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潋:“长得挺美。”
青臣怔了一瞬,随即投去探究的目光,打算好好听听这张嘴里吐什么象牙。
“想得也美,挺厉害。”
周潋朝他招招手,漫不经心像是在招呼未开智的幼崽:“过来把头发吹干。”
他点点沙发,示意人过来坐着。
“比不得你。”青臣视线在那只手上多留了几秒,隐约感觉又被当成了某种动物,抬脚走去,不咸不淡反唇相讥:
“一张嘴傍身,还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
周潋自喉间发出哼笑,来人经过他面前,却并不在他身旁停留,将沙发上被子掀开一角就要做出就寝谢客的姿态。
“我累了。”
“?头发还没干。”
“明日一早便干了。”
“谁管你头发干不干,我在意的是枕头,你这样睡一晚指定湿一半。”
青臣已经将自己塞进了被褥中,眨眼的功夫发丝间残存的水汽蒸发消散,柔顺如鸦羽的长发被拢至一侧。
他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似乎当真疲倦了,无声看向提着吹风机满心无语的周潋。
“好,很好,很不错。”
周潋皮笑肉不笑,起身居高临下,光线自他身后照来,投下的阴影将长发美人笼住。
可惜对方根本不惧,唇角微扬心情不错的模样,弯了弯眼睛:“明天见。”
一夜无梦。
周潋醒来的时候有些怔神。一个习惯的养成只需要二十一天,绚丽破碎的梦境夜夜不请自来,有朝一日脱身而出,不习惯的同时心中悬了许久的石头终于落地。
看来罪魁祸首确实是青臣。
头边的呼吸声均匀绵长,周潋习以为常,伸手将熟睡的小猫捞起搓了搓脑袋:“醒醒周白白,该起床上学了。”
小猫抖了抖耳朵,挣扎着眯眼露出一道缝,前爪用力地挣成梅花状,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后甩了甩头,发出一声甜腻腻的喵,抱着周潋的手蹭了又蹭。
往她背脊上顺了顺毛,周潋:“早,去洗脸刷牙吧。”
走到楼下时,沙发上的人还在熟睡,眉目温婉沉静,然而睡前还好端端搭在身上的被子一半坠地,睡衣撩起一角,露出半截腰。秋意渐深,早晚凉意浓重,他似乎是冷了,侧身蜷着。
周潋把被子拎起来,露出了底下的扫地机器人,也不知道被困了多久,可怜巴巴地挥扫着前面两条小短臂。
被子被粗暴地扔在人身上,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
周潋转身去厨房没多久,青臣便探出了头,因闷热脸色泛红,眼神茫然。
白色的窗帘遮不住外头的光线,天光大亮,沉寂了一晚的住宅从厨房开始重新醒过来。
今天周四不用上班,周潋戴着围裙,袖口卷至肘上,滋滋的响声连同香气弥漫在整个空间,处处可闻见生活。
青臣站在后面看了一会儿,直到面前嗓音懒懒的不耐烦:“你还要看多久?”
他眨了眨眼,侧身让开路,跟在人身后,语气中肯地感叹:“你会下厨啊。”
“君子远庖厨,那也得有人做饭才有资格说,很显然家里就我一个会做。”
周潋将餐盘刀叉摆好,转身绕过青臣去厨房:“去洗漱,然后过来吃早饭。”
“我也有份?”
“桌上的三个盘子,大概里面有一个是喂狗的。”
“周潋,你还有朋友?”
“一个人为什么要关心不属于他的群体。”
青臣没有恼,那点明晃晃的轻讽与记忆中的絮叨关怀来自同一张脸,但与走进他心里的不是同一人,于是也就显得无足轻重,慢悠悠地接茬:
“一大早吃这么多火药,是该撑着了拿去喂狗。”
“你话再多。”
语含警告,双目对视,两人偃旗息鼓。
对于成年人之间的暗波汹涌周白白一概不知,她欢欢喜喜胃口大开,牛排煎蛋土豆泥不够,趁周潋不注意偷偷抢了他盘子里的半块鸡蛋饼同青臣分赃,被周潋逮了个正着,拎着她耳朵威胁:“行侠仗义也别过分,再被卢老师发现找我告状,我就要收拾你了。”
周白白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捂着耳朵慌慌张张瞄了眼青臣,提高嗓门:“这才一个晚上,爸爸你就变了,变了!”
青臣擦了擦嘴,道:“我想换件衣服。”
说不清是知趣退场或是有意打断,周潋心里略有怀疑,但到底还是暂停了:“一会儿我去拿……回来,把盘子收拾了放水池里。”
周白白伺机从椅子上跳下来,一溜烟跑了:“爸爸,我去看看有没有东西忘带。”
从烘干机里拿出来的衣服还带着残存的温度,周潋定了闹钟,半夜将拆了标签的衣服从洗衣机换到烘干机。
青臣原本的衣服他最终没敢直接塞进去,不仅怕衣服坏,也怕机子坏,收拾在袋子里,准备打电话找个家政上门。
玉佩银铃摘了,连同新衣服一块丢给青臣,周潋:“去换了,等会儿跟我们一起出门。”
“出门?”
“买东西。”
青臣心如明镜。恐怕买东西不假,但监视更真,除了刚进门那会儿周潋实在疲惫,其余时候几乎不会留他一人独处。
“麻烦你先帮我收着。”
那枚水头极好的碧色玉佩刻着一个字,但周潋查过,它不属于现存的任何一种文字。
青臣轻轻摩挲两下,又放回了周潋手中:“等我走的时候,再给我吧。”
周潋有朋友做玉石生意,前两年为了给外婆曾雪梅过七十大寿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毫不夸张地说,他现在手里握着一套学区房。
“给我做什么,你也不怕我携款逃跑。”
“总得有个东西抵押,免得你一直担心我做出什么事来。”
寻常人默契不言的话被青臣一挑而破,他笑容浅浅,“如果你真想要……”
后半句话在唇间留了许久。
周潋收了把玩的轻佻动作,他不太想知道这枚玉佩的渊源了,兴致缺缺:“不想要,你自己留着吧。”
神话传说中的精怪一活就是几百上千年,看不出年纪的古朴美人换上现代的衣服,很有男大的清纯干净,除去那一头惹眼的长发,说是高中生都有人信。
将周白白送到幼儿园,两人先驱车去了家居店,客房里的床早就被收到地下室去了,现在不知道堆了几层灰,有收拾的功夫倒不如重新买一张。
商量好了送货时间,周潋又拎着人往各大商场跑,临近中午两人才歇下来。
前几天连续放晴,今天早上太阳露了次脸便缩在云后躲闲,青臣靠在座椅背上,脸色没了阳光修饰白得几乎透明。
他没睡着,听着旁边的人低声打了几个电话,安静没多久,车又缓缓启动,不过并不往家的方向走。
青臣眼皮勉强掀了道缝往外瞧,外面的世界变化太大,他认不出路,于是又闭上,声音染了倦意:“这回又是去哪?”
“你先睡。”
周潋的语气近乎温和,让青臣疑心产生了错觉,不过好在错觉转瞬即逝。
“睡醒就该起来吃了。”
青臣尚且不知周潋还怀疑过他是狐狸精,单这两天就被比作一堆奇怪的生物,他睡意消散大半,认真道:“我不是猫,也不是狗,更不是猪。”
这话从周潋左耳进右耳出,他边打转向灯边点头,消极敷衍:“好好好,你说的对。”
车在中途停下,两人简单吃了一顿又重新上路。
忠义门在A市的分部设立比较早,十几年过去,现已被划入老城区,据说新的地址已经选好,负责人坚持闹中取静,财大气粗在最繁华的地带租了地,再过几年就搬迁。
入口是一家貌不惊人的小卖部,面积不大,三乘二的货架。它的历史大概和老城区一样久,西南一角的灯管时不时闪烁,角落黑黢黢的看不真切。
店主是个正窝在收银台底下打游戏的刘海青年,看着二三十岁,脸上有几颗青春痘,性格腼腆害羞,被人从背后一拍,忙不迭起身哐当扔掉手机,连接的有线耳机被扯下一只,挂在半空荡悠。
“你,你好,有什么需要的吗?”
他手忙脚乱匆匆将另一只从耳朵摘下,囫囵收作一团往里塞了塞,见来了两个模样出众的男人,脸上愈发羞愧泛红。
是个新来的。
周潋漫不经心在心里道,他点头致意,目光从青年背后的烟架上扫过,猝不及防在某一点凝住。
“你们这什么时候卖起了玉溪,上次来还没见到。”
“就上周,老板说我们这在老城区,能消费起华子的早去城里了,这烟不贵,所以进了一点货,试试水。”
“这样啊。”周潋笑了笑,不过笑意没沾染眼底,他掏出手机扫了玻璃桌角的二维码,顺手拿了支塑料廉价的打火机,按标价付了钱,“帮我拿一包。对了,你这有厕所吗?”
说话时,他不经意抬腕露出手表,青年神情一紧,脸上露出上班摸鱼被发现的心虚,结结巴巴道:“啊,啊,有,就在后面,要我带您去吗?”
“不用,我熟。”
周潋将青年递来的烟塞进兜里,回头招呼在摆着泡泡机货架前扎了根的青臣。
“走了。”
“……哦。”
角落有扇木门,门内墙上有个破烂的老式电灯开关,边缘似乎用白色墙泥重新糊过,但依然同墙体有道裂缝。
周潋从裂缝扣住发黄的塑料壳往外掰,露出里头类似上班打卡的指纹器,他摁了上去,红色的扫描线上下扫过,随即旁边的黄色柜门里传出咔哒一声。
再打开时,一条向下的幽蓝阶梯暴露眼前。
与老城区的生活节奏截然相反,周潋打开二道门时,交谈声吵闹声沸反盈天,魔音哐哐往耳朵里灌。
前台托尼一边连着蓝牙耳机跟人聊天,一边捏着指甲油给手指头补了个粉嫩的颜色,没有溢出也没有刷痕,他翘起兰花指满意地抬头吹了吹,同周潋的视线对上。
他惊喜地将甲油盖子随手一扔,撑着桌子捧脸眨眼,嗲里嗲气:“好一个帅气的小哥哥,今年几岁可有婚配——”
话音未落,他注意到了青臣,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扫了两圈顿时悟了,将滚到桌角的甲油盖重新捡起来,头也不抬,凉凉道:“行了平板在旁边自己登记,写完了就让开别挡着老娘的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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