。

青云与他并驾齐驱,闻声倒是先嗤笑一声,上半身随着马匹行进轻耸着,昂首挺胸,看着骄傲极了。

“贺兰羽,咱们大人可是出身旄州,莫说是单手驾马,就是边骑马边弯弓射鹰都不在话下,你小子莫要太井底之蛙了。”

听说这个旄州,贺兰羽心里油然而生了两分敬意出来,那处苦寒,能完整长大不是件容易事,再就是旄州人靠打猎为生,骑射当属一流,无可指摘。

不过谢更的出身从前都是谜团,只知道他是某年凭才华被征辟,贺兰羽还想多打探打探,只是还没张口就被马车里飞来的一团茶饼给封住了嘴。

“呸呸呸……”

贺兰羽被谢更这遭偷袭也只是怒瞪了青云一眼,叫他不要看自己的笑话。

青云撇撇嘴,那小巧可爱的酒窝重出江湖,盯着贺兰羽的后脑勺瞧了半晌,无奈地摇了下头。

贺兰羽这家伙头上有三个发旋,按他们家乡的说法,这人是聪明异常且不易服软。

青云握紧缰绳紧随其后,不知何时贺兰羽才会真心诚意地顺服。

谢更坐在车里面对着一盘残局入神,那双清冷的眼瞳半敛,似幽幽潭水探不明深浅。

就在临行前,他接到消息,那队截杀县主的黑衣人听命于一个名为王广的人,而此他——正巧也是大王爷府中管家。

这一出推翻了谢更原先所有构想,他一时间想不通关窍,手心里握着颗白子一直琢磨到下车。

王广老远看见一辆朴素堪称破败的马车颠簸着驶过来,原本还不敢保证车内是谢更,直到马车边那两个一看就不好招惹的侍卫露了面,他心底有了答案,赶忙提着衣摆迎了上去。

“敢问车内贵客可是谢大人?我是王府管事,奉主人之命在此恭迎。”

谢更被这声音中的谄媚刺到汗毛竖立,脸色沉沉,只听马车旁青云应了声,语气不善:“正是,闲杂人等莫要上前!”

王广一听立马退了几步,嘴上不住应和,早就听说谢更喜洁,不爱生人靠近,差点就犯了忌讳。

灰鸦松开缰绳,抽出个擦得锃亮的马凳摆在车旁边,撩开车帘,低声提醒:“大人,到了。”

一个丰神俊秀的华冠青年这才从车里露出脸来,出尘绝世,打眼那么一瞧,真像是哪位不苟言笑的神仙下了凡,不染凡俗,多看一眼都是僭越,直叫人埋下头去,俯首帖耳。

谢更拽紧披风,捧着手炉下了车,王广立马摊手引他往宴上走,谢更多瞧了他一眼,脸胖腰粗,再接着看,锦衣绣鞋,银冠玉戒……他淡淡收回目光,面不改色地前行。

贺兰羽翻身下马紧随其后,步子迈得坚定,倒腾得飞快,差一点就要走到谢更前面去,还是被青云往回拽了一把,他才懂些规矩,亦步亦趋跟着。

宴席布置在大王爷的园林中心的亭子里,沿廊挂着许多个笼子,当中不乏有贺兰羽都没见过的奇鸟异兽,影壁上镶着比他脑袋还大的宝石,且不说一路上那些翡翠盆栽,满金树植,单是墙上的名家字画都叫贺兰羽看花了眼。

好一个王府,好一个奢靡。

宴会中心不是他能去的地方,贺兰羽就跟着灰鸦和青云坐在连廊底下的席位侯着,桌上除了叫得出名字的山珍海味来,还摆着这时节唯有南方霁国才有的水果。

这情形,就是跟着谢更见过不少世面的灰鸦和青云都忍不住咋舌。

贺兰羽摸过一旁的帕子细看,天蚕丝面配上金线绣成的簇簇月季,这种帕子在京城都能叫得上价,在这里却大方得用来给侍卫擦手。

虽然清楚皇室挥霍,但头一次看见这种场景,贺兰羽捏着帕子思绪纷乱。

一旁的丫鬟见贺兰羽对这帕子爱不释手,上前低声提醒:“若是喜欢,大人尽可以带走,王爷不会怪罪,您是跟谢更谢大人来的,同样是我们王府的贵客。”

贺兰羽回过神来,亮出两排白牙,露出个痞痞的笑,冲她眨了眨眼:“多谢姑娘。”

恰逢此时宴会开始,舞乐声起,贺兰羽便收好帕子,专心偷听亭台当中的谈话。

大王爷名叫温重光,母家并不显赫,自少年起身上就有股散不去的慵懒劲儿,至花甲之年,鬓须斑白,更是如此,眉眼处皱纹弯弯,看起来像是个好亲近的老人家。

不过他可是高祖皇帝的大哥,也是如今幼帝的伯爷爷,地位不是一般尊贵,他子嗣不多,一家人在宿州封地上安稳度日也算低调。

谢更同他接触不多,这还是头一回并肩坐着看舞赏乐,简单的寒暄过后,他举起酒杯敬温重光:“王爷,寒暄的话就免了,某今日赴宴顺便也想请教您一个问题。”

大王爷散漫地靠在椅背上,手搭在膝头,嘴上还跟着舞乐一起哼着小曲:“哎,不过虚长小谢大人一些年岁,哪敢指点你啊。”

谢更勾唇笑笑,不过笑意没往皮肉底下蔓延,像是冷哼一声,他直视前方这潭汩汩涌动的泉,心思也如其深不见底:“倘若县主被绑架一事与王府脱不开干系,还请王爷指点一二,某回京……当如何上禀?”

大王爷往唇边喂酒的手忽然收了回来,神色严峻:“祸从口出啊谢大人,本王这一生不说日日行善积德,但也是将‘仁’字刻进骨头里,不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谢更眉尾轻扬,摇晃着杯中澄澈酒液,却没有品尝的打算,苍白的薄唇微抿:“素闻王爷亲善,可您就是太过仁慈才会叫府里的狗拿着鸡毛当令箭。”

说罢,谢更手中的酒杯以雷霆之势砸在随侍一旁的王管家头上,吓得他登时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叫屈,声明自己与宿北的猫妖并无干系。

谢更从袖口抽出一册名录呈给大王爷:“这是细数以往三年失踪女子去向的目录,她们大多由王广经手后下落不明,是我的人从县令董秀口中撬出来的,还请大王爷过目。”

这边动静不小,青云快步来到谢更身后,被他一个招手挡在亭子外。

贺兰羽心里想着事,步伐慢吞吞的,站定之后望向王广的眼神里带着刀,与青云警惕的目光不同,他是真想把王广碎尸万段。

“畜生!畜生!你罪该万死!”

大王爷寥寥翻了两页,眉毛胡子都要被气得吹到天上去,亲自起身撩起衣摆踹了王广两脚,将手边的东西通通抄起来往他身上砸。

王广被人制服按在地上,这会子口中翻来覆去只有一句“饶命”,大王爷双目通红,手指因气愤不住颤抖,最后捂着胸口坐了下来定了王广的罪:“杖责五十,再打断他的腿。”

王广浑身瘫软着被人拖出去,嘴上还念叨着“恕罪”,留下一道水迹。

谢更揣着手安稳坐在一边,只见大王爷朝他拱了拱手,连忙抽出手来回了一礼,嘴上捧着:“王爷英明果断,嫉恶如仇,谢某佩服。”

贺兰羽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五十棍子就能抵那些姑娘的一辈子,还真是“嫉恶如仇”。

大王爷还未恢复过来,一只手在胸前顺着气:“谬赞了。总归是我御下不严才闹出这乱子,对了——明蕴怎么样了?”

“受了惊吓,暂且在驿站里休养,过两日随某一同回京。”谢更颔首。

“好,好,好。”大王爷这才长舒一口气,目光黯淡两分:“那就请谢大人回京后同陛下如实相告,最好再参本王一个御下不严之罪,是本王罪有应得。”

谢更拱手应下,神色未改:“多谢王爷解惑。”

大王爷又笑出一丛丛皱纹来,下人替他换上一桌新吃食,他便重新斟了杯酒:“毕竟是我错在先,不过那个丧尽天良的县令还请谢大人严惩,还我宿州一个海清河晏。”

“自然。”

谢更身上的白衣刺此刻在贺兰羽眼中被那些无辜女子的鲜血浸了个通红,狼狈为奸,助纣为虐,谢更此人最最该杀。

贺兰羽险些把牙都给咬碎才克制住自己暴怒的情绪。

这场宴会一直持续到天色渐深,大王爷醉意深沉被下人抬回房间去,谢更也没理由再留,当下就拂袖离去。

贺兰羽生了一晚上的气,饭没吃进去半点,净在考虑怎么杀谢更了,走路的步子都比来时落得重了些,惹得谢更多瞧他一眼。

上马车时,谢更给青云递了个眼神,青云瞟了贺兰羽一眼,了然点头。

半夜,贺兰羽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破山洞里那些姑娘的呜咽声,就是落在他身上的鞭子,就是董秀的奚落与非礼,凭什么他王府的管家毁了人家姑娘的一生只用断一双腿做赔偿。

贺兰羽腾地坐起身,拾掇拾掇遮上面,转着两把匕首推开房门,只是转头关门的功夫,青云抱着胳膊出现。

“去哪啊?别告诉我你打算穿着夜行衣拎着利器出门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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