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千手族长一家中,瓦间对理奈的意义从来都不一样。
忍者的一岁与寻常孩童的一岁是不一样的,一岁只差往往就能决定生死。因此与理奈同龄的瓦间理所当然是理奈“同龄人”。扉间不是,板间不是,柱间更不是。
只有会与她一同接受训练的瓦间是。
理奈可以将柱间当作需要尊重的少族长,将扉间当作兄长,将板间当作弟弟,唯有瓦间,是可能的战友,是忍者一途上身体不好的理奈所追逐的道标与模范。
但是瓦间死了。
理奈从未真正地走出当年的那场葬礼。
她困在那个食腐鸟盘旋于天的黄昏,内心充满了对瓦间死亡的恐惧与不接受,同时也变得失去了未来的目标,对未来充满了茫然。
瓦间死了,那她呢?
她随波逐流地离开千手,细致周到地与不是忍者的普通人和贵族往来,心中的疑问从来没有被回答。
她是谁?
她能、她又应该做什么?
残酷的战场没有收割掉理奈的生命,却让理奈陷入了一个古怪的思维怪圈,使其不断地追寻自我存在的意义。
因此在柱间向她提出了战争只会白白牺牲掉小孩子生命的理论后,可以说是迫切地推动着千手与宇智波的结盟,在尚且还充满了主战声音的千手一族中旗帜鲜明地站在了柱间一派。
同时,她也将对瓦间死亡的恐惧与柱间所描绘的那个理想中的未来一并投射到了柱间身上。
因为是象征着理想的标志,而理想是不能染上污点的,所以她愿意承担起“离间”宇智波族人的名声。
理奈对柱间产生移情可以说是顺水推舟的事,却也将柱间神化到了另一个地位——或者说,理奈自那时起,就没有将柱间当作人类“柱间”。
非人的、象征意义的“柱间”不会有污点,不会死亡,是承担着理奈精神寄托的载体。
所以理奈难以接受真正的“柱间”也会死亡的事实,在木遁细胞和医疗忍术后遗症一事上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偏执。
就算是柱间,也不可能会察觉不到理奈对他态度的转变。
表面上看上去迟钝的忍者对人际关系实是有着天然的敏锐,否则当年也不会能与宇智波的族长交心。
只是碍于身份——他们毕竟不是理奈的血脉至亲,千手兄弟两人谁都不好明确地向理奈指出这一点,更何况中间还涉及到他们一个早已逝去的兄弟。
2.
“你不要多想,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柱间的手掌压在理奈的肩上,察觉到少女身体隐隐的颤抖,却也无法给出更妥帖的安慰。
他又能说什么呢?
总不能直接说“瓦间已经死去那么多年,我也终究会死的,理奈你要振作起来,实在不行就不用管我了”。
理奈这些日子所作的努力,他也有看在眼里。此刻亲自戳破理奈套在他身上的那层滤镜,打碎别人的幻想,已经让他愧疚不堪了。
可是理奈如今的状态,若再不制止,今天只是想到对比漩涡一族的细胞,那下一步呢?
柱间有一个常年浸淫于禁术研究的弟弟,对扉间那些研究也是知道一些的,也对这些钻研着某些“术”的人的性格有一定了解。
就算他是兄长,有时候也难以管控弟弟的研究,更何况只是名义上被托付给他、或是他们兄弟照顾的理奈呢?
既然如此,那就不得不让理奈意识到,他不是瓦间,也不是什么被理奈认为的永不坠落的神明。
即使被忍界称作忍者之神,千手柱间也依旧是人类,会受伤、会衰老、有着自己喜怒哀乐、会死亡的“普通人”。
此刻的理奈深褐色的眼中都要被迷茫和恐惧填满了。
面色苍白的医疗忍者此刻看起来虚弱得像在场三人中最应该治疗的人。
她何尝没有意识到自己如同鸵鸟般把一切丢给别人那偷懒般的思维。
只是她不说,柱间当作没看出来,扉间放任她,她就以为可以一直这么下去。
如果没有这次的事,她或许可以真的这么一直拖延下去,假装自己找到了真正的“自我”,然后将他人的理想当作自己的理想,这么自欺欺人一辈子。
“我稍微……”理奈缓缓开口,声音滞涩地不像话,仅仅出声就仿佛要耗尽她全身的力气,“我稍微有点累,想回家休息一下。”
柱间稍微愣了一下,而后求助般地看了扉间一眼,却见扉间一点眼神都没分给他地盯着理奈,当下有些无措地放下手,颇为笨拙地应了一声:“那、那你先回去休息,有什么需要就来找我……”
说到这里,柱间又担心理奈会介意自己这么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幻想,转而改口:“找扉间和桃华也行。”
“总之……”说到这里柱间终于还是放弃了思考,“你真的可以将我当作兄长对待,有一个妹妹其实挺好的。”
理奈此刻的大脑几乎处于罢工状态,对这些话的反应近乎于无,应了一声后便匆匆离开,留下柱间在原地忧心忡忡。
“扉间,理奈会没事……的吧?”柱间不确定地看向刚才制止自己的弟弟,语气中满是不确定。
扉间看着自家兄长这幅不安、却丝毫没有后悔之态的模样,想要如往常那般“教训”兄长一顿,却又在出声时顿住。
谁也不能说柱间此举是对是错,满腔复杂的心绪最终变成了一声叹息:“……我去看看她。”
3.
虽然说着去看理奈,但扉间并没有立刻找上门去。
在速度上著称的千手忍者明白此刻就算去了,也没有什么可以和理奈说的。
犹豫了一阵后,扉间还是上门了。
此时的理奈已经搬到了离医疗所不远的一处公寓里,正如她刚搬回族地那会儿,房中的装饰简陋到像是没人居住,但也算整洁。
理奈来开门时,眼尾还泛着红,应该是才哭过不久。
他想起理奈小时候似乎也是这样,除非是被母亲教训,如果是自己遇到事想哭,一定要找个安静的、没人的地方哭,仿佛被别人看到哭泣是件很丢脸的事。
于是他又回忆起自己曾开着感知背着幼时的理奈走过族中的荒僻小路,就为了躲开旁人窥探,让背上的孩子悄悄地哭上一场。
扉间看着理奈低垂着眼睫,湿漉漉睫羽如同翅膀被沾湿的蝴蝶,突兀地觉得有些碍眼。
“扉间。”她轻轻唤了声对方的名字,让开身邀请客人进去。
这不是理奈如今的习惯。
大抵是为了避嫌,或是为了不落人话柄,如今的理奈在叫他们兄弟时,很少直呼其名。
于是扉间立刻确认了理奈如今的状态不对,严重的话,或许是某种程度的回退到了过去。
心中的天平逐渐倾向了后悔那端,或许在大哥开口时,他就应该立刻制止他。
这么想着同时,他也落了座。
“今天的事,大哥很担心。”无论心中怎么想,扉间出口时,却依旧借着他人的名义诉说自己的担心。
某种程度上他似乎和理奈做了相似的事。
这样的想法不合时宜地在脑海里闪过。
理奈安静地坐在另一角,似乎已经从之前的打击中缓了过来,只是摇头说道:“不,是我让柱间大人为难了。”
扉间却忽然感觉眼前的理奈像极了几年前刚回族地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停留在原地,试探性地去接触新的环境,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这下真的不妙了。
当初的理奈,是在逐渐发现自己的医疗忍术能排上用处后,才渐渐融入族中。
现在怎么办?
“其实,我最近在研发一种能够搭配互乘起爆符的术,它稍微有一些其它的额外效果,你可能会有兴趣。”扉间谨慎地、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语气,向理奈说起了另一件她大概会感兴趣的事。
“额外效果?”理奈抬眸看向扉间。
扉间没有看理奈,而是继续说道:“你想再见一见瓦间吗?”
秽土转生是为施展互乘起爆符提供不惧死亡不惧爆炸的人体载体而开发出来的,他从未想过凭借此术将自己逝去的兄弟召唤至现世。
染指生死、打扰逝者的安眠,是玷污亡者的举动。
不过,或许瓦间不会介意,他还活着的时候,就和理奈极为要好。
最为重要的是,在生死成为常事的忍界,活着的人永远比亡者重要。
这也是秽土转生之术开发的初衷——总不能让活人去送死。
理奈端详着扉间的神态,作为雷厉风行的千手二首领,为了给自家大哥收拾烂摊子,他的表情管理向来到位。
因此理奈也分辨不出说出这番话的扉间心中在想什么。
但能与亡者对话——这样的术,已经堪称禁忌之术。
医治伤病的医疗忍术的代价是加速细胞的分裂,透支未来的寿命,更遑论这样的术了。
虽然分辨不出扉间心中所想,理奈依旧拒绝了扉间。
“不用了,其实,我真的只是需要一些时间,”理奈缓声说道,“正如柱间大人所说,我将柱间大人看成了他人的替代。”
理奈露出了一个苦笑:“对瓦间,我同样是这样。”
归根结底,是将自己的期望与理想寄托在了他人的身上,所以才难以接受对方的死亡。
“更何况,见了瓦间,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时间是最为残忍的武器,她站在瓦间的墓前,都难以感知到当年的痛苦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又何止是生死。
瓦间的时间永远停在了死去的时候,而她年岁渐长,已经和以前的“千手理奈”不一样了。
“我明白你和柱间大人的关心,只是我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理奈不是不明白扉间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关于我的医疗忍术、我自己,还有以后。”
从一开始选择回族地时,她想的就是“我不要”,而非“我想要”,她那时候只是想逃离留在父亲家族中可能面对的未来。
回了千手后,便有些随波逐流,发现了医疗忍术的天赋,就尝试着做一名医忍——就结果而言,还是很不错的。
再然后就是跟着柱间当了主和派,这也没什么不好,因为最终木叶建立了,她便也跟着自然而然生出了些许占据权力的野心,并为之做了一些事。
她想要搞清楚,在“我在村子里也有想做的事”这个想法里,有多少是源于柱间的,又有多少是“自己想要的”。
同样的,在“我不想柱间早逝因此研究木遁细胞”这个想法中,又有多少是她本来自己就想要的,又有多少是柱间影响的。
她想要重新认识自己一次,思考自己所做的,是否真的值得。
在柱间如此直白地指出了这种事后,理奈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
扉间见状不由默然,最后道:“好。村子的事不用忧心,我们都在。”
千手理奈在千手——如今应该是木叶了,从来都不只是一个人,她有朋友。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身边已经有了很多朋友——族内的,也有族外的——而他和大哥,或许也没办法算成理奈的亲人,应当被归在朋友这一类。
见扉间回应得如此坚定,乃至于在隐晦地向她传达着某种温柔的支持,理奈回视着青年那双偏暗的细长双眸,心中泛起了一丝古怪的感觉。
她尚且没有心思去细想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向扉间展开了一丝浅淡的微笑,答了声多谢。
扉间稍微有些不自在地转过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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