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连下了数日才终于停歇，无夷看着几乎要蔓延到山脚的洪水心中不安。山上可吃的东西确实不少，却并非无穷无尽的。况且山上可不只有人族，还有凶猛的野兽，这无疑让人族的处境更加艰难。
不过眼下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应当生不出大乱，无夷便先将此事放下。他心知这连日的暴雨只是开胃菜而已，更大的事恐怕还在后头等着呢。
知和众人早已做好了准备，山上并非久留之地，趁着雨停正好下山寻一寻新部落的选址。从别的部落流落过来的人自然要一同出去，过了这个坎儿日后便当真是同一部落的人了。
无夷不好插手部落内部事宜，见他们要出去只劝了一句注意安全。该说的话他早已告诉知，她是个细致谨慎的人，足以带领她的族群安居乐业。
天气一连晴朗数十日，除了蔓延到山脚下的水，任谁也看不出这里曾有洪水来过。人们都安下心，可无夷却更加惴惴不安。他坐在山洞口遥望天上的太阳星，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此时，山脚下传来欢呼声，派出去寻找新部落的人回来了。他们脚下踩着草鞋，身穿有些磨损的兽皮衣，急呼啦地跑着上山。
他们一边跑一边大喊道：“找着了找着了！找到新部落了！”
山上采摘野果、拾柴的人们纷纷探头，热情地高声喊叫起来。一时间，整座山上都是人们兴奋欢快的笑声，惊飞不少鸟雀，就连野兽也都躲藏起来。
连日的晴天也无法驱散他们心中的惊恐不安，这个消息来得很是及时。
知面上满是笑容，趁着众人齐聚便高声宣布道：“我们已经寻找到新部落的选址，这些天我们就陆续把东西搬过去，建造房屋。今晚就在外面一同烤肉，共同庆祝！”
“呜——呜呜呜——”
众人都高举双手热情欢呼，簇拥着无夷和知出了山洞。他们在平坦的地方燃起篝火，漫山遍野都是人们的欢笑声。
无夷听觉灵敏，这会儿被吵得耳朵疼。但他面上都是笑意，将宽袍大袖都脱下，穿着方便的衣裳和众人一起围着篝火庆祝。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在一旁敲响兽皮鼓，用沉闷古朴的声音打着节拍，让这欢快气氛更上一层。野性而充满魅力的舞蹈使得空气都渐渐热了起来，将先前笼罩住众人的悲伤绝望驱散。
无夷也抛开一惯的矜持，和周边的人一同高举双手，欢唱人族的祭祷歌。
不多时，外出狩猎的队伍便回来了。几个大汉抬着一头通体毳毛、被五花大绑的野猪上前，气氛越发热烈起来。伴随着众人祭祷的歌舞，知亲自拎着一把骨刀，念了祝词后一刀砍向野猪的头颅。
血液喷溅到临近的几人身上，甜腥的血气让人们兴奋起来，不少人直接拿着石碗接了猪血大口喝起来。被分割好的猪肉，则第一时间被插着挂在火上，滋滋冒着肉香。
无夷并未喝猪血，他一向不喜欢这样味道重的东西，便只取了几块儿猪肉放在火上。他如今的修为已经不必追求饱腹，只是看气氛热烈，应个景儿罢了。
火光照耀着大家的笑颜，其生机之盛令人顿感欣慰。尽管才经历一场大难，但人们也能暂且放下悲伤，为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生活而载歌载舞。
待吃饱喝足，看对眼的男人女人们就到高大的树木后或草丛里，幕天席地释放自己的热情。无夷听得耳热，本想找到知告辞，却未曾看到她，只好面不改色到别的山头去休息。
虽说早已习惯了如今的风俗，但无夷每每遇到这样的情况还是会下意识避开，找个清静的地方待着避免尴尬。
无夷屏蔽了来自隔壁山头的声音，兀自望着山脚下的河水出神。这些日子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却摸不清是哪里有古怪。
体内的仙力渐渐充盈本是好事，可无夷却很清楚，他此时的修为并未到成仙的地步。更别提他还未曾经历成仙雷劫，体内又如何会有仙力呢？
无夷看着河水，渐渐只觉头晕目眩，仿佛河水中有什么吸引着他一样。他一个趔趄险些一头栽进水里，骤然清醒过来，惊出一身冷汗。
无夷心跳如鼓地站直身子，忽然听到远方传来的轰鸣声，下意识向那边看去。一时间目眦尽裂，将灵力附在喉咙处，大喊道：“快躲起来！”
此刻，他耳边全是洪水的轰鸣声，目之所见皆是滔天洪水，他的声音被天地伟力压得一丝也听不见。
无夷还来不及反应，刹那间便被卷入水中，呛了好几口水后不由自主随着洪水沉浮。而刚刚欢庆找到部落驻地的人族，更是反应不过来，直接被洪水卷走。
人们并非全都睡着了，不少人都在呼喊着，期待着能结伴到山的最高处避一避。不少动物也都发现了异常，快速向山顶奔去。
但他们特意选来避难的山无法抵挡滔天的洪水，所有花鸟鱼虫乃至飞禽走兽，山上的活物没有一个活着逃出洪水。
洪水来势凶猛，被卷入其中的人族不过十息便没了生息，唯有一些水性尚好的人仍在苦苦坚持。
无夷在水中挣扎着，洪水的力量太大，他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他调动全身的灵力试图向河岸游去，一时不察便喝了几口水，被呛得头昏脑涨。意识涣散间迎面飘来一棵被连根拔起的大树，无夷嘭得一声撞在树上。
一时间，无夷躺在洪水中不省人事。额头处被粗糙的树干撞出一个血洞来，汩汩向外流血，将无夷周身的水染成淡淡的红色。隐约间，红色的河水在向下涌动，似乎酝酿着什么。
幸而五彩鱼一直在水中守着，见此状况便连忙上前接住将要沉下去的无夷，这才没让无夷直接淹死在水中。不过他的作用也仅限于此，如此滔天洪水中护住无夷已经让他精疲力尽，完全无法分心去照看其他人族。
而远在神农部落的神农，则在为先前洪水褪去后人们高烧不退的状况烦恼，亲自到外面寻找草药。这是他从前年轻时常做的，凭借着一副水晶肠胃，无往而不利。
然而，事与愿违。
就在洪水席卷人间之时，天下共主、地皇神农氏误服断肠草，薨逝。
地皇归位的场景十分盛大，天地间的六位圣人一个不落全部到场。人族的第一位天皇伏羲，此刻也乘着龙车到了神农部落。天空中更是瑞气千条，紫霞漫天，其庄严肃穆自不必说。
神农部落里高烧不退的人们也在沐浴祥瑞之气后恢复健康，可这并不让神农氏感到欣慰。在神农部落之外，数不清的人族正在忍受洪水之苦，而他作为天下共主竟在证道飞升。
这实在过于滑稽。
天皇伏羲见吉时已到，和同样面色不好的女娲对视一眼便展开圣人法旨，叹道：“吉时已到，地皇应当归位了。”
神农氏有些不舍地看着下面虔诚跪拜的人族，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后便跪拜在圣人面前听旨。
伏羲收敛起不合时宜的悲伤之情，正色宣读道：“尔神农氏，遍尝百草救生民之命，刀耕火种、推行五谷活人无数，因天之时，分地之利。其治也，神不驰于胸中，智不出于四域，怀其仁诚之心，甘雨时降，五谷蕃植，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月省时考，岁终献功，以时尝谷，祀于时尝……以汝功大盛，吾奉圣人命封尔为地皇，立归位，与吾俱往，同享祭祀。”
神农氏面对女娲圣母的法旨表现得极为淡然，闻言只肃穆拜下，口中称谢。
伏羲宣读后便将法旨掷出，金光大盛的法旨在神农氏头顶盘旋，忽而变为一道流光进入神农氏体内。神农氏原本苍老的面貌逐渐化为年轻时的模样，气息也从凡人节节攀升，直至升为准圣。
待金光褪去，人族再见神农时，他已然头戴五谷葳蕤冠，身穿五色云霞之衣，容貌也恢复为壮年。
众人再拜，神农氏略一抬手，将自己的继任者唤到身旁叮嘱了几句，又将一旁侍立的精卫叫到身边。这个女儿早逝，他唯独放心不下她，要将她一同带走。
女娲见状目光在精卫身上转了一圈，和伏羲对视一眼，并未阻止神农氏。
与此同时，无夷恍惚间清醒过来，被五彩鱼托在水面上。他神情恍惚地看着远处紫光大盛的模样，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那是……神仙飞升吗？”
五彩鱼不敢妄言圣人，只吐了个泡泡，并未回答他。无夷明白过来，看着那边有些出神。
算算时间，确实到了神农氏归位的时候。可紫光如此强盛，仙人定然不少，怎么就不来管这里的洪水呢？
被紫光刺痛双眼的无夷收回目光，看着河边飘过的人族的尸身，强压下眼中的热意。
因天之时，分地之利出自《白虎通义·号》；神不驰于胸中，智不出于四域，怀其仁诚之心，甘雨时降，五谷蕃植，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月省时考，岁终献功，以时尝谷，祀于时尝出自《淮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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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神农证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