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1]。
贺渡站在观景台上眺目远方,独自感受天朗气清下百山我独峰的豪情壮志。
开玩笑的,贺渡没有这种豪情壮志。
只是阳光和煦,风声缠绵,群山在望,踏雾之上,闲适辽阔之感难免充盈心间。
贺渡前身靠在观景台的扶栏上享受着这一刻难得的空旷和自由。
不知何时,她身边站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一个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女人。
贺渡以为她只是站在自己旁边观景,便没有理会。
直到这个女人开始向她搭话:“墨山之景,心旷神怡。见了这墨山之巅的风景,爬山的过程再苦再累都觉得值得。”
在畅意通达的心境面前,身体的劳累如云消雾散。
贺渡瞥了看着远方风景兀自感叹的女人一眼,转过头不予理会。
沈序楼久久没有收到身旁女人的回应,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了。
她不装了,侧头问贺渡:“你怎么不说话?”
贺渡也转头诧异地看着沈序楼:“你在跟我说话?”
沈序楼知道贺渡知道她在跟她说话,但贺渡仍然装出了一副她不知道她在跟她说话的样子。
不过没关系。
沈序楼坦然:“对啊,我在跟你说话。”
贺渡眉头微蹙:“你,戴着墨镜跟我说话?”
语气有些冷,贺渡显然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沈序楼闻言,从善如流地取下自己的墨镜。
女人戴着墨镜时,还不怎么觉得。一旦她取下墨镜露出她那看上去就十分冷傲的眉眼,你才陡然发现,眼前人不可接近的气质那么强烈。
不过贺渡对她没有这种不可接近的想法,她上下打量了沈序楼一眼,露出还算满意的神情。
长得不错,是她喜欢的类型。
仅这一个神情,她给了搭讪者继续搭讪的默许。
沈序楼将手搭在扶栏上,手中把玩着取下的墨镜,思索着怎样与贺渡开启下一个话题。
贺渡舒闲地半阖着眼吹风,却不时被沈序楼墨镜上金属物的反光晃到眼睛。
贺渡不打算忍:“你再晃你那破墨镜,我就走。”
沈序楼:“……”
贺渡的话对她来说是一个很有效果的威胁。
沈序楼停止了晃墨镜的动作,她动动嘴唇:“我墨镜不破,其实它还挺贵的。”
毕竟一千多呢。
贺渡语气平淡:“哦。”
她心里想的是:我管你这墨镜多贵,晃到我眼睛了,它就不算什么好墨镜。
再说了,一副墨镜,它能贵到哪里去?
沈序楼看着贺渡一副不相信也不在意的表情,她犹豫了一下,说:“其实,我还挺有钱的。”
沈序楼只是想单纯地表达一下这个墨镜真的很贵,因为她买得起。但这句话在贺渡耳朵里是这样的:小妹妹,其实,媎媎( jiě jiě)[2]家里面还算是有点小钱的。你看你这个小嘴呀,能不能给媎媎亲一下呀。
再换句话说就是,媎媎想亲近亲近你,不用担心,媎媎有钱。
是的,贺渡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度他人,也无所谓沈序楼是在装还是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抑或是在装的同时陈述一个事实。
贺渡不为所动:“哦,那支支宝转我一万块看看实力。”
沈序楼拿出手机:“收款码。”
贺渡亮出收款码。
沈序楼扫码,输入数字。
贺渡抬了下眼皮:“备注自愿赠予。”
沈序楼笑,很痛快:“好,过去了。”
贺渡看向自己支支宝的消息界面:沈序楼[陌生人] **楼向你转账一万元。
贺渡挑眉,看向沈序楼,看来这媎是真有钱,一万块她是说转就转。
沈序楼也看贺渡,看贺渡看了一眼手中的手机,食指摩挲手机的边缘像是在思考什么。
沈序楼:“怎么,你想把钱退回来?”
贺渡确实在思考这件事,但一听沈序楼的话她手指一按,直接将手机锁屏并将屏幕朝下握着。
贺渡理直气壮:“你自愿赠予的,我退给你干什么?”
“如果我退给你了,岂不是证明不了你挺有钱这件事了。现在你能够证明这件事,全是因为我成全你。”
很强词夺理。
但是沈序楼完全没有生气,反倒觉得贺渡说得挺有道理:“那我,谢谢你的成全?”
贺渡煞有介事地点头:“不用谢。”
沈序楼:“那,我们可以交换一个社交账号吗?”
贺渡明白沈序楼的潜台词:她是在说,我对你挺感兴趣的。
如果一万块只换她一个社交账号,可以。
贺渡拿出手机,调出社交账号的二维码:“扫我。”
“额外说一句,我是来这儿旅游的,我不是这儿的人。”
联系方式可以加,反正加了咱俩也再也不见,爱加加不加拉倒。
沈序楼听懂了贺渡话里的潜意思,扫码,说:“好巧,我也不是这儿的人。”
“你是哪的人?”
沈序楼又问。
贺渡看着手机上新出现的信息:三重楼申请添加你为好友,是否同意。
贺渡点了同意:“长云。”
‘你已成功添加渡千舟为好友,打个招呼吧’
看着手机弹出来的新聊天界面,沈序楼心情不错:“好巧,我也是长云人。”
贺渡锁屏的手一顿:“不信,除非你说两句长云方言。”
沈序楼笑了笑,问:“你想我说什么?”
贺渡往远处看了看:“就说,今天天气不错,再夸我真好看。”
沈序楼心情是真的好:“你夹带私货?”
贺渡扬扬眉:“你说不说?”
“说。”沈序楼清了清嗓,用长云话来了一句,“今踏墨山之巅,见天远,识乾坤之大;俯云海,品百代之衰。知前者已逝,知后者未来,望长生不得,留神思溯日。唯我见前者如后者见我者,足矣。”
贺渡启唇,欲言又止。
她定了定神,迎着沈序楼那双看上去就很冷傲的眼睛中隐隐透露出的点点期待,她选择当个直女:“闭嘴,太有性缩力了。”
用长云话念这个,实在是太有性缩力了,贺渡突然有了一点不应该有的方言羞耻感。
沈序楼:“……”
片刻,沈序楼逸出两声笑,嘴角勾勾的,连冷傲的眉眼都柔和了下来。
“让我说长云话的人是你,叫我闭嘴说有性缩力的人也是你。你不觉得,你太挑剔了吗?”
贺渡轻哼了一声,神情怠惰:“不喜欢?”
“不喜欢你走啊,我拦你了?”
沈序楼又笑,舔舔嘴唇:“不巧了,我最喜欢的,就是挑剔的人。”
因为我有自信能满足你的所有挑剔。
贺渡看了沈序楼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这种势在必得的眼神,她见多了。可惜的是,没有一个人能成功。
沈序楼:“方便问一下你的年龄吗?”
贺渡:“二十一。”
沈序楼在心中估算了一把:“二十一,是还没有毕业?”
贺渡:“大四,上学期。”
沈序楼:“那你毕业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有些过了,但贺渡无所谓答与不答:“报考教师。”
沈序楼很惊讶:“教师?你?”
贺渡睁开半阖的眼睛,笑容很淡:“怎么,不像?”
沈序楼仔细打量着眼前整个透露出懒散与倦怠气质的女人,报考当老师?
“你就不怕误人子弟吗?”沈序楼很认真地问。
贺渡嗤笑:“那也要有子弟给我误。”
沈序楼点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试探:“我听说,教师岗位,不方便喜欢同性吧。”
贺渡偏头,冷笑:“那我就喜欢异性。”
“不过你看起来,倒是挺希望我喜欢同性的。”
没试探出来,沈序楼还被反将一军,又不自觉玩起了手中的墨镜。
贺渡‘啧’了一声:“你再晃你那破墨镜试试。”
沈序楼停手:“你为什么对我墨镜意见这么大?”
你是自己没有墨镜吗?
贺渡:“它晃我眼睛,你觉得呢?”
沈序楼还真没想到这方面,失礼了。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贺渡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她抬手将放在兜里的墨镜取出,戴在脸上,跟沈序楼说了一句:“走了。”
沈序楼点头,在原地看着她转身离去。
贺渡戴墨镜与她戴墨镜不同,她戴墨镜淡了几分眉眼所带来的攻击性整个人更加平和。但贺渡戴墨镜却隐了她眉眼中的倦怠与懒散,凸显了她脸部线条的清晰度,挺鼻与薄唇所带来的压迫感。
再加之她为了偷懒,背部并不挺直而是略带幅度所带来的一种松弛感和她走路目不斜视的孤傲感混合成一种分外迷人的独特气质。
就以这次搭讪而言,贺渡愿意待在这儿陪沈序楼聊这么久不是因为意料之外的沈序楼,而是因为按照她的计划她本来就该在这儿待这么久。只是沈序楼来了,那就在她计划之内的时间里陪她聊会儿天。而到了她计划里该离开的时间,就算看出沈序楼还有话说、就算她对沈序楼还算有好感,她仍然能毫无留恋地选择离开。
正是这份松弛而孤立的气质在第一眼时就强烈地吸引了沈序楼的注意,让她对她产生了巨大的探索欲。
文鉴影瞧见贺渡已经离开了,她赶紧蹿到沈序楼身边,伸手杵了杵沈序楼的胳膊:“怎么样?”
沈序楼望着贺渡离开的背影,勾了勾唇角,眼里露出一股野心:“很有趣。”
文鉴影听懂了,以她这么多年来对沈序楼的了解,她的这一句‘很有趣’基本等同于‘我要得到她’。
[1]出自杜甫的《望岳》。
[2]这里我用了“媎”这个字取代现代汉语里的“姐”字是因为“姐”字右半部分“且”字为□□的象征,也即“祖”[1]。这让我十分不喜欢,所以不用。介意的可以退出了,在没违规的情况下我是不会改的。
顺带一提,“▽”是女阴的象征。“▽”后演化为“帝”字[2]。“帝之用为天帝义者,亦生殖器崇拜之一例也”[1]。“妣( bǐ)”也是女阴的象征[1],“妣”原指母亲,先妣可指代先母。
[1]郭沫若《甲骨文研究·释祖妣》,见《全集》考古编卷1,1982年9月。
[2]卫聚贤《古史研究》第3集第568-569页,商务印刷馆,193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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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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