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夏晴宛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问道。
萧夺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本略显陈旧的册子,随手递了过来。
“账本?!”
夏晴宛惊讶道:“你……你怎么把这东西直接带出来了?!”
萧夺眉梢微挑,脸上写着“是又如何”的不以为然。他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翻开账册,指向其中一页记录着密密麻麻物品名称与数额的条目。
“你祖母寿辰时,收了宾客一株高五尺七寸南海珊瑚树,一对西域夜明珠,十二扇缂丝屏风……”
“贵妃母亲寿辰时,则送了东海珍珠百斛,雪狐裘皮十领,云锦百匹,海外番邦进献的红宝石佛塔一座,还有上百的金丝楠木制的佛龛、供台。”
“因皇帝喜爱金丝楠木制的家具,下旨命各州府年年上供,不过数年光景,近处的山林早已砍伐一空。”
“官府催逼,百姓只得冒险深入瘴疠之地。多少壮丁被毒虫猛兽所噬,多少人失足坠入幽谷……一根皇木下山,往往便是几条人命的代价。更不用说为运送这些巨木,开山辟路,耗费的民力财力几何。”
“这上百件佛龛、供台,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
萧夺悠悠扯出一抹冷笑,不紧不慢地说:“想来比你们四大家族所有人的命加起来都多。”
夏晴宛沉默了。
萧夺所言,她何尝不知?若以纯粹的旁观者视角,她甚至为有人铲除这些吸食民脂民膏的蛀虫而拍手称快。可她来自现代的灵魂,终究无法接受他连那些尚不知事的孩子,婴儿也一并屠杀,何况其中还有不少无辜仆役……这其中的对错界限,对她而言,似乎成了一个无解的难题。
倒是萧夺,在宣泄了那片刻的冷厉之后,很快收敛了情绪,道:
“这些贪墨奢靡之事,早在我预料之中。仅凭这些,尚不足以构成‘杀头都不足以抵偿的罪孽’,还得继续追查。”
夏晴宛:不是,这还不够么?
你们搞政治的,真是太可怕了.JPG
两人正沉默,忽见管家引着王家家主匆匆穿过庭院,径直进入了林鸿正的书房,房门随即紧闭。
萧夺与夏晴宛对视一眼,夏晴宛闭上眼睛张开双臂,一副视死如归模样。萧夺嘴角扯了扯,抱住她腋下,直接将她夹了起来。
两人掠上屋顶,伏在檐角阴影处,轻轻揭开一片瓦隙。
此时已经入夜,屋内点起了灯,豆大的烛火将林鸿正与王家家主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变幻不定。
王家家主压低了嗓音,道:“鸿正兄,南王兵马不日即将兵临城下,你我必须早作决断!是走是留,今日需有个准话。”
林鸿正的声音带着沉郁:“走?你我根基皆在京城,偌大家业,岂是说抛下就能抛下的?若真要弃城而逃,何必等到今日?”
“既然如此,那便只有一条路可走了……”王家家主语气一转:“就用我们之前商议的那个法子。”
林鸿正也咬牙道:“就用我们之前商议的法子!”
夏晴宛正疑惑他们口中的“法子”是什么,就听林鸿正又道:
“这都是为了家族延续,家里将女儿们养这么大,也是她们做贡献的时候了。”
“我已暗中请了专人,正在加紧教导家中所有未许婚配的女儿如何伺候男子。待到南王破城那日,便是我两家将所有适龄女儿,一同献于南王驾前之时!以此厚礼,彰显你我投诚之诚心。”
夏晴宛猛地捂住了嘴,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萧夺,只见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玩味的弧度,并不意外模样。
两人在下方又密谈许久,半句不离“南王”,说的无非是献宝送女之事。夏晴宛伏在屋顶,听得心头火起,又阵阵发冷。
恨他们道貌岸然,虚伪无能,怜家中姐妹命如草芥,飘若浮萍。
萧夺垂眸看着她几番变色的脸,忽而凑上去道:“你恨么?”
夏晴宛怔了怔,还未品味出心中滋味,萧夺忽而跳下屋檐,然后从窗口直接跳了进去。
夏晴宛:?
屋内二人正低声谋划,忽见一道玄色身影如鬼魅般自窗口掠入,惊得二人骤然起身,脸色煞白。
“你是何——”
寒光一闪,萧夺腰间匕首已然出鞘,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下一刻,利刃已精准地划过两人的咽喉!
林鸿正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这张冷峻的面孔,双手徒劳地捂住喷涌而出的鲜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异响,随即重重倒地。一旁的王家家主甚至未能发出一声惨叫,便已跟着瘫软下去,顷刻间,书房内只剩下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屋顶上的夏晴宛:?????
看着下方血腥场面,夏晴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不多时,萧夺擦拭着匕首回到了她身边。
夏晴宛依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是,你为什么要杀他们啊?”
她还以为之前在竹林的时候,自己说动他了呢!
萧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之前说,我不该滥杀无辜,方才两人,可不是无辜之人。”
“......”
夏晴宛看着面前杀了人却毫无异色的男人,觉得他颇有种三短一长选最长的美感。她已经无话可说,只扶着额头道:
“他们死了,林王两家必定掀起轩然大波,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萧夺:“无事,明天过后就好了。”
“......”
“趁着他们尸体还未被发现,我们走吧,看看还有什么能调查的。”
夏晴宛已然槽多无口,神情麻木地跟着他离开。
行至府门附近,恰见林家二郎骑着高头大马,神色匆匆地出门。两人对视一眼,无声地跟了上去。
却见那林二郎径直奔向城中最为奢华的“软红阁”,与早已候在门口的周家三郎勾肩搭背,嬉笑着踏入那莺声燕语之地。
萧夺抱臂倚在对面巷口的阴影里,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厌倦与讥诮:“你们这些名门望族,除了此等勾当,便无正事可做了么?”
夏晴宛扶着额头,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二人正欲离开这是非之地,转角处却见一顶素雅小轿停下,轿中下来的,竟是她五姐姐,即方才那周家三郎的夫人。只见她环顾四周,步履匆匆地走进一间僻静茶肆,一个衣着朴素,身材高大精装的男子迎了出来,二人很快进了雅间。
萧夺见状,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忽弧度,点评道:
“丈夫流连青楼,妻子密会情郎,倒也是……各得其所。”
“......”
夏晴宛已经放弃挣扎。
她此前听萧夺说欲潜入四大家族探查究竟,存了让他亲眼见过那些活生生的面孔,深入了解四大家族子嗣为人,生出恻隐之心,不再无情屠杀的期许。
毕竟,抽象的人,和具体的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物种。
但现在看来,非但没能让他看到半分值得宽宥之处,反而坚定了他的决心。
萧夺:“我接下来还有事,今晚的探查就到此为止吧,明早我们在此前的茶楼见。”
他说罢,就要离开。
夏晴宛忙叫住他:“哎,那我呢?”
“你?”萧夺抱臂,在巷子中回头冷冷望着她:
“随你。”
“......”
萧夺身影瞬息间便消失在巷子深处,只留下夏晴宛一人对着空荡的街口发愣。
“随你”二字说得轻巧,可林府她是断然回不去了——家主刚刚横死书房,此刻府中定然乱作一团。无奈之下,她只得在城中寻了间不起眼的客栈暂且栖身。
翌日清晨,夏晴宛早早便赶到此前约定的茶楼。踏入二楼雅座,只见萧夺已端坐在老位置上,正慢条斯理地品着早茶。
一只惯常掌剑的手稳稳托着白瓷茶盏,另一手轻拂盏盖,新沏的茶汤氤氲出袅袅白烟,如薄纱般缭绕升腾,在那烟纱中,男人冷硬的侧脸都晕开出几分柔软。
夏晴宛走过去坐下,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寂。
正在这时,楼下街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吵嚷,夹杂着呵斥与哭喊。夏晴宛忍不住扭头向窗外望去,只见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正指挥着几名恶仆,对一名路边小贩拳打脚踢,姿态极为嚣张。
邻座一位老者摇头叹息:“是王家三郎……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光天化日之下竟如此跋扈。”
他身旁的同伴压低声音接话道:“何止是今日!听说前几日他看上了一户人家的姑娘,求娶不成,竟带人冲进姑娘家里,将她老父亲打得只剩半条命……真是造孽啊!”
“唉,如今皇上南下,京城里早已没了王法纲纪。”又一人感慨道:
“倒不如盼着南王早日进城。我听闻他治军严明,麾下兵卒秋毫无犯,所过之处,至多……至多也就是清算几家为富不仁的豪强罢了。”
最后这句话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飘进了夏晴宛耳中,她不由看向对面的萧夺,他似乎并未留意邻座的低语,正一瞬不瞬地凝注着楼下街景。脸上没有半分波澜,唯有那双瞳孔深处,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光,冷冽令人心惊。
“......”
夏晴宛抚着杯壁,黯然不语。
夏晴宛:带不动啊带不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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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杀了,都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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