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从报告填写单上面的反馈来看的话，你最近状态不是很好，如果不尽快缓解，人格分裂的症状应该会在两个月内出现。”

池百宴敛着眸子靠着公交车站台的路灯双目无神的盯着地面枯黄的落叶时，那个医生的话又如逃不掉的梦魇一般再次将他拉进幻境。

“喀嚓…喀嚓…”

放在衣袋里的报告单被他捏得哗哗作响，但在即将被撕碎的下一刻，那双苍白的手还是无力的落了下去。

十一月的Z城还没有彻底降温，但冬日的萧条已经隐约可见。冬风卷着枯黄的树叶从漆黑的柏油路面扫过，带起一阵明晰沙沙声的同时也叫池百宴的手臂下意识浮现出一层鸡皮疙瘩，他神经质的抽了抽手指，最后无力的阖上眼睛。

没有办法。

他跟乐懿同寝，这人也不愿意搬宿舍，他又搬不了宿舍，而自己对他信息素的排斥又不可调和，他的状态根本好不了。

池百宴眼前发黑，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有些虚弱的想——为什么呢？为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信息素排斥会在他身上？要是不在他身上……

他突兀的想到了乐懿那张脸。

那个人有一双狭长带笑时勾人心弦、不笑时冷漠无情的狐狸眼，唇瓣颜色瑰丽，但有点薄，因此似笑非笑时让这人显得讥讽苛刻，不笑时让这人显得不近人情，正经的笑时——

池百宴没见过他温和的笑的样子，他也不会有看到那个人温和的笑的机会——

就如他不待见乐懿一样，这人也不待见他，连个好脸色也欠奉，和信息素无关——

池百宴知道——乐懿不排斥他的信息素，一开始也没有看不惯他这个人，在知道他们俩住一个宿舍后，甚至还主动提出帮他拿过行李。

看上去很好一个人，如果就这么发展下去，他们俩应该成为朋友的，再不济也是个关系一般的舍友。但池百宴因为自己的病胆战心惊，因此性格孤僻，很害怕跟人交流，所以他拒绝了——

何况，就算他性格不孤僻，他也会拒绝。

信息素排斥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星际时代，人类大体分为三个性别，即Alpha、Beta、Omega。三类中，除了Beta不受信息素影响外，Alpha和Omega都受信息素影响，不巧——

池百宴就是个A，因此信息素对他影响极大，他不喜欢乐懿的信息素，遇到他就难受，自然不会解释他的好意。但如果只是这样，那也只是他单方面且没有理由的讨厌而已，对上乐懿，池百宴甚至还会觉得不好意思——毕竟这人这么热心，但——

谁让池百宴那天撞见了这人高傲的、冷漠的、面无表情的擦手的样子。

那是那人让同学帮忙带去教室的书，明明是他自己要求的，拿到书了之后他也感谢了，然而坐在他不远处的池百宴却意外的看到了，那人弧度刚好的笑、感激眼神下慢条斯理仔仔细细拿湿巾反复擦拭拿了书的手。

那一天起，池百宴就对这个本来就不喜欢、但在别人眼里面的温柔男神彻底不喜——他是一个很直接的人，不喜欢的人他不会接触，包括好意。

毕竟他恶心嘴蜜腹剑、也讨厌两面三刀的人，而事实证明——乐懿是这样的人。

如此一来，他对这个人的不喜似乎就理所当然了，池百宴再不克制。而乐懿显然是个对情绪变化感知很敏锐的人，几乎是在他态度改变的下一刻，他就感知到了。

池百宴还记得乐懿发现自己讨厌他时那委屈的表情——平日里看见谁都笑的狐狸眼微微垂着，长且浓密的睫毛盖了下来，嘴唇也轻轻抿着，叫人觉得他很伤心的样子。

可内心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是装的。

果然，不过佯装伤心的问了三句，从一言不发的自己那儿得不到一个好态度，他就不再多说，冷漠的转头就走。

毫无犹豫。就跟先前一脸伤心的问他为什么讨厌自己、他哪里做得不好的话就是个流程一样，也的确是流程，问完之后他就再也没问过了，甚至在宿舍也懒得再装。

池百宴再也没在宿舍见他对自己笑过，如果只是这样，他对这人的讨厌也就止于此，倒也不会多刻骨铭心，问题是——

这人在宿舍见到他就面无表情、甚至装也懒得多装，到了同一个教室，跟共同认识的人撞见之后却会对自己笑。

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人。

他算是开了眼，对这人的讨厌程度更上一层楼，更何况——

乐懿跟他一个宿舍，平时里一些小习惯自然也会暴露出来。爱赖床、东西总喜欢随手放，做什么事情都要拖，打游戏还容易激动，生活习惯差别太大，总是影响到他，又有信息素作祟，他对这人的讨厌那叫一个与日俱增。

平日里，能晚回宿舍他是绝不会早回的，他相信乐懿也一样——但今天不一样，池百宴觉得自己真的得好好休息一下了。

疲惫的回到宿舍，还没有开门，他就敏锐的闻到了那点逸散出来的玫瑰味儿——这味道很淡，一般人根本闻不到，也能证明里面的人不是故意释放出来的，可是……谁让池百宴嗅觉太好、又正好讨厌乐懿呢。

讨厌一个人，那个人的一些举动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他都觉得那人不怀好意令人厌烦。烦躁的皱着眉头，知道是自己太苛刻，池百宴也只能抿着唇沉默的进入室内。

宿舍条件不错，但是用隔音换的。还在客厅里，他就听到乐懿敲击键盘的“咔咔”声了，想到自己房间跟他房间只有一墙之隔，池百宴更加烦躁。

但是——就如信息素一样，这不是乐懿故意发出来的。哪怕池百宴不待见乐懿，他也不可能霸道的冲进乐懿房间里，让他不许敲键盘了，他要真这么干，那人八成会认定他有病。

揉着眉头烦躁的进了自己的房间，池百宴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然而隔壁的键盘声时响时停，被子也一点儿都不温暖，再一次被键盘声从欲睡状态吵醒之后，觉得自己精神衰弱没准会更加严重的池百宴再也忍不了了，他大喊:

“你声音能不能小声点？！”

“嗯嗯嗯，你往前面走，我先去B区看下。”乐懿一边指挥队友一边空出一只手捏了捏耳垂——

奇怪，他刚才好像听到了一个很生气的声音。

乐懿记性很好，他在脑海里面过了一下这音色，然后觉得跟池百宴的声音有点像，只是池百宴说话声音从来都是一股透着四平八稳的冷，还没有这么尖利、崩溃过。

他戴着耳机，都能隐约的听到一点，可想而知那道声音有多大了——那完全不可能是池百宴吼出来的。

哪怕他跟池百宴关系不好，但后来养成的关注他人性格的习惯还是叫乐懿迅速了解池百宴——这人虽然不待见他，但是却不会为难他，最多只是不帮他、翻白眼，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

当然，不排除池百宴不想跟自己讲话的可能，但是——那又怎么了？难道他就很想搭理池百宴了吗？搞笑。

在脑海里盘算半天，自觉与自己无关的乐懿按了按耳机，全力投入战斗，期间，他隐约听到过两次跟前面差不多的大喊，在第三次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原本觉得这个声音跟自己无关的乐懿忍不了了，他没在听对面的脚步声，转而摘下耳机准备听宿舍里到底是不是有人在喊他。

窗外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室内略重的脚步也很清晰，但是——他就是没听到那个似乎听到了很多次的喊声。

“咔嚓”

客厅里传来一个声音，大概是池百宴在搞什么东西吧，乐懿没管，他转头戴上耳机把视线落回电脑上准备开始操作，然而一看电脑屏幕，他人傻了。

正是双方对峙的局面，他还占了个好位置，只需要一枪就能把对面的核心之一给爆头，然而——现在，电脑屏幕上只出现了几个小字——

【自动检查网络环境中，1/8……】

乐懿:“……”他脖子僵硬的转了一下，盯着网络不见了的字样，想着先前客厅里面传出来的咔嚓声，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完全不可能的想法——

池百宴……好像把他的网线拔了？！

乐懿:“！！！”不是！这是赛点啊！在决胜局这么搞他，跟要了他的老命有什么区别？！

连耳机都来不及摘，乐懿匆匆的打开房门——他希望自己的感觉错了，但事实是，他一打开房门，就看到拿着插头神色淡淡的从他房门口走过的池百宴。

乐懿:“！！！！”他抓着门框的手青筋都露了出来，磨了磨牙，乐懿狠狠的盯着池百宴，然而这人面无表情的略过了他，一副无事发生要回自己房间继续岁月静好的模样。

乐懿:“！！！”是可忍孰不可忍！气上心头，乐懿一把拉住池百宴的手臂准备质问他，然而才握住他的手臂，那个现在还游魂一样的人突然应激，神色又惊恐又厌恶的回手给了他一肘。

乐懿眼睁睁看着那只因为苍白所以青筋格外明显的手臂上暴起线条分外明显的肌肉，然后再眼睁睁看着他一拳锤到了自己肚子上。

“唔！呃！”乐懿只觉得腹部一凹，脑海中一片白芒，那一瞬间他连“我草！”都说不出来了，只是下意识的捂住肚子觉得他要吐了。

剧痛一阵阵袭来，从来没被人打过的乐懿只觉得又痛又尴尬，他本来就气，还被揍了，也懒得再和池百宴多说，反手一个锁喉，然后也给了池百宴一拳。

这一拳揍到了池百宴的下颚，他用了力，不仅被池百宴因为瘦所以分外明显的下颚给硌痛了手，还被大力打过来的池百宴的头装到了下巴。

”呃……我草……”乐懿痛得眼泪汪汪，他下意识松开手准备揉一下自己的下颚，先前被他制住了还打了一拳但始终一声不吭的池百宴立刻抓住机会狠狠给了乐懿膝盖一脚。

膝盖被一股仿佛要把他腿给打折的力道一撞，乐懿立刻就站不住了，他倒了下去，倒之前没忘拉住害他倒的罪魁祸首。

手上一股大力，靠自己完全站不了，池百宴心中一慌，拉住桌子拐角试图稳住身体，然而没用，男人倒在地上有惯性，又有体重加持，他和一张简易桌子的重量在这之下简直不值一提，不过一秒，他不仅倒了，还跟桌子上的瓶瓶罐罐倒在一起。

水杯还有化妆品零零散散的砸在池百宴头上，池百宴不由头晕目眩，他本觉得着已经够糟糕了，睁眼却看到桌子角朝他狠狠砸来！

池百宴:“！！！！”原本因为无精打采而始终没有睁开的眼睛顿时睁圆了，池百宴想往右边逃走，然而底下看不清任何情况的乐懿却死死的拉着他，正要开口，桌角却直直的砸了过来，池百宴眼前一黑。

“砰”

猝不及防间，乐懿又跟池百宴的头撞了个眼冒金星，才跟这个人打了一架，他对他完全没有一点好气了，一把把人退开，本打算找人算账，乐懿却惊恐的发现池百宴顺着他的力道滚到了地板上。

“！！！！”

难道被砸死了吗？！不能吧！只是被桌角磕了一下而已！难道是被磕晕了？不要哇！闹大了要被处分的！

乐懿顿时就急了，顾不得算账，他一把拉起地上的池百宴开始猛晃。

耳边嗡鸣一片，眼前金星闪闪，身上还一阵酸痛，因为头晕目眩准备缓缓的池百宴却在下一刻就察觉到身体剧烈的摆动起来，一副要把他脑浆给拌匀的模样，忍无可忍，他猛然睁开眼睛:

“有病吗？！有完没完啊？！”下意识的怒骂出口后，他突然闻到了一股馥郁的、能够浇灭他内心急躁不仅让他心生甜蜜还叫他唾液分泌加快的信息素的味道，飞速深吸好几次，没看到那人，池百宴声音瞬间柔和:

“不好意思，我刚刚……嗯，被魇住了。”

“我平时不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