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也更静了，天空黑得像团墨，笼罩在大地上。
贺书昭缓缓走在小道上，气定神闲，神态自若。
吴海华亦步亦趋地跟着，那张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就像凶神般可怖。
不多时，一阵小跑声传来，一众手下从黑暗处跑过来。
“三爷，刚才跑出去的人，我们翻遍了此处，天太黑了，找不到人。”
贺书昭像早有预料般，冷笑一声。
他走到车门旁，抬手敲了敲车窗。
车内的顾棠仿佛突然惊醒过来，连忙打开车门下来。
“三爷！你终于回来了，一切都没事吧？”
顾棠说完，马上低下了头，即便是在夜里，即便知道贺书昭看不清自己的神色，顾棠也是一眼也不敢看贺书昭。
贺书昭就这么站在夜里，静静地看着他。
夜风吹过，顾棠身上却忽然泛起冷来。
原来他已是大汗淋漓，经这凉风一吹，身体不自觉地抖了抖。
“上车，回公馆。”
贺书昭开口打破了沉寂，冷冷吩咐完，拉开后座车门，身子一弯，坐了进去。
这回顾棠的车开在第一辆，吴海华等众人的车跟在他身后。
顾棠本以为吴海华进了城区后不会再跟着，结果直到顾棠停下车，吴海华等人的车也同样停下了。
顾棠平复着心情，替贺书昭打开车门，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公馆，留下吴海华众人在门外。
贺书昭径直靠在沙发上坐下，顾棠忙道：“三爷今天累了，我这就去放水。”
“顾棠。”贺书昭出声，叫住了他，“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顾棠在贺书昭面前站定，仍是低着头，不敢看贺书昭。
“你好像突然很怕我。”贺书昭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怎么，没听过枪声，吓破胆了？”
顾棠心中慌张，便顺着贺书昭的话接了下来，“三爷说的是，我现在都怕得很。”
桌上的茶已经凉了，贺书昭仍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眼神在看到顾棠衣摆下的一小团血渍时，不动声色地収回了视线。
“听说人在极度惊吓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旁人问什么，便只会答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顾棠强迫自己努力表现得正常，“这个我也不太懂，三爷怎么突然对这个有了兴趣。”
贺书昭端着茶杯一动不动，抬眸直视顾棠，那眼神就像一根钉子，要把顾棠看穿。
“今天处理唐晋的时候，有一条杂鱼跑了出来，不知道你见过没有？”
顾棠垂在两侧的手握紧，低声道：“我……我确实见过有一个人跑了出来，但夜里太黑，他跑得实在太快，不过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还有点脑子。”贺书昭点点头，“我还以为你会说没见过他。”
顾棠的心已经开始狂跳，声音带着不易察觉地颤抖：“三爷，我……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贺书昭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喃喃道：“不过这样看来，人在吓破胆的时候说的并不是真话。”
“毕竟你……”贺书昭神情冷然，直勾勾地盯着顾棠，突然“啪”的一声，猛地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现在就在骗我！”
“三爷！”
顾棠猛地抬头，神情惶然。
贺书昭毫无预兆地拆穿了这一切，打得顾棠措手不及，他不顾满地的碎片，直挺挺地半跪在贺书昭面前，颤声着说出了出来。
“三爷！我真的不能看着他死！我只想救他！他不会来害你的！”
贺书昭抬手就是一巴掌，漂亮的桃花眼满是怒意。
“啪”的一声，顾棠的半边脸登时就肿了起来。
“想在我面前逞英雄，顾棠，你他妈是活腻了！”
“三爷！你打我骂我，我都毫无怨言，我只求你放过他！”
“你把人藏哪了，说！”
顾棠几乎崩溃得伏在地上，这种两难的境地疯狂地折磨着他，让他痛不欲生。
“我不能说，三爷，我真的不能说！我不能看着他死！”
“哪怕现在死的是你，你也不说？”
顾棠垂着声，无声地默许着。
“很好。”贺书昭气急反笑，微微低下头，贴着顾棠的耳朵，仿佛情人间的亲昵。
“他叫方维，就是你跟我提起过的好兄弟，是不是？”
顾棠浑身一僵，缓缓地点了点头。
贺书昭眼神闪过抹冷意，他忽然勾起嘴角，如同看玩意般看着顾棠，让人不寒而栗。
“顾棠，你抬起头来。”
贺书昭突然放柔的语气，让顾棠一下不知所措，他木然地抬起头，双眼通红，眼神痛苦又茫然。
“你早些跟我方维是你的好兄弟，也不至于闹成这个样子。”
顾棠不懂，但隐隐又像抓住了什么希望，他像溺亡之人抓住了最后的稻草般，喃喃道：“三爷，我不明白。”
“你若不瞒着我，方才在仓库的时候，念在你的份上，我放了他，又有何难？”
“三爷……”顾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道：“你的意思，你不杀他？”
“我要对付的人是唐晋，与方维何干，但现在，可不好收场了。”
贺书昭微不可闻地叹口气：“你也看到了，人都在外面，我必须给大家一个交代。”
顾棠此刻心乱如麻，只以为方维始终逃不过一死，贺书昭拍了拍他肩，安稳道：“你听我说完。”
顾棠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继续听着贺书昭接下来的话。
“你把人交出来，我放他一马，但你，必须得受罚。”
“真……真的吗？”顾棠连话都说不清了，急切地握住了贺书昭的手，“三爷，只要我受罚，你就放过方维？”
贺书昭勾起抹笑，轻轻拂过顾棠的手，“我说的当然是真的。”
顾棠咬着唇，几乎快哭出声来，他压下喉头的酸涩，撑着桌面站起身来，胡乱地抹了把脸，深深地吐出口气。
“方维被我藏在停车旁以南三百米的一颗灌木后。”
贺书昭脸上的笑意缓缓加深，他徐徐站起身，眼神陡然变得锐利逼人，漂亮的桃花眼中浮现出顾棠不可置信的脸。
“都听见了吗！”贺书昭一声喝道，利落地转身大步走去，“跟我去拿人！”
门外的人呼拉拉地跟了进来，齐声应道：“是！”
顾棠终于明白过来，他通红着双眼看着这一切，不顾一切地喊了出来。
“你骗我！三爷！你骗我！”
贺书昭连头没回，冷声道：“留一个人看着他，剩下的人，跟我走！”
一辆辆汽车再次照亮了小路，一路疾驰，往目的地开去。
眼看离顾棠所说的地方还有段距离，贺书昭突然发了话：“在这停下。”
“刺啦”一声，车子稳稳地停下，贺书昭长腿一迈，从车上走了下来。
吴海华跟在一旁，正欲上前，贺书昭伸手拦住了他。
“我一个人去。”
说着大步往前迈去，突然又回过头来，冷声道：“呆会听到枪声，派人过来收尸，扔进清水河里。”
顾棠独自站在客厅内，这一系列的变故几乎将他砸得稀碎。
门外的手下还在牢牢地盯着他，顾棠额头青筋暴起，心中发了狠，大步朝门外走去。
手下毫不客气地拦住他，“站住！你还想去……”
话还没说完，顾棠“砰”的一拳砸了过去，手下直挺挺地撑了几秒钟，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顾棠从口袋拿出车钥匙，点火启动，一脚把油门踩到了最大，“轰”的一声，汽车飞窜了出去！
要赶快！要赶快！
顾棠死死地握紧方向盘，双眼紧盯着前方。
要趁在贺书昭还没找到方维之前，自己先赶到地方！
汽车在路上飞驰而过，两旁的夜色像绸缎般飘过了过去。
终于眼看到了地方，顾棠一脚刹车，车都没停稳就打开车门冲了出去，奋不顾身地往前跑去。
夜风呼呼地往顾棠的衣服里灌，顾棠咬紧牙关，他心中盼望着一切还来得及，一定要来得及！
突然，寂静的夜里响起了“砰”的一道枪声，响彻夜空！
这颗子弹像是打在了顾棠的身上，他忽然就停了下来，看着不远处的夜色里，贺书昭缓缓从黑暗中走来，神情漠然，毫无怜悯。
贺书昭冷冷地看了顾棠一眼，便漠然地移开了视线。
耳旁又响起了汽车发动的声音，顾棠像是突然找回了神智，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到了那颗灌木后，顾棠跪在地上，疯了一般在地上摸索着什么。
鼻尖萦绕着的血腥铁锈味已经告知了一切，顾棠已是满身血污，可他仍不放弃，他连方维的尸体都没有见到，他不相信！
忽然掌心传来某种硬物的刺痛感，顾棠动作一滞，缓缓握紧了拳头，将那件东西握在手心。
然后顾棠缓缓摊开手，一枚红绳环形玉佩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顾棠终于忍不住，扑在地上，失声痛哭。
长夜漫漫，但即便再灰暗的夜晚，也总会过去。
此时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顾棠拖着满身血污的身子，推开了公馆的大门。
客厅的窗帘拉得很严实，一点光都没泄进来。
顾棠站在门口，光线从大门照进来，打在了他的身上，最后胆怯地停留在脚边。
客厅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瞧不见。
“啪嗒”一声，有人拉开了台灯的灯绳，照亮了一小片天地。
贺书昭正悠然地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叠搭在腿上，眼神晦暗不明。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