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栖想要直接晕厥逃避时，一双带着温度的手，捂上了他的耳。

耳边刺耳的耳鸣消失了，眼前旋转的天地也逐渐归位，身上的温度逐渐上升，原本狂跳超负荷的心脏，居然归于平静。

夏栖回过头去，傅樹成站在他的身后，为他捂住了双耳。傅樹成的嘴巴动了动，夏栖听不清，但从嘴形分辨出那是“别怕”二字。

夏栖从不知道这两个字能这般有力量，竟然能将他稳稳托住。

“哥？你怎么在这！”

“傅榆，回去。”

“我……”

傅榆看着自己哥哥的眼神，莫名有些发怵。他看着一片狼藉的场面，也明白自己干了坏事。

“回去。”

傅榆看了眼夏栖，他现在已经归于平静，夏栖刚才的那副样子，是真真吓到了他。

“小七，抱歉，我先走了。”

“不行！”王桂荣拉着傅榆的手不让走。“你还没借钱给我！”

“我借给你，放他走。”

王桂荣闻言，瞥着眼睛将傅樹成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人确实也很有钱的样子，这才松了手。

傅榆看了眼他哥，转身离开。

“你要借钱给我。”

“你要多少。”傅樹成问道。

王桂荣眼睛滴溜溜地转，最后伸出手张开五指，“五万！”

傅樹成低声笑了几声。

“可以。”傅樹成松开了捂着夏栖耳朵的手,“你要打欠条。”

“可以！”王桂荣答应得干脆。

夏栖紧抓着傅樹成的衣角。

“来吧，上车。”

“行！”王桂荣兴奋往车上跑去。

“哥！哥，不能借钱给她。”

“夏栖，相信我。”

夏栖看着傅樹成坚定的眼神，再次安定下来。

三人上了车，来到公司。

傅樹成直接叫了法务部的一名律师，快速地拟了一份合约。

王桂荣坐在沙发上，四周望着，她从不知道工作的地方原来有这样的气派，而这个人，似乎是这家公司的老板……

王桂荣突然后悔了，她觉得自己要少了。

合同拟得很快，律师将两份合同摊开，放到两人面前。

王桂荣握起笔就要签，傅樹成却叫停了她。

“不要慌，不如好好看看？”

“不用！你是小希的朋友嘛，我相信你。”

傅樹成跷着二郎腿，眼神冰冷地看着她，“不如好好听听合同里的内容，免得还不上赖账，对吗？”

王桂荣被他看得害怕，只得放下了笔，“对对，你说得对，我不懂，你说得对。”

傅樹成递给旁边一个眼神，律师立刻职业性地讲解起来。

“傅先生是甲方，您是乙方，按照合约内容……”

王桂荣听不大懂，但还是坚定道：“可以！”

“继续。”傅樹成道。

律师继续讲解，“您是主要还款人，如果规定期限内没有还够，我们可以强制执行。”

“强制执行？”

“就是卖您的房子。”

王桂荣“啪”地一下将手里的笔砸在了桌子上。

“不过五万元，你就想要我的房子？”王桂荣不敢对傅樹成叫板，便对着夏栖道：“你真是翅膀硬了，原来是要合起伙来骗我的房子？”

“借吗？”傅樹成冷冷地瞟了她一眼，“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借！”王桂荣想着，不管如何，最后都是夏栖还，夏栖如果还不上，自己有的是手段逼她。

傅樹成看着她签下名字，嘴唇微微一勾。

“李秘，送人。”

“是。”

王桂荣走后，傅樹成吐出一口气，转头看向闷闷不乐的夏栖。

他将人抱在了怀里，“怎么了？”

“你为什么借钱给她。”

“夏栖，如果想将一个人彻底地摆脱开，一个是“跑”，另一个，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将他们彻底的，完全地，打入谷底，让他们再也触碰不到你的衣角。”

夏栖听不懂。

“他们还不起的。”

“他们会找我要。”说到这里，夏栖的鼻子猛地一酸，他直往傅樹成的怀里钻。

傅樹成的手环的又紧了一些，道：“他们不会再有机会离开那座城市了。”

“……”夏栖抬头看他。

“那个家里的东西拿完了吗？”

夏栖摇头。

“好，我们过几天去一趟。”

“我摆脱不了的。”夏栖的眼睛又暗了下来。

“我的户口在上面。”

傅樹成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

“你笑什么？”

“我笑，我一直在找拴着小飞鸟的链子到底是什么，原来…只是薄薄的一片纸吗？”

“那…那是……”

傅樹成摸了摸他的发，道：“也许你觉得天大的事，但在成年人面前，那不过是再小不过的事。”

“我也是成年人！”夏栖没好气地说道。

“你只是身体成年了。”傅樹成笑着看他，“你还需要一个大人。”

傅樹成说完后就有些后悔了，他在无形之中，似乎又将两人的年龄拉远了。

“也不一定是需要大人。”他补救道。

“那…我该怎么做？”

“户口是可以迁到学校的，打个电话就可以了。”

“这么！简单？”

“对啊，你工作之后还可以迁到公司，买了房子再迁回去，当然，也可以……”也可以什么？傅樹成没有说。

夏栖没有想到，自己一直以为的线，居然这么容易就可以解开……那他受的苦……

“喝奶茶吗？”傅樹成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排了很久的队。”

傅樹成将桌上的奶茶塞到了夏栖的手里。夏栖的思绪被打断，他看着手里奶茶，脸突然爆红，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事。

“要亲亲吗？”傅樹成的脸离他极近，他带着蛊惑问道。

夏栖轻轻点了点头。

得了应允的人立刻化作了狼，再忍受不了地含住了他的唇。奶茶最后是怎么喝完的？不知道，总之不少进了夏栖的肚子，极少地入了傅樹成的肚子。

傅樹成开车带着夏栖回到家，两人都换了一身衣服，然后散着步来到夜市，允诺他在信息中说的“烧烤”。

两人随意找了一家小摊，坐在了离闹区最远的小桌。两人点了不少东西，还要了两瓶啤酒。

烤串上桌，夏栖迫不及待拿起一串。上面的肥肉被烤得焦香，一口下去，整张嘴都被香气填满。

“好吃吗？”傅樹成问道。

夏栖塞的鼓囊地点头。

桌上的东西逐渐见底，夏栖靠在椅子上，舒服地消食。

“你的“栖”到底怎么念的？”傅樹成状似无意地问。

夏栖愣了一下，他看了看傅樹成，心底似乎涌上来丝勇气。

他突然间明白，原来自己不是不想回忆过去，是不敢，是没勇气。

“我的“栖”念的其实是希，上了大学，我自己换成“栖”，我不想念希……”

“我其实是个孤儿，三岁以前都住在孤儿院里，我对那段记忆比较模糊，我是从……我母亲，对，就是你今天看到的那个女性。她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家，然后告诉我，你的名字叫“夏希”希望的希。”

“你以后就是爸爸妈妈的宝贝了，是爸爸妈妈的希望。”

“嗯！”夏栖重重点头。

“但是那个入户口的人好像搞错了，上成了这个栖，我也不记得是为什么了……”

“我三岁那年，有了名字，有了家，我很幸福。”

当时的夏栖无疑是父母的宠儿，他认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最幸运的小孩。

事情的转折，就发生在六岁那年，原本以为再不会有孩子的王桂荣，查出了怀孕。

夫妻二人喜不自胜。

“妈妈，我是要有妹妹了吗？”夏栖天真的一句话，让两个大人顿住。

他们缓慢地转过头，用近乎阴鸷的眼神看着他，看着六岁的夏栖。

夏栖吓得僵在了原地。

“妈妈肚子里是个弟弟。”

“弟弟……弟弟…”

得到夏栖的答话，两人才满意地继续谈笑。

王桂荣的肚子愈发沉重，两人也愈发地小心。到医院检查时，为了提前知道婴儿的性别，两人塞给医生一个红彤彤的红包，医生喜笑颜开地暗示了婴儿的性别，夫妻俩高兴地连声感谢。

“咱家男宝以后定跟他爸爸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汗。”

“哈哈哈，不做小男子汗也行。”

“对对对，健康就好。”夏鹏鲲笑得脸上的褶子一道一道，他轻抚着王桂荣的肚子。

“爸爸妈妈……”夏栖站在房间的门后。

“小希啊，怎么没去上学？”

夏鹏鲲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虞。

“我醒来后，家里没有人。”夏栖慌忙解释道。

王桂荣这才想起，两人起得太早去医院，竟将夏栖忘了。

“没事没事。”王桂荣朝着夏栖招了招手，夏栖跑了过来，刚想扑进王桂荣的怀里，却被夏鹏鲲抓着胳膊拉到了一边。

“啊！”夏栖痛声。

夏鹏鲲的手劲实在太大，夏栖胳膊上瞬间落下一个红色的手印。

“爸爸？”夏栖有些不知所措。

“妈妈正怀孕。”夏鹏鲲道。

夏栖想，一定是怕自己不小心伤害了妈妈，爸爸才这样的，他只是太紧张了。

本就懂事的夏栖更懂事了，只要他能做的家务，他都包揽了，小到端饭，大到拿着抹布将家里的一寸一寸擦干净。

“拿好哦。”王桂荣将刚炒好菜递给夏栖。

刚盛出来的饭菜还有些烫，他小心地端着盘子，眼睛认真地盯着菜，额间紧张得发汗。

“啪！”“啊！”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刚出锅的热菜撒落一地，还冒着些些热气。

夏栖太过专注于手上的盘子，忘记了看脚下的路。他被厨房与餐厅交汇处的那道坎狠狠绊倒在地。

他的膝盖被跌得红肿，双手擦出微微血迹。

“嘶——”夏栖艰难起身，还没寻求大人的安慰，便被疾风般的一掌，再次扇倒在地。

“要你有什么用！这一点小事都办不好！瞅瞅给我烫的。”

夏栖用冒着血迹的手，捂着被打的脸，眼泪不受控制的大颗大颗落下。

“哎呦！”王桂荣抱着肚子从厨房小跑了出来，夏栖以为她会抱抱自己……可是，没有。

王桂荣掠过了夏栖，她慌忙从冰箱里拿出冰块，蹲下笨重的身子，帮夏鹏鲲捂着他脚腕处被汤汁溅到的微红。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看看给爸爸烫的。”

“妈妈…妈妈……”夏栖哽咽着叫了几声妈妈，想求得一丝关注。

王桂荣用衣袖帮他擦了擦泪，“好了好了，爸爸不是故意的，不要哭了，快把地上收拾了。”

“没用的废物。”夏鹏鲲还在骂着。

夏栖拉过垃圾桶，将打碎的盘子一点点捡起扔了进去。

“真是可惜…可惜了我这么好一盘菜，还有我的盘子。”王桂荣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可惜地直摇头。

夏栖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后，拿着比他还高上许多的扫把，极为吃力地清扫着地上的狼藉。而家里的两个大人，只是冷漠地坐在餐桌上吃着饭，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夏栖清扫过后，因为拿不动家里的墩布，只好用一块极小的抹布慢慢地吸着地上的残汁。他就这样在餐厅与洗水台间来回地折返………

那天夏栖是怎么度过的？又是否清理了身上的伤？晚上有没有偷偷地哭泣？他又是否感到无助？

夏栖都没有说，只是淡淡地陈述着。陈述着他认为的一段还不错的幸福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