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冤家路窄,因为在翻墙

江城北中,早上七点十分。

天色刚大亮,清晨的云霞染红了半边天,早读上课铃声响彻了整个校园,几名还在狂奔的学生瞬间像被拔掉了电源的机器人,在原地停住脚步,迎着学校门口值班领导的灼灼注视,蔫头耷脑地拖着沉重的步伐往领导跟前走去。

谢凌羽早上睡迟了十分钟。

等他用一分钟的新纪录把穿衣洗漱背包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后,他拿了牛奶和面包,夺门狂奔而去。

他住在学校附近的公寓,距离学校不到五分钟的步行距离。

但是有个定律是,住得越近越可能迟到。

所以这次,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那棵大榕树附近,眼看着就要迈入希望的大门的时候,他听见了早读铃声响了起来。

谢凌羽一直在心里默默吐槽,都什么年代了,学校的早读铃声还和八百年前的电铃一样,听起来刺耳又尖锐,和杀猪没什么区别。

此刻,嘶哑的电铃听起来就是杀猪的号角。

杀的是新学期第一天就迟到了的学生。

谢凌羽远远看着几个穿着校服的倒霉学生正被领导挨个训过去,头垂得低低的,恨不得迈进土里当鸵鸟,他心里有些发怵,往后退了一步,躲在围墙的后方。

天不怕地不怕的谢凌羽当然不会怕这一次迟到。

毕竟高中阶段,他迟到的次数罄竹难书,早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然而就在前一天,他信誓旦旦对谢灵女士说过,在高三的最后一学期,他绝对不会再迟到。

彼时谢盈女士正在对着化妆镜涂着口红,闻言转身盯着他半秒,才缓缓地拉长了声音:“真的?”

“真的!”谢凌羽怕他妈不信,严肃认真地举起手,“妈,如果我再迟到,你就没收我的手机!”

“也好。”谢盈伸出镶满水钻的纤纤玉指拿起桌上的switch,冲他摇了摇,“再迟到,这个东西我也一并没收。”

谢凌羽的眼神黏在switch上,心痛了一下,又看着谢盈充满期待的目光,含恨地点了点头,宛如壮士就义般闭上了眼睛。

“行。”

“只是叫你不要迟到,又不是叫你考全年级第一,你那么心痛干什么?”谢盈啧了一声,把自己的卷发拨到一边,“你迟到那么多次,我每天在家长群里收艾特都收烦了,这学期给我安分点,反正你也不参加高考,法国那边学校我已经给你看好了。”

谢凌羽睁开眼,声音突然又变大了,“妈,我不是说我不去了吗?”

谢盈瞪了他一眼:“不去那怎么办?你妈现在就待在法国了,你一个人在国内,谁照顾你?”

“又是那个什么巴什么德的?”

“Aubade。”谢盈轻轻吐出一个发音优雅的法语单词。

谢凌羽暗暗翻了个白眼。

“我读不来拗口的洋文。”他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去法国。”

“下个月吧。”谢盈站起身来,拍拍谢凌羽的肩,又退后了几步,端详了他片刻,说道,“我明天打算出去旅游,你乖乖的啊,别惹是生非,我可不想玩一半收到你老师的电话又连夜坐飞机赶回来。”

谢凌羽不耐烦地应道:“知道了。”

开学第一天就因为迟到登记在册,还要被领导拍照发微信群艾特家长,听起来就不是很美妙的开局。

想到还躺在家里的switch,谢凌羽就有点心痛,他看了看旁边的围墙,心里诞生了一个想法。

他迈开脚步往回走,还有一种方法。

北中校园有围墙,红墙白瓦的,墙上爬满了常春藤,风一吹,满墙绿意摇晃。

围墙看起来年代已久,有些地方破损得厉害,上面经常歪歪扭扭贴着一些五颜六色的小广告,墙上还有些稀奇古怪的涂鸦,其中涂着一个大大的红色的笑脸,在笑脸旁边用马克笔写着“secret”。

北中的学生,尤其是住校生,都知道这个secret是什么,这个地方,是绝好的翻墙出入校园的地方。

谢凌羽唇角晕染开笑意,心里想,天无绝人之路啊。

他正准备翻墙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谢凌羽?”

谢凌羽动作一僵,转过身去,看见一个同样穿着蓝白校服的年纪相仿的少年站在他面前,他的头发微微有些凌乱,白皙的皮肤上透着不自然的红,右耳戴着助听器。

这是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沈蹊言。

真是冤家路窄。两个人眼神交汇,脑海里同时蹦出了这句话。

两个人面面相觑,眼神复杂,脸上的表情一时变得精彩纷呈。

冤家路窄就算了,还非得在迟到的情况下,无路可走采取了翻墙的这方法下遇见彼此。

这个翻墙的地方非常隐蔽而又绝妙,原因就在于墙的这一头有个花盆抬高高度做个起跳点,墙的那一头的丛生凌乱的杂草里有块不知道哪个聪明学生放在那里垒好的石板。

北中是重点高中,不管通学还是寄宿,都要参加晚自习,寄宿生更惨一些,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不能随便出去,因为只有通学生刷卡才能通行。

所以很多寄宿生选择从这里跳墙出去。不知道是谁发现了这个绝妙之处,往后一个接一个的人以这种方式化身成北中夜色里一道神秘而迅捷的黑影。

两个人心里都彼此问候了一句脏话。

怎么偏偏是他。

谢凌羽一看见沈蹊言,就忍不住头疼。

他和沈蹊言的梁子早已结下。

这段孽缘还得从初中开始说起。

初中的时候,谢盈正忙着全球出差,没空管谢凌羽,于是无人看管的谢凌羽简直像野蛮生长的蔓草,正处在精力最旺盛的年纪,他每天疯玩,逐渐混成了南区小霸王。

小霸王上能在游戏厅厮杀,下能在巷子里约群架,打遍全区无敌手,很快南区的孩子们就奉他为王。

谢凌羽有个表妹,名叫苏嘉卉,从小娇生惯养,脾气很大,和谢凌羽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表兄妹,感情很好。

除了苏嘉卉之外,他们几个孩子帮里就数季远南和他关系最好。

那天季远南打电话给他,说苏嘉卉打架了。

谢凌羽一听就急了:“谁打的?”

季远南在那头悠悠地说:“她是打人的那个。”

谢凌羽:……

等到谢凌羽赶到的时候,就看见苏嘉卉一屁股坐在巷口的箱子上,啃着一串糖葫芦,夕阳照在她身上,给她的白色裙子染了半边红。

他看见苏嘉卉这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正准备上前拉起她回家,就听见一声重物撞击的声音,伴随着易拉罐的清脆落地声,他心里一惊,就看见苏嘉卉用手捂着前额,她的刘海全部被水淋湿了,淡黄色的饮料从她脸上滴下来,眼睫毛被饮料黏住,睁不开眼,只能闭着眼睛,样子非常狼狈。

他猛地回头,就看见几个小孩站在不远处朝他大笑。

“叫你们打我弟弟!“

他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之后,火气一下子蹿了起来,他捡起北冰洋罐子之后,冲出了巷子,对准了那几个少年的方向就用力地把空罐扔了出去。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有股气也随着自己抛出去的空罐发泄了出来。

谢凌羽人生难得的高光瞬间——此时,背景是油画般铺展开来的暮色,残阳依山,少年的背影被夕阳的光镀上了一层金边,白衬衫的衣角被晚风吹起,飘了半边,露出劲痩的腰身。

如果是热血少年漫,那么谢凌羽当之无愧就是主角。

可惜,生活不是拍电影,总有弄巧成拙或是……歪打正着的时候。

罐子果然砸中了一个人——不过是一个再无辜不过的路人。

那名路人就是沈蹊言。

更巧合的是,当天着急出去给奶奶买降压药的沈蹊言,忘记带助听器了。

所以当谢凌羽靠近他道歉的时候,正在气头上的沈蹊言什么也没听见,偏偏听见了谢凌羽说的那不清不楚的后半句“真是有病。”

接着,他的拳头就落在了谢凌羽的脸上。

所谓不打不相识,打了,就结下了梁子。

从此之后,谢凌羽安分了一段时间,看着沈蹊言就绕道走,生怕自己再说错话惹了这个疯子。

后来考上了北中,虽然分班的时候两人在同班,但平时默契地井水不犯河水,见到了也不会打招呼。

可有时候,命运就是如此奇妙。

高三快要开学的时候,谢凌羽和几个好哥们在烧烤店吃烧烤,聊得正酣的时候,谢凌羽一抬头,撞见了穿着员工制服的沈蹊言。

沈蹊言冷着一张脸,问他们还需要什么。

真是无巧不成书,偏偏那天他走进的烧烤店,是沈蹊言做暑期兼职的地方。

谢凌羽有意刁难,先是点了很多串,后面又叫了好几次沈蹊言,每次沈蹊言来的时候,谢凌羽就故意说自己吃不完,让他把没上的菜都取消了,等沈蹊言都取消了之后,谢凌羽又摇铃叫来他,说有点不够吃,想再点一点。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故意为难他。

但一向脾气大又倔强的沈蹊言,竟然没有半点怨言,只是在点单的时候脸色更冷了,眉尖微蹙,看起来像努力地忍耐着什么。

谢凌羽看他那副模样,心情大好,后面也不再为难他了。

他就是想出出气,刚才几次三番叫沈蹊言过来,连老板都注意到了,他也不愿意再惹是非。

但你不找事,事要找你。

隔壁桌几个喝多了的男人不知道发什么酒疯,突然过来说要敬他们一杯,当时谢凌羽旁边除了表妹苏嘉卉,还有几个苏嘉卉的朋友,谢凌羽维护她们,直接拒绝。

没想到那几个男人把酒瓶一摔,气势汹汹,指着谢凌羽的鼻子骂他。

谢凌羽的脾气是个一点就炸的鞭炮,一言不合就开打。

于是当沈蹊言听到动静跑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谢凌羽一拳狠狠地打在了闹事中年人的脸上。

他以为谢凌羽又主动惹人了,毕竟在外人看来,这是谢凌羽单方面的暴虐。

害怕惹来警察,沈蹊言主动上去拉架,谢凌羽没注意,沈蹊言被他一个肘击撂倒在了地上,他的助听器也因此从耳朵上脱落。

忍无可忍的沈蹊言站了起来,对着谢凌羽就是一顿输出。

至于谢凌羽说了什么,沈蹊言的助听器掉了,他听不太清楚。

后来,谢凌羽趁乱捡了沈蹊言的学生卡,谁想沈蹊言为了报复他,也偷偷把他的学生卡偷了,两人都想让对方先服软,导致两人都没拿到自己的学生卡。

经过这两次事件,两人对彼此的印象差到了极点。

两人站在围墙下大眼瞪小眼,片刻后,谢凌羽退后一步,做了个请的姿势。

“你先请。”

这当然不是因为谢凌羽突然大度了,而是因为他要让沈蹊言帮他探探情况。

如果那传说中凶神恶煞,外号五百万的年级主任在这边守着,被发现的话,就不翻墙了,直接翘课。

五百万是北中学生赐给他们教导主任的诨名。

五百万是他们的年级主任兼副校长,伍雄——北中的人都叫他五百万,因为每次遇见他他都板着个面无表情,喜怒难辨的扑克脸,从来没有见他对谁和颜悦色过,也从没见过他对谁笑过,就好像你欠了他五百万似的,尤其是他藏在薄片眼镜后面的犀利的眼神,仿佛透视眼似的一眼就能看穿你在心里打着什么如意算盘。普通学生被他毒蛇看猎物的眼神盯上那么十几秒钟,你估计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更可怕的是,早自习,晚自习,他经常到处去巡逻,幽灵似的神出鬼没,极有可能你刚上完卫生间有说有笑地和朋友吐槽了几句他,转角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就碰见他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你。

在北中,一句“五百万来了”就足以来北中学生闻风丧胆。

沈蹊言无所谓地耸耸肩,退后了几步,瞄准墙根就开始助跑,急速地冲向矮墙后蹲在了墙头,动作敏捷,像一只猫。

沈蹊言远远看见了五百万正不紧不慢地踱步向这里走来。

他看向正准备往这里冲刺的谢凌羽,心生一计,冲他潇洒地挥了挥手,然后猛地一跳,稳稳地,连晃都不晃地落到那块石板上。

他跳下来之后,往四周迅速一瞟,确认没有威胁之后弯腰就把刚刚的垫脚石板挪开了,两只手一捞,搬起来,用力一扔,石板闷声滚到了树底下。

紧接着他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吹着口哨和没事人一样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开了。

谢凌羽:???怎么还过河拆桥呢?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