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伯,您精力那么好哇,也来看看这天目山?”
落在队伍最后的萧宁与旁边两鬓斑白的老伯没话找话起来。
“为了生计,别提了。”背着药篓子的老伯摇头,继续爬着,很快就把她甩在身后。
听完后的萧宁脸有点红。
望着越来越远的众人,她聚了口气,
她决定如果一鼓作气追上前面的第一个人的话,她就拉一下陆昭熙的小手。
好的。
动力足够,动机可查。
她抬起自己酸胀的腿,抓住一旁的松树枝。借了起步力。
松鼠并不怕人,抱着松果给萧宁挪了挪地方。
毛皮光滑水丽。她揪住它脖颈,然后把它放在自己的双手手心捧着。
“和我一起看日出吧。我知道你愿意的。”
松鼠奇怪地不挣扎。安分地在萧宁温暖的手心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窝着。
好,小松鼠也愿意祝自己一臂之力,她自不能辜负它的期望。
她一口气上了百级台阶。
周围人脸变化,花花绿绿的衣服,装着草草药药,或者空的篓子。
渐起的风与藏起来的月亮。
老伯一个接一个,当然还有招来的脚夫。
还有急急转身向下走的长风。婉姑娘也扔下竹杖,朝着下面蹙着眉东张西望。
陆昭熙那个没良心的,还没发现自己丢了。
还在不疾不徐地向着更高处走。
长风视线在人群中梭巡着,良久,挡住自己的竹筐挪开时,萧宁给了他一个眼风,长风正好接收到了。
萧宁加速爬了几步,把松鼠塞进长风怀里。
“帮我拿一下。还有,我记住了,”
她瞪着长风,婉姑娘也不放过,
“你们,你,和你,都很好。”
长风反应过来赶紧追在呼哧呼哧冒气的萧宁赔不是。
“大人,着实没想到才一百尺高您就不见了”
“呵。你不称职。”
“大人骂的是”
长风递来他的手,微凉的掌心干燥,向上,准备揽下两个人的登山活动量。
“不用!你看不起我。”
“……”
装听不到的婉姑娘:……
长风最后还是把手虚扶在萧宁腰后,接下来的陡坡还是很危险的。
实在是之前她那么有信心,他也就放松了神经。
也觉得应该相信她的毅力。
怀里的花栗鼠不安分的乱动,如玉般的手在花纹上轻轻顺了几下。
“大人,你要把它带回京吗?”
不远处的人紧了紧手帕。
萧宁皱眉想了下,“宅子里有小花。可能会打起来。”
小花是一只三色狸花,又高傲又粘人。
注定了,一个宅子容不下它和它的天敌。
说话间已经迈到一个缓冲的平台了。萧宁眯了眯眼睛,悄悄走到某个人的身后,
可能他恍然未觉,也可能满不在乎。
反正他没制止就是默认。
所以萧宁大大方方牵住了陆昭熙的大手。
有点沉,还有薄茧,并不好牵。
没有预想中的恼羞成怒,狗急跳墙。
嗯……说实话,有点失望。
他就像是鬼抓住了自己的手一样,不躲也不避的,随着拾级而上的动作而自然摆动,
可恶啊。
但作为给自己的激励,她不能亏待自己。
还是硬生生抓着他走了半个时辰。
她爬山的速度直接从五百尺每时辰,提到了整整一千尺每时辰。
但她心里憋着气,一路上就是不和他说话。自己把自己请来的杀手赶走还倒贴钱,救下的还是杀了自己两次的人。
她都不知道自己做下这个决定是为什么。
不过只要做了决定,八百只毛驴也是拉不回她的。不解倒是也不后悔。
他也很好。可以说陆昭熙本来就是个很好的人。
一整个时辰,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直直升至云霄,高千尺。
可能人真的是要争口气吧,长风办点事的功夫,再回来时本来要在一群人中从后往前找萧宁的。
这次是在最前面的两个之一。
本来不安跳动的心找到后跳得更快了。
他在萧宁身边的所有人当中,最讨厌的就是陆昭熙。
说不出缘由。
但他直觉向来很准。
陆昭熙的掌心本来是凉的,一直保持那么快的速度,但在萧宁刚抓上的时候还是干燥的。
但在萧宁的不懈努力攀爬下,他的整只右手已经温暖非常,还有点汗湿。
不过他认为是体虚之人萧宁的。
这就导致萧宁抓取的动作难以为继。
在山体陡峭程度更甚时,他忍不住要收紧手。
好在萧宁体力差得很,把注意力全放在脚下了。
并不知道他干了什么。
长风手里的花栗鼠感受到萧宁的气息,已经躁动不安的在他的手心自转了好几圈。
他抿抿唇,还是上了前去。
萧宁注意到长风办完事回来了,陆昭熙在一旁不方便。
她想了想,觉得这气她还是不斗了。争来争去,像乳臭未干的娃娃似的。默不作声极速登山什么的,还是不适合她。
就在一个稍微平缓的地方,松开手,转过身听长风的汇报。
舒心的感觉还没产生,在她的手彻底放开的那一刻,那只带着薄茧的手却突然收紧。
萧宁下意识地轻甩了两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没甩掉。
她抬起头,对上了陆昭熙瞬间错开的目光。
萧宁在这静默的两秒中,脑海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然后她像是抓到陆昭熙的把柄一样,虽然累到额头上都是汗珠,也没顾忌上。
即使在萧宁甩完后,他就立刻松了手,没有多耽搁一秒。
但萧宁也没顾忌上考虑这个。
笑意渐渐加深,放大。
“卿卿?”
“……”
“你舍不得我吗?”
“……”
萧宁边笑着对这高处的他,又同时侧过耳听长风的汇报。
“派出去的杀手不止一批”
笑容有点僵住了。她有点吃惊的回过头,用只有她和长风的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耳语。
不知情的老伯挑着担子,路过时他们时还说了句世风日下。
陆昭熙冷哼一声。
“竟没想到他们这么周全”
萧宁最后喃喃。
不过她很快就调整好表情。转身在看时,陆昭熙那个人也继续爬了几尺。
这是害羞了?
萧宁眯了眯眼,判断着。最后得到肯定答案。
因为落得不多,所以她很快就追上他了。
措辞还没想好,陆昭熙这次就先开口了。
“我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
“嗯?”
萧宁虽然不适应他长嘴了,但她一直都有对善于倾听的耳朵。
“你素来张扬,但是一看到长风,你,”
竟然也扬着嘴角,刻意压低声音,凑到她肩侧。
“就像老鼠见了猫。”
话语比他身上的檀香先传过来。
她知道他说的张扬是他懂她也懂的意思。
她一直挺吃陆昭熙的声线的。
只是无数声的不阴不阳的“萧大人”让她把这不好的审美掰回来了。
都说今晚,不眠的月色是撩人的。
陆昭熙也带着她讨厌的音色掺和着风月。
他故意的。不知道抽的什么风,偏偏在这方面挑战她。
人对猝然触及到自己的底线时,总是意识不到的。
人只会用相同冒犯的方式,可能的话,狠狠回击过去。
长风和她之间的关系,陆昭熙还没有和她熟到这个地步,可以随意指指点点,居高临下地装作一切都懂的高人。
萧宁向后酿呛了一下,恰好是陡坡,她想也不想就向身后的云海躺去。
和陆昭熙拉开了可以呼吸的距离,但又瞬间离得极近。
除了覆上腰肢的大手外,还有下一刻连陆昭熙雪白中衣和外衫都一起揪住的萧宁的葱白五指。
一瞬间檀香更甚,几乎可以看见他肩胛上有颗不起眼的红痣。
那瞬间后,反作用力让两人鼻尖相碰,唇与唇之间差毫厘。
陆昭熙对她的偏激程度瞬间刷新,一个呼吸都没有完整。随后的愤怒在眼睛中炸开。
她是疯了吧,知不知道他们现在高几尺?足够她死八百次了!
“所以,你有没有告诉他们,你和你的萧大人一夜究竟做了几次”
气息相交,暧昧无比。是由“卿卿”二字衍生出的保留项目。萧宁一开始只是猎奇,现在纯纯是报复。
“什么?”
陆昭熙显然是机械地反问。
他已经被她问懵了。
“我还以为卿卿你很懂风月呢……”
如葱如玉的手指轻碾过那颗肩胛红痣,扯了下嘴角。
而后萧宁松开抓皱了的青衣,双脚踩实了地。
她刚刚为了气势上与他持平,或许根本是没有选择的挂在他身上。
她轻佻地抚了抚他的青衿。似是颇为遗憾。抚不平了。
揽住腰肢的手早已经卸了力。此刻虚拦在她的腰后。
这时陆昭熙二十又七,如果没有萧宁的话,将是历朝历代最年轻就拜了相,进入中枢秉政的。
无人不赞一句陆郎慧业才人,艳照千古。
但萧宁二十有四,达到了名义上的士人最高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祈朝以右为尊,众人心里都明白的——右相他,实乃怪才。
可以流传万古的擢升经历,如果萧宁出书讲讲的话,“洛阳纸贵”也是极有可能出现的。
再在扉页写下一句,“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那就绝了。
普适性有了,人人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影子。遭构陷、被猜忌、三次贬谪左迁,得罪皇帝……这简直是把官场磨难都经历了一遍。
偏偏萧宁没有背景,陆昭熙好歹还有个三品御史祖父,书香门第。
在她白手起家积累到一定政治资本后,有个好消息是父亲封侯了,她是名义上萧家后人中唯一的男丁。
顶着萧小侯爷身份的下半辈子已经可以安稳了。
也有个坏消息,父亲是封侯的武官。
谁都知道,一名文官继承不了武官父亲的任何有效政治财富,敌人还会多一堆。
主和的文官、忌惮兵权的皇权,还有文官天然的歧视与孤高。
除了让萧宁财富自由外,也没什么可夸的了。她挥霍钱财也从来没什么负罪。看看他把兄长带在身边,提供的都是什么,再看看自己。她竟然还在朝堂上力排众议地为父兄增添粮草,她简直不要太以德报怨。
所以萧宁吃的苦绝对比看起来多的多。该吃的不该吃的,都细品了遍。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祈朝基本盘农民阶层她看得也绝对清楚。
陆昭熙是不会懂的,他觉得自己这样的轻佻放荡是无法接受的。他的耳边从来都是阳春白雪。
但是自己却浸淫在所有的这样的恶意中。
男子这种生物,改变是很难的,嘴上对女人的剥削是无休无止的。甚至这就是与他们迅速建立联系的密码。
萧宁面红耳赤地学会这套语言体系后,现在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地剥削男子了。
强者才有话语权,她只是做了每个男子都做过的。
上层的男子多套了层壳,但实际上他们最邪恶□□。娶了一个又一个女人,私下里还要养着外室,逛花楼吃花酒。
他们明明有能力拒绝。
不过也是,这本来是福利,谁会把天生就拥有的福利向外推呢。
“你不该是这样的。”
陆昭熙强压下怒火,尽量心平气和地和眼前的人说。
萧宁没有停下继续攀爬的步子,
“你只是天性冷淡。如若不是,你也会像我这样。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大家都这样。”
陆昭熙再次重复了遍,
“你不该这样的”
萧宁也不恼他的固执,
“说几句又怎么了。你会实际少了什么吗?需不需要给你立个贞洁牌坊?”
正常语气叙述着正常的事。脸色也如常,只是带了点皲裂的白。
萧宁回头望了下婉姑娘在哪,发现离自己有些距离。
松了口气,就继续和陆昭熙掰扯。
已经过了二分之一的天目山,现在萧宁是前方第一个。
长风向来在陆昭熙面前无影无踪的。但之后总会莫名其妙带着伤回来。萧宁下意识觉得在她需要他时,他总会回来的。
她要成为天启十五年,八月十五日,第一个看到日照金山的人了。
“你是女人。”
肯定的语气,从身后传来。
萧宁心一窒。已经转移到自己手心里的花栗鼠也停下了“吱吱”声。
成为第一人的喜悦还没有蔓延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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