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深受九年义务教育洗礼的顾时，说不上多么崇高无私，但也并不算冷血，她的三观早就被课本里那些英雄人物你一推我一搡地掰正了。

譬如杜子美疾声高呼“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又譬如范仲淹登楼慨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再比如顾炎武振臂呐喊“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些信手拈来的名人名言，虽说是迫于升学压力不得不学，但其实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塑造了顾时的三观。

她固然在某些方面离经叛道，固然经历过秩序崩坏的混乱末世，但二十多年的教育可不是摆设，在不危害到自己的前提下，她还是很愿意帮一帮人类同胞的。

在她看来，这并不是圣母情结作祟，而是每一个有良知的人都应该做的事。

并且，顾时从来不否认，她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在顾时说完那句话之后，应许沉默地看她片刻，忽而无奈地摇摇头：“说实话，你还真挺适合去当人民公仆的，觉悟很高啊。”

顾时得意地挑眉，显出几分理所应当：“那肯定，没点觉悟我怎么会选择这条路。”

她又有点防备地看着他：“我说，你不会想要阻止我吧？在国外呆久了，你难道也沾染上他们那些【自由】的风气不成？咱们又不会有什么损失，物资已经储备得差不多了，这些事不过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在顾时看来，很多外国人的家国意识相对不强，相当追求不受干涉的【自由】，但随之带来的便是一旦出事，整个社会相对冷漠了些。

“我为什么要阻止你？”应许反问，他面色有点不好看，“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自私自利没有大局观的人？”

糟糕，好像把人惹毛了。

她的大计还得靠他呢！

“哪能呢，”顾时连忙顺毛，用最真诚的眼神看他，“要知道你当年的政治卷可比我得分还高，你要是说自己没觉悟，那我就更别提了。”

应许倒也没真跟她生气，毕竟顾时就是这么个心直口快的性子。

……不过，几年不见，拍马屁的功力见长。

“算了，我也不跟你计较，”应许云淡风轻地挥一挥手，“我这人多少还有点良知，同意你说的散播【谣言】，不过你有想过怎么散播才最有效么？”

“上网啊，”顾时不假思索地道，“现在星网这么发达，随便找几个平台发布点消息，会有人看到的。”

“这个想法很好，但还不够，”应许意味深长，“光凭我们两个人发帖，很快就会被当成是博人眼球，很少有人会相信我们，平台给我们的推荐也相当有限。”

顾时若有所思地点头：“说得也是，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这事儿光靠我们办不成，”应许笑得如狐狸般狡黠，“得发动一个特定群体来帮我们。”

特定群体？

顾时咂了咂这四个字，还是一头雾水。

想问什么，对面那人却故弄玄虚，一脸冷酷地将她撵回屋里，叫她明天等着看好戏。

*

次日十点左右，顾时推门而出，迎着日光伸了个懒腰，懒腰伸到一半，她眼睁睁看着李女士指挥着跑腿小哥往家里搬东西。

米面粮油小山一般往家里运，以大白菜为首的蔬菜大军分门别类地占领了几处空地，鸡鸭鱼肉填满了大冰箱，成箱的纯净水摞得快比她还高。

顾时陷入沉思。

这疯狂囤货的场面，怎么似曾相识？

她有些懵懂地看了一眼应许，应许却顾不上她，他正站起来试图帮忙搬东西，却听得李女士惊天动地一声喊：“小许快放下那棵白菜，阿姨怎么能让你干活！”

应许：“……”

他被喊得发懵，一时疏忽被李女士逮着机会，狠狠摁回沙发，老老实实坐着。

还别说，小学生一样，瞧着挺乖巧的。

顾时唇角绽放出一丝促狭的笑意，下一秒却被李女士扯着胳膊拉壮丁：“站在那儿傻乐呵什么，没看见这儿正忙着，还不赶紧来搬东西！”

顾时笑容逐渐凝固：“……”

人与人之间的区别，真就这么大么？

她认命地开始收拾东西，边收拾便不经意般问道：“妈，怎么突然买这么多东西？一时半会儿咱们也吃不完啊。”

“事发突然，你可能还不知道，”李女士的眼中闪过睿智的光，得意洋洋，“我之前加了好几个超市群，都说今年是个极寒年，厄尔尼诺爆发，再加上战事不断，总之天灾**情势复杂，今年很有可能会物资短缺，咱们得先囤一点吃的才行。”

听起来倒是很有道理，不过……

顾时抬头看向趁她们说话悄悄帮着搬东西的应许，心下有九成九把握，肯定是他干的好事。

再一联想昨天的对话，顾时好像明白了：商家向来是操控市场的好手，一旦有利益便会像闻到花蜜的蜜蜂一般往上凑。

应许家里有人从商，对商人本性自然是非常了解，也有一些门路，只消向他们透露这些信号，他们当然会照做。

——饥饿营销正是屡试不爽的好计策。

这对于双方都是大有裨益。

当然，若是再发展下去后续肯定会被叫停，不过到那时候估计末日也就到了。

他们的目的也算是曲折地达成。

顾时心中暗叹妙极，想明白其中关窍之后，对“惨遭欺骗”的李女士笑得越发纯良：“妈，没想到啊，你平时加的那些群在关键时候还真派上用场了，幸好有你。”

李女士沾沾自喜：“那肯定，多亏了我殚精竭虑，这个家没我可不行。”

说罢，李女士眼尖瞥见应许亲自下场干活，连忙大喊一声：“小许，放下那袋面！小心脏了你衣服！”

*

时间过得飞快，29号这天，顾时跟应许两个人跟爸妈报备了过后，仗着异能，先利用上午解决了余下的准备工作，然后紧接着下午，以特种兵式作息出去疯玩。

临近元旦，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欢笑，没有人会想到，他们心心念念盼望的元旦竟会成为他们一生的噩梦。

顾时和应许，这两个从人间炼狱爬回来的亡魂，知道但不能直言，只能以委婉的方式提醒无知无觉的人们。

他们仁至义尽，余下时光只管享受最后的安宁人间。

不过纵使他们怎样狂欢，怎样恋恋不忘，该来的总会来。

30号，顾时带着爸妈、表姐一家还有哄骗来的发小龙淼一家人，来到应许置办的新房。

顾时打眼一看，有前世的老熟人，还有一些生面孔。

想来定然是应许的家里人。

“阿时，我们来这里真的合适么？”龙淼看着这么多生面孔，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再心大也觉察出不妥，“我跟这家人又不认识。”

“这有什么，你认识我，我认识应许，这不就约等于你认识应许了吗？”顾时将歪理说得十分理所应当，令人纵使觉得不合理却也莫名信服，“至于其他人，嗐，我也有很多不认识的，多聊几句不就熟了？”

龙淼：“……是、是这样吗？”

顾时冲她诚恳地点头。

龙淼一副绕得云里雾里的表情，陷入沉思。

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算了，来都来了。

顾时看着这样的龙淼，心下不由得有些感慨，谁能想到在末世人狠话不多的【水龙吟】，本性其实就是一个有些害羞腼腆的社恐人士。

如果不是突逢大变，家破人亡，她应当一直是这样的性格。

正想着，顾时的耳朵突然被揪住，她的亲表姐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阿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顾时心下暗道不好，表姐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女人，很难糊弄她。

“怎么会呢？”顾时哈哈一笑，使了个巧劲儿挣脱表姐的魔爪，“你知道我的性子，我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从小到大我有骗过人吗？”

顾时表姐，也就是李知意，眯起眼半信半疑地看了她半晌，看得顾时后背发毛，这才出声：“说得也是，那就信你一回，如果让我发现你骗了我……后果很严重。”

顾时心虚地点点头。

不由得开始担心明天的自己。

“各位，都别在门口站着了，”应许面上带着笑走出门，微微侧身，“感谢诸位拨冗前来，进屋坐吧。”

“眼光不错，”知道那段孽缘的龙淼用手肘顶了顶顾时，小声道，“长得好看还会来事儿，难得的人类高质量男性。”

“是吧，我就说我眼光超好，”顾时小尾巴又翘起来，得意地扬眉，“一挑就挑了个最好的。”

“所以导致甩了他之后看谁都不顺眼，对吧？”同样知道顾时那点破事的李知意恨铁不成钢，“瞧你那点出息，好像没了他就不行似的，怎么，这回打算吃回头草？”

顾时：“……待定，待定哈。”

她擦了把汗，悄悄看一眼应许，走在后面的应许如有所感，朝她看过来。

顾时连忙躲开视线。

＊

好不容易进了屋，前世认识的要假装初次相见，真不认识的更要全了礼数，好几家子人因为顾时和应许两个人聚在一起，总要由他们这样的【中间人】来活跃气氛。

幸好，大家性格还算合得来，几个话题过去，已经有不少人相见恨晚了。

李女士在应许他妈妈的穿针引线之下，成功跟应许小姨打成一片，两个人甚至约好要一起出门逛街；

顾爸爸跟应许好友他爸谈天说地，聊家国事，聊生意经；

而李知意为首的年轻一辈，甚至在一块玩起了狼人杀。

“段冲，你没事吧？你一个被刀的猎人开枪带走我这个女巫？？”李知意怒发冲冠。

“那还不是怪金风，他一个狼人悍跳预言家，直接查杀你，说得天花乱坠，我哪分得清。”段冲挠挠头，也觉得挺离谱。

金风笑得贼贼的，抱拳：“承让，我就当是对我智商的夸奖了。”

一天都在忙着活跃气氛的顾时和应许，见到大家相谈甚欢，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既然用尽各种方法，终于骗来了所有人，那就必然不可能放他们走。

其间磨破了多少嘴皮子，连拉带扯编瞎话让大家留下来，怎么也得撑过今晚才行。

月上梢头，万籁俱寂。

幸好房子够大，挤一挤勉强能住下所有人。

今晚，对于顾时和应许来说注定是个不眠夜。

“屋顶赏月，别有一番风味，”应许坐在高高的屋顶上，看着今夜异常圆滚滚的隐隐发红的月亮，“你觉得呢？”

“几年不见，还文艺上了？”顾时望了眼月亮，老实回答，“其实我觉得有点冷，你不觉得吗？”

应许闻言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对了，有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顾时等他笑够了，突然开口，“大名鼎鼎的【绝对领主】怎么会死？”

应许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月亮，叹了口气：“还不是某个人，眼光不行，恋爱脑上头被人骗去了丧尸群，我得到消息赶过去已经晚了。”

他冷笑了一声：“当时八成是脑袋坏掉了，一门心思要为那个恋爱脑报仇，所以……”

他忽地静音，眸子放大。

顾时心潮澎湃之时，偏身亲了他一下。

“……所以我大概是被你传染了，”应许抿了抿唇，接上了刚才未完的话，缓了几息恢复冷静，语带谴责，“甚至某个人还试图进一步传染我，真是太恶劣了！”

顾时噗嗤噗嗤笑出了声。

应许看着眼前的月亮，也笑了。

两个人宛如神经病一样，大半夜不睡觉，在屋顶上吹冷风笑得前仰后合。

眼睛一闭一睁，一个晚上就过去了。

顾时再一睁眼，天亮了。

熟悉的丧尸嘶吼声终于出现了。

终于！要进入正片了！嘎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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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