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好容易,钟筠舟和顾绍之爬下了墙头,钟筠舟用手拍打着学子服上沾着的灰尘,拍着拍着,突然动作一停。

“走啊,少爷,愣着干嘛?想被抓吗?”

顾绍之向来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根本不在乎身上那点可以忽略不计的灰尘,往外走的时候,才发现钟筠舟站在后面根本没跟上来。

他绕回他面前,奇怪地偏头瞧他,结果挨了钟筠舟狠狠一记掌击:“滚远点。”

顾绍之捂着泛疼的脑袋,唇瓣蠕动,小声嘟囔了句:“姑娘脾气。”

钟筠舟没听到他说什么,要是听见了,顾绍之指定是要挨上一鞭的,他扯了扯身上的学子服,说:“得换身衣裳。”

“哈?少爷,不至于吧,就那么点灰,”顾绍之说着抬起手伸向他,“脏哪儿了?顾哥哥帮你擦擦。”

“顾绍之!”

“干嘛?”挨了那么多次打,顾绍之学聪明了,下意识抬起手臂格挡自己的头脸。没曾想钟筠舟这回换了地方,一拳重重砸在他腰上。

“嘶……”顾绍之捧着脆弱的腰腹,连背都很难直起来,喘息瞧他,“看你平时瘦瘦弱弱的,没想到这力气还不小,读什么书,干脆进军营学武去吧。”

“你这脑子才不适合读书!穿着这身衣服去兽场,那不是明摆着把逃课写脸上了吗?”钟筠舟的无语已经抑制不住。

顾绍之反应了下,一砸拳:“对啊!”他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黏糊上钟筠舟,手臂绕过他后颈,搭着肩膀,偷捏一把他的脸蛋,手感格外的好,“少爷,你还挺聪明的嘛,是个读书的料子。”

对于顾绍之反反复复,跟做梦一样说出的话,钟筠舟回馈以白眼,全然遗忘了被人捏脸蛋是多么暧昧的举动。

而这一幕全被另外两人看在眼底,任乐山倒抽口气,心底暗骂这没规没矩的小子,但还得帮他说说话,不然他怕这小子会被晏廷文给宰了。

毕竟那小少爷是晏廷文的世子妃,这样跟人不清不楚的,算怎么回事?

“知非,要不我们还是先去国子监吧,编写大典的事要紧。”

晏廷文身为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前不久被圣上委以编写承运大典的重任。虽听起来是个无甚大用的事情,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事要是办好了,空悬的内阁首辅必定会落晏廷文的身上。

这是仕途上的大事,即便晏廷文已经是成王世子,可他这一路走来从未靠过成王的势力半分,全凭自己的本事从科举脱颖而出,考中状元又进入翰林院,更是在给太子授课中表现卓越,崭露头角,受到太子推举,皇帝重视。

所以晏廷文一定不会放弃这次的机会,顺着递到眼前的台阶,一步步稳稳走上去。

任乐山这般想着,谁知身旁人却突然往反方向走去。

“知非,你这是……?”

再一看夹巷,里头的两人早没了踪影,转过头,他二人又重新出现,也正是晏廷文步去的方向。

任乐山眉心重跳,一丝不妙的预感蹦上心头,这是要去抓奸吗?

钟筠舟对这附近熟得一塌糊涂,尤其成衣店。他肯定不可能回世子府换衣服,除非他痴傻了,不然这会回去定是要被抓个现行的!

到成衣店内,顾绍之随便抓了件衣裳去换,都换好出来了,钟筠舟还在那里散步似的闲走。

他深叹口气,快步走到钟筠舟身边:“少爷,你这又是怎么了?不着急去兽场了?”他声音压得低低的,看着就跟贴在钟筠舟耳边窃语似的。

“太丑了。”

“啊?”顾绍之作疑惑脸。

钟筠舟抱着手臂,眼神挑剔地环过摆在大堂的各色成衣:“这些。”

“不是吧,钟大少爷,又不是去比美,随便找件衣裳换了不就行了?”

果然是姑娘脾气,顾绍之内心腹诽,下一刻便挨了钟筠舟一记没好气的眼刀。

成衣店的掌柜早早留意到,眼看他都不满意,赶忙上前,不敢怠慢了这位金主:“郎君,若是看不上这些,后头还有更好的,供郎君挑选。”

钟筠舟眼神微亮:“不知道早说,耽误少爷时间。”

他迅速跟着掌柜去了后院,根本没管被落在后头的顾绍之。

顾绍之深深吐纳,几次告诫自己不要因为钟筠舟的任性而生气,总算调节好了心情。

刚要跟上去,肩膀突然被人给拍了下。

一扭头,顿时僵立当场。

另外一边,钟筠舟总算在后院小楼二楼的一众成衣内挑到件还算满意的,他拿了衣服去内间换,衣服脱到一半,外面传来门开的动静。

以为是顾绍之进来了,钟筠舟也没当回事:“得了,衣服我正在换了,你要是再抱怨,就没道理了。”

无人回应,钟筠舟只当他是不想回答,兀自换着衣服。

挑出来的这件成衣,整体朱红,如火红的花朵般艳丽,听掌柜说是江南那边新传过来的样式。

只是穿的时候犯了难,新来的样式是好,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太新了,钟筠舟穿起来松松垮垮,稍微一动就要掉,不用想就知道是穿错了。

从来他的衣服都是逐玉在照料,遇到这种稍微复杂点的,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着急去兽场,没办法只能求助外面不靠谱的蠢货:“顾绍之,你进来,我这衣服怎么都穿不对,你来帮我看看。”

回应他的是一连串沉稳的脚步,朝他靠近。

用来遮挡内间与外间的是一块水青色锦缎做就的帘子,有风袭来,帘面飘荡,宛若水波荡开涟漪。

钟筠舟全心都在脱掉这件不知道怎么穿的衣服上,没留意此时一双黑靴走到了帘外,柔软的帘面被青竹似的指尖挑起。

内里的景象如显露出的水墨画卷般,点点呈现。

先是阳光铺了满地的金色,堆叠的衣裳似柔软的云环绕清瘦身躯,少年背影挺拔,仅着里衣,胡乱拨弄身上不听话的春衫。

里衫被揉得发皱,乱乱倚在白得发亮的肌肤上,几柳子乱发绕颈滑下,没入瞧不见的领口中,勾动春色荡漾几许。

钟筠舟搞不懂这衣服,逐渐不耐烦了,又发现这么久了,都没见顾绍之进来,怒极转身:“顾绍—”

话声戛然而止,怒气也停顿,一抹苍白的呆滞冲上钟筠舟的脸庞,唯有眼底倒映出那抹熟悉的身影,如鹤又似青松。

艰难滚了口发干的喉头,几字抖瑟吐出:“晏、晏廷文……?”

晏廷文立在帘面前,身上的天青色与帘面几乎要融为一体,从不起波澜的双瞳中透出几丝深浓的寒意。

钟筠舟忘了身处何地,又是何种状况,头皮阵阵发麻,脑袋不受控地乱转:“你、你在这里干嘛,你也逃学啊?”

话说出来,钟筠舟都想给自己一耳光,还没上刑,自己全给交代了!

这时,即将与帘子融为一体的人忽地动了,靴子踩得地板咯吱咯吱响,沉闷而压迫感十足。

钟筠舟急得连连后退,莫名地怕他:“你想做什么?对,我是逃学了!但、但这也不关你的事!”

内间不仅有换衣服的地方,还有张供人休息的小榻。钟筠舟一退再退,被小榻绊着大腿,一屁股跌坐上去,本就散乱的里衣更是敞开大半,大片莹润细嫩的肌肤暴露,光泽闪烁。

他抬起头,头顶落下道散不尽的阴影,如枷锁般牢牢笼罩住他。

晏廷文双手撑在他左右,绷着脸,寒意戾气环绕眼角眉梢,晦暗的眼神好似某种曾经在兽场见过的兽,就要把他给撕裂了。

心脏重重下坠,跌入万丈深渊。

“你不能打我!”

他在父亲眼底看见过的。

母亲离世后,他因为不喜李氏,几次三番顶撞于她,不仅如此,连先前的书院都不肯去了。

有一回,便是在上课途中偷跑出来,结果被父亲的人撞见,告知给父亲。那时的父亲便是这般只字不言,可是下一瞬滚烫的巴掌就落在了钟筠舟的脸侧。

那种疼,钟筠舟一辈子刻骨铭心。

余光里,晏廷文的手抬了起来,钟筠舟眼瞳扩大,害怕得直哆嗦,连话都说不清了:“你敢动我,我就让舅舅砍了你!”

然而这样的话还是没能阻止那只手靠近,钟筠舟恐惧地缩紧颈项,用力闭上双眼,身体像被冻住了般僵硬,心跳越来越剧烈。

下一刻,脸侧被抹冷凉的柔软蹭过去,不是想象中的疼痛,钟筠舟撑着狂跳的心脏睁开双眸,眼角隐约可见晶莹的泪珠,是被吓出来的。

那只手抹去他的泪,一路向下,为他把掉落的里衣拉起来。

“迎熹,是我。”

熟悉的话宛若只大手,一瞬把钟筠舟拽入回忆的汪洋中,溺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来气。

皇宫的后花园,一块假山石内传出微弱的低泣声,黑暗中,隐约可见小小的孩童蜷缩坐在里面,埋首在□□啜泣。

哭得伤心极了,仿佛经历了无法忍受的悲伤般。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男孩如受惊的雏鸟般抬起头:“谁!”

少年从假山石的灿阳内自愿走入不见天日的湿冷山石,被弄脏了衣袍也没关系。

他说:“迎熹,是我。”

男孩哭红的双眼被黑暗埋没,但闪烁的晶莹变得无比清晰,他揉了把眼睛,哭着喊道:“晏哥哥。”

少年跟着声音彻底走进山石内,蹲下身的瞬间被男孩扑着倒下。哭号声沸腾耳膜,鼓鼓噪噪:“我说讨厌你,你都听到了,你不怪我吗?”

一只和暧的手掌抚上后脑,少年的话音温暖,驱散了山石内的冷凄:“迎熹,你没有错,你永远都不会有错的。”

“可、可父亲说都是我的错,他们都在怪我,怪我不懂事,我不想要后母,舅舅不帮我,祖母也不帮我。晏哥哥,我要怎么办?”

才刚六岁的钟筠舟弱小无助,揪紧了眼下唯一可以依靠的浮木:“你帮帮我,晏哥哥,帮帮舟儿,我不要后母,她不是我的母亲。”

肩头突然痛了瞬,回忆宛若泡沫般散去,面前人的轮廓远比少年时锋锐沉稳,成长为了真正可以抵挡风雨的参天大树。

失焦的眼神渐渐聚拢,钟筠舟方觉察到两人间过于靠近的距离,推了他一把:“离我远点!”

晏廷文放开他,直起背脊,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语气淡漠:“我不怪你,你是被别人给带坏了。”

他知道了!

心底咯噔一声,钟筠舟看到他转身,赶忙扑上去,牢牢抱紧他的腰:“你不许走!晏廷文,顾绍之跟这事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自己要去看斗兽的!”

晏廷文低头,腰间贴着的人没有丝毫分寸可言,整具身体严丝合缝地贴着,不留半点空隙,倔犟而决绝。

须臾,他手指搭住钟筠舟的下巴,向上抬起,逼迫他跟自己对视。

“我能把你现在的行为理解是,你在为别人向我求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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