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这三个选择,随便拎出来哪个,都很唐突。
一个都不能选。
时臻被赶出了家门,但没地方去。
他不知道林南雪在哪个支行上班,没问过。
可就算知道,俩人啥也不是,他也不能这么贸贸然上人支行接人下班去。
说好了等她下班联系,那就等吧。
从老宅出来,晚高峰已经开始了,时臻把手机放在车载架子上,一路堵到家六点半都过了。
手机也没响一下。
这顿饭终究是没吃上,但不是林南雪忘了,是没顾上。
活动结束回去的路上,她接到两个电话,因为在开车,也因为看到名字后不想接。
就一直到了支行门口停好车,打来第三个电话时,她才慢吞吞地接起来。
没什么不必要的寒暄,只有一句话:“你奶奶死了。”
林南雪一听这话,气血上涌:“你别咒人。”
奶奶身体一向很不错的,何况前几天她才和老人家通过电话,她说她一切都好,让她在外面放心工作,寄回去的东西都吃不完,不要再寄了。
还关照她,没事不用回去。
电话那头很冷静,也很淡漠:“你要想送葬,就赶紧回来。”
说完,电话就挂了。
林南雪一时之间判断不出这话是真是假,她手抖着从通讯录里找出一个号码,拨过去。
是隔壁邻居家的座机,打到第三遍才有人接起。
林南雪:“柴姨吗?我是南雪……”
柴姨一听说她,立刻问道:“是南雪啊,你在回来的路上了吗?”
林南雪心底一个咯噔,是真的。
眼泪已经落了下来,她忍住哽咽,然后问:“我奶奶她怎么会……”
柴姨叹了口气:“你奶奶啊前几天摔了一跤,在地上躺了半天才被发现,老人家经不住摔啊,今早断的气。”
今早断的气,到现在才通知她。
柴姨那边也意识到不对,问:“你妈刚给你打电话吗?”
林南雪点头,发出鼻音:“嗯。”
柴姨:“那今天来得及回来吗?”
来不及也得来得及。
挂了电话,林南雪用手背把眼泪抹干净,先给行长打电话请假。
请好假,在手机上查车票,她家在一个小县城的郊区,从舒城过去,要先坐两个小时的大巴车,到了县城再转当地的公交。
但这个时间点,没票了。
不光是大巴车的票没了,她算了下时间,就算有大巴车,等她到了,当地的公交车也应该停运了。
关了页面,她查导航,如果她自己开车回去,需要多久。
导航计算得很快,两小时四十分钟,目前显示一路畅通。
她没再哭,只是眼泪忍不住掉,屏幕上一滴又一滴地水渍,模糊了视线。
她没开过高速,但现在只能试试。
林南雪先回住处收拾了点衣物,然后直奔高速口,进了口子开了一段路才发现,晚上的高速,是没有路灯的。
全凭自己的车灯,还有天上的星星,照亮前路。
她驾龄不长,当初买这车是入行后,行长提出的建议,作为理财经理有辆车比较好展开工作。
可她那时候,根本不会开车,还是去报名现学的。
交完钱排了两个月的队,考完科目一,轮到她上车时,恰好是寒冬腊月。
也正好是银行业的旺季,每天忙到飞起,晚上七八点下了班以后才有空去练两圈。
后来又和教练商量了好几回,能不能早上早点学。
那几个月,她每天四点半起床,五点和教练汇合,学一个半小时后再去上班。
说是一个半小时,其实轮上她摸方向盘的时间,加起来都不超二十分钟。
有时候下倾盆大雨,有时候天上飘飞雪,更多地时候,是阵阵寒风,扫过她额前颈后。
从没长过冻疮的手,每天都是通红通红的。
拿到驾照的那一天,她给奶奶打电话,告诉她自己会开车了,以后开车回去,带她来舒城玩。
奶奶在电话那头,笑着连声说好。
这一天来了,她开着车回去,却是为了告别。
独自第一回上高速,按理应该是惶恐的,但她心底被悲伤冲刷着,没有多余的心思惶恐。
万幸的是,这个时间点,既不是周末也不是节假日,一路上车子并不多。
虽然夜色沉沉,也并没有多难开。
也可能是,她心口堵着一口气,只想着赶紧回到家,没在意环境。
一口气开了将近三个小时,直到跪在灵堂前磕头时,林南雪才觉得双腿发软。
许久不见的亲朋见到她,一一上来打招呼,问她什么时候到的?有没有吃晚饭了?没吃的话,赶紧去吃一点。
席早就收了,但剩菜剩饭还是有很多的。
林南雪摇头,她没什么力气,但是不饿,也不想吃任何东西。
坐着哭丧的是几个长辈,还有她坐着轮椅的爸爸,林南雪走过去,问:“她呢?”
他爸转头看了一圈周围,没见着人影,说:“可能在外面忙。”
林南雪往外走,被叫住了。
“南雪。”
“你别和你妈吵架。”
不会。
别说吵架,如果可以,她连话都不想和她说。
林南雪点头:“知道了。”
但现在,她有一句话,不得不问一下。
林南雪找到她妈的时候,她妈正在人堆里聊天,见她走过来,众人就作鸟兽散。
林南雪:“你为什么到晚上才通知我?”
张雪丽不耐烦道:“我不用忙啊?这么个摊子这么多事,都是我在弄,你指望你爸吗?”
“你爸除了坐在那里哭几下丧他能做什么?”
“你不是一直都说忙,回不来吗?”
“你看我到晚上通知你,你还可以少请一天假。”
林南雪:“……”
林南雪气疯了,但她不想在奶奶的葬礼上吵架,深吸了好几口气,她转身离开。
乡下有习俗,但凡家里办丧喜事,每家每户都会出一两个人来帮忙,连收礼金记账的人都有。
所以,张雪丽不至于忙得连打个电话的时间也没有,就是故意不通知她。
林南雪气得心脏疼,胸口又闷又难受,她找了个角落蹲下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嗡嗡地响,应该是群消息,林南雪哭够了,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查看消息。
虽然请假了,但是工作消息该看的还是得查看,该完成的任务还是得做。
是营销活动那个群的消息,杨静在发今日活动的简报还有照片,本来是她的活儿,但她顾不上了。
走之前,林南雪给杨静打了电话请她帮忙,对方一口答应下来。
林南雪点进杨静的对话框,发了个“谢谢”,对方也很快回了个“不客气”的表情包。
林南雪没再回,退出对话框的时候,扫到了一个名字。
丧礼是在山上的祠堂里办的,十月底,白天有太阳的时候还算温暖,到了晚上,尤其这山上晚风吹起来,就有点冷了。
不知哪里来的一阵轻风扫过,林南雪打了个冷颤,她好像忘了一件事。
她点开时臻的对话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下午讲座前的那几句,她立刻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响了很久,直到自动挂断也没接。
林南雪只好在对话框里打字解释,打到一半,对方突然弹了个语音过来,林南雪秒接。
林南雪:“喂……”
“时医生。”
开口就停顿了下,一个招呼分了两次说,应该是想把情绪压下去,但时臻还是听出来了,哭过。
声音哑哑地,鼻腔音很重,从手机那端传过来,时臻:“还没下班吗?没事,你的饭可以留到下次。”
林南雪声音低低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我奶奶过世了,没顾上和你说。”
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然后传来一个低沉而严肃地声音。
时臻:“抱歉。”
为刚刚的玩笑道歉。
“节哀。”
为你的伤心表达安慰。
时臻又说:“你那边忙吗?要陪你聊一会儿吗?或者,你想哭也可以。”
林南雪不是一个情绪点低的人,相反她情绪太稳定了,但她不是豁达和乐观,而是从小就不被允许情绪表达。
被约束,被压制,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
后来,离开家去上大学,遇到咋咋呼呼地温小雅以后,才被带的稍稍好一些。
但大体上,她依旧是一个很温顺的人,扔在人堆里,可以直接隐形。
萧旭劈腿被她抓到证据的时候,她都只是难以相信加愤怒,但从未想过报复这一选项。
温小雅一直觉得,她太温顺太好欺负了,但其实她只是觉得,这个人不值得她再大费周章地去关注而已。
但她当初会去下载软件,除了温小雅的怂恿以外,她得承认,她是有点好奇心在里面的。
她在规矩的方圆里活了那么久,在那一瞬,确实也想看看,萧旭或者别的人,他们是如何在这大千世界里生活的。
会披着什么样的外衣,去和一个陌生人相处。
而现在,她变成了这个陌生人之一。
而另一个陌生人在这个微冷的夜里,问她,想不想哭,他好像愿意陪她渡过这情绪低谷的瞬间。
林南雪吸了下鼻子:“谢谢。”
她想到一个问题:“你吃饭了吗?”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可以说实话。”
时瑧:“没吃。”
林南雪有点不好意思,再一次许下诺言:“那我下次请你吃顿好的吧。”
时臻也不太客气,追问:“有多好?”
林南雪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形容,就说:“很贵的那种吧。”
时臻:“人均五百?”
那两个人不就一千了吗?
林南雪有点心疼:“你心也太黑了。”
时臻没答,低声笑了一下,喊:“果果。”
“嗯?”
“脚还疼吗?”
“不疼了,谢谢你的创可贴。”
手机里传来一阵噪杂声,时臻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南雪,他问:“你在外面吗?”
林南雪:“嗯。”
时臻:“抬头看,有星星吗?”
林南雪立刻仰头,夜色沉沉,头顶上像是有一块巨大的幕布笼罩着,但有一个地方好像有一点光亮。
林南雪:“好像有一颗。”
时臻:“那是奶奶,闪亮亮地在看着你。”
林南雪盯着夜空,在那一刻,心底有一种绵密的酸胀感,眼底亮晶晶的。
不知道是倒映的星光,还是眼底的泪光。
“时医生,谢谢你。”
“去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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