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不干了。”

田之世拍了拍桌上写得龙飞凤舞的辞职信，这字迹足以见其敷衍。

“你……你想不干就可以不干么！”房崎目瞪口呆，拍案而起。

“本来我加班时长就垫底，裁我可是早晚的事。怎么，这个时候后悔？”田之世十分平静地说道，“孔总早就看我不顺眼，那就顺他的意。”

房崎的眼角抽动不已。他急忙走到田之世旁边，拍拍骨干技术人才的肩膀。

“小田啊，不能这么说。父母是望子成龙，公司也是一样，你要多理解理解……你是不是最近加班太辛苦？我再给你批两天假，你好好回去，调整心态，行不行？别把辞职挂在嘴边，现在程序员也不那么好找工作的。”

这位领导和稀泥的本事还是这么……明显。

“不用了，早决定早踏实。”

房崎苦恼地咂咂嘴，“这样，你先回去，我再考虑考虑。”

“考虑与否是房总的事儿，我要先把流程办了，走孔总，走人力。”田之世不肯让步。

“你想想你家里人，外面的薪资哪有布谷高，你现在辞了职……”

“我家不差钱，也不靠布谷的名头长脸。”

“你是公司骨干，你也要考虑考虑公司的利益……”

“没有我还有大学生呢不是？不需要我，这个系统也能跑起来。办法总比困难多。”

“想想大家平时多敬重你……”

“把我弄得里外不是人，人人自危，怀疑我在给你们人肉网友身份，你看哪个还愿意跟我侃大山？哦，也是，哪有时间侃大山。”

“话不能这么说……这样，我们预计五年内上市，提前把股份……”

“这饼真的吃不动，而且我说了，我不差钱。”

房崎神情凝重，无语凝噎，颇有壮士断腕般的悲怆，“你……可不要后悔。”

毕竟孔江兵可不像房崎那么“惜才”，上来就提出霸王条款，“你了解业务机密，必须签订竞业协议两年！违约金120万！”

“我的下家和咱们领域没什么交集，无所谓，我要求书面签署，而不是口头约定。反倒是咱们单位也该及时付款。”田之世眯起眼睛，“听说之前的补偿金……拖了一个月不止，还没有发放。”

孔江兵咬牙，“小小年纪不知道好好工作，净惦记这零七八碎！目光短浅！”

“细节决定成败，细节都做不到，如何能让人相信？”田之世收起了平日的随和，像个刺儿头，针锋相对。

“哎哎，好啦好啦，小田同意了，那您就签个字同意，去人力办手续。”

“我要是不签呢？”孔江兵把笔往桌子上一拍，面色黑如锅底。

“《劳动合同法》规定，我提前30天提出书面离职，不需要用人单位批准。”田之世眉眼弯弯，毫不怯场。

“你！”孔江兵眼里冒火，“你小子真不知好歹！公司的福报你也不愿享受，非得和我作对！”

“这泼天的富贵我可无福消受，您慢慢享受福报吧。辞职书也只是请您过目，无论如何，这职我都要辞。”

平静之中，那瘆人的寒意再次出现，孔江兵不自觉地牙齿发颤。

“公司养育你这么多年，真是让人寒心透了！”

“那怎能不提公司让老员工寒心的现状呢？”

反问中隐约带着收敛的讥讽。

孔江兵的喉咙紧得发不出声，只能愤愤地一推桌子，不耐烦地摆摆手，赶他们出去。

田之世离开屋子，孔江兵的寒战才平息。

房崎追也不是，留也不是，倒是孔江兵叫住他。

“房崎，暗中调查一下他的下家。我要动用人脉把这臭小子封杀！”

房崎低着头，十分艰难地在威压下吐出几个字，“孔总，这……道理上讲，不能这样……”

“你以为我没人？我告诉你，互联网的人，我认识大半！还有管理部门的，机关部门的，我还封杀不了他？我非得想办法，让他赔了这120万！”孔江兵气得发抖，只恨自己怎么像碰见了克星，居然会对一个二十多的毛头小子说不出话。

“孔总，这小子……哎，我怕他走了之后，影响士气，我们工作就不好做。”

孔江兵瞪眼，“你还要考虑不服管教的驴子们的感受？挂个胡萝卜，上鞭子！这么多年吃白饭呢，还让我教你？”

房崎唯唯诺诺，不敢应声。

——感情他在孔总这儿也就是头驴，上有老下有小的矮驴。

男人嘛，憋屈，窝囊，那叫隐忍！自己能在布谷呆过35岁，也是公司的福报！

.

人力自然表示要请示领导，而田之世潇洒地摆摆手，“流程你们慢慢办，我很快就走人。”

留人力的大姐摆着臭脸说要让领导签字，被拒绝后，丝毫没意识到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替代小程被招进来的新人大学生看见田之世回来，理理头发，连忙迎上去向他问好。

田之世摆摆手，“我要走了，不用认识我。”

“感觉你好像CHEESE……啊？走？”

田之世听见熟悉的名字，意味深长地打量她片刻，“嗯？什么斯？不知道。”

“田工要走？”一位略微秃顶的程序员猛然跳起来。

田之世呲牙，“对啊，没瞅我东西都拾掇好了。”

果然，他的办公桌已经干干净净，电脑包里没有电脑，却鼓鼓囊囊。

“田工你不能走——”那位程序员苦苦挽留，“只有田工清楚咱们系统里有哪些金子……”

“屎里淘金。”有人小声嘟囔。

“呸！我们田工已经给变成镶金钻屎了！”

“得了你俩，当着人新人的面瞎说什么大实话。”田之世打断他们，省得他们再说出什么臭气熏天的怪词。

新人一脸懵逼地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对布谷的滤镜破灭了呢。

“年轻人，你记住，这个世界都是草台班子罢了，没必要仰视他人，盲目服从，忍辱负重。找到自己的内心才是自己人生的意义，才是真正值得去做的。”

田之世这话说得老气横秋，新人听了只是茫然地点点头。

说罢，田之世拎包走人不回头。

回去路上，他还给陶远洋发了个信息。

“跳槽了跳槽了，以后我就不是布谷狗了。”

“田哥是真硬气！哎，下家多少钱？”

“八字没一撇，还没考试呢。”

“够虎……呸，够勇！那布谷你真的不回了？”

“这公司，早晚要‘开猿节流，降本增笑’。”

“笑死，估计也是！一出bug就觉得程序员没用，自己上场就俩演一抹黑，领导净瞎指挥！恭喜田哥走上幸福的康庄大道！”

田之世稍微放放手机，环顾四周。

上午的阳光正好，春日的明媚入怀。

一种解脱的畅快感席卷他的胸腔，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消息再次亮起。

“后天8点我去接你，9点进行面试。你明天简单准备就行。”

“喵神真快！”田之世真诚地赞叹。

“领导比较干脆利落。希望你来了之后能够适应。”

“不过，喵神能不能透露点，面试会问些什么，我好准备准备？”

“专业领域会偏向应用，不会问太多，但会有一定深度。另外就是我们领导的人品盘查。”

“人品？盘查？”

“内部这么叫。领导会提一些可能和工作不相干的问题，然后敏锐地察觉你的人品以及心态适不适合这个工作。”

田之世摸摸下巴，嘶，有点意思。

“题目是她自由发挥，只管诚实作答。你放心，雷总是笑面虎。”

“笑面虎听起来好凶哦！”

“也是。但，字面意思上确实如此。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罗觅奥都这么说了，田之世也放下心。

自己几斤几两他很清楚，他也相信罗觅奥对自己的判断。

一把过之后，布谷的烂摊子咱可就不管啦。

田之世没有直接回家，他慢慢地走过这条他走了很多年的路。

这家老店的招牌有些旧了，服务员刚刚敞开大门，把菜单支出来的同时，友好地向他微笑。

门口这排卖煎饼、炸串、炸鸡、奶茶、凉皮的铺子是很多社畜的避难所，上午清闲不少，老板们在门脸里或忙碌，或摸鱼，时不时抬头看看有没有客人。

田之世心思一动，去要了个杂粮煎饼。

面糊在旋转的转盘上变为脆香的煎饼，新鲜的鸡蛋涂满了煎饼表面。甜面酱、辣酱、培根、生菜、薄脆、葱花、香菜、芝麻，那是样样都不能少。

煎饼卷起来，一切两段，嗤嗤响着放进小口袋。

与煎饼果子的柔软不同，杂粮煎饼是脆的，一口下去，香得掉渣。

黄豆糊糊或是玉米糊糊等杂粮的味道浓郁复古，丰富的肉、菜、调料的气息充盈而有层次，热气腾腾。

慢悠悠地享受一个煎饼，而不是在路上，赶着吃两口，囫囵吞枣，来不及品尝它的味道。

就像是煮出来的泡面，锅气十足的小灶台。

被工作剥夺走的生活，原本是多么简单的幸福。自己究竟是放不下什么，才会拖延到现在？

虽然下一份工作也即将到来，甚至没有明确的岗位信息，和城墙之外的生活或许也有很多不同。

田之世舔掉嘴唇上的饼渣渣，大步流星地走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