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凉寒，苏呈在外边抽了一圈烟，找到谢陨星时，他正失魂落魄地蜷缩在沙发一角里，发丝略显得凌乱，墨镜也不知道去哪了，苏呈当时心就提了起来，几步跑过去，检查谢陨星的衣服有没有完好。

又去嗅嗅谢陨星有没有喝酒。

谢陨星觉得他这个样子很像在检查一只小狗，喉咙里十分不悦的发出一声“喂”，苏呈手背蹭了下脸颊的灰，认真看着谢陨星说：“我刚刚出去这一会儿，有没有陌生人跟你说话。”

谢陨星：“我是个非常聪明的成年人，谢谢。”

苏呈：“哦。”

“我只是。”谢陨星迟疑了下，声音略显低落，“我想念齐齐了。”

齐齐是谢陨星养的那只猫，一开始苏呈总听谢陨星在骂它，骂它怎么讨厌，糊弄学大师、心机喵、狗里狗气，后来听得多了也习惯谢陨星说他的猫如何如何。

“我给它放了罐头，它自己会吃的，它还会自己喝水。”谢陨星说，“我的猫可乖了。”

苏呈：“现在回家吗？”

谢陨星的手指撑着额头，轻轻按压了下太阳穴，点了下头，苏呈觉得他如今像是喝了酒，但谢陨星身上确实没有那股酒气，临走时还拎走了喝到一半没喝完的橙汁，顺便把这群人狂欢完后剩下的食物一点不少打包回去给喵吃。

还挺倡行节俭。

苏呈开车将谢陨星送回家，在某种程度上苏呈还兼职了谢陨星的司机和助理，毕竟谢陨星以目前的咖位，并没有后两者，对着后视镜，苏呈只看到谢陨星额头没精神地抵在车窗边，瞳色被玻璃窗外的灯红酒绿折射出一片粼粼，意外的与他演过的那些角色一一重合。

一部片子里角色身上带了演员的特质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令苏呈奇怪的是，在谢陨星身上，他却看到了角色的影子，但他很快就抛去了这个杂念，重新将精神放到了工作上。

苏呈：“这场戏杀青了，你这两天就好好休息一下，对于谋杀深渊的面试，你也不用太紧张，照常发挥就好了。”

苏呈黑色瞳目沉沉地透过反射的玻璃窗望到谢陨星的眼睛，话里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不自知的担忧：“这次的面试，有消息称，顾和老师也会去。”

谢陨星始终垂着的眼皮终于颤了下。

顾和，新晋影帝，也在争取这一个角色，这就令难度愈发增加了，盛童的角色只有一个，而谢陨星面对的将是一群怎样的竞争者。

苏呈也是刚得知顾和也参加了此次的试镜，听到这消息时便觉得有些悬了，毕竟圈内对于科班出身和半路出家的差别很大，演了多年的老戏骨与半路杀出来的流量明星，在演艺界里孰轻孰重，都是有目可睹的，而且又偏偏是谢陨星。

他当年的出道也是意外中的意外，当时的颂心旗下开了一档选秀节目，原本要参加的男演员临时耍着大牌便不去了，但是即将开拍，艺统组接到这个消息时，几乎是两眼一黑。

那新来才刚转正没多久的小助理急得团团转，刚到手的工作都快飞了，恰好碰见还咬着吸管、戴着灰色兜帽下楼来倒垃圾的谢陨星，谢陨星刚挨近垃圾桶，目光就对上了蹲在垃圾桶边焦虑抽烟的小助理。

四目相对，小助理心想自己当时眼睛应该是像狼王一样爆发出强烈的精光，犹如猎兽般腾空而起，两条手臂螃蟹钳子似的“啪嗒”夹住了谢陨星。

谢陨星：？

然后谢陨星就被连人带垃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上了保姆车，大车一骑绝尘，载着谢陨星及面面相觑的数十张幕后工作人员同样震惊的面孔，一路开到选秀现场凑数。

谢陨星还穿着一身都没来得及换的灰色家居睡衣，一手拎着个黑色袋装的垃圾袋，一脸懵逼地望着镜头，以及飞快对着他垃圾袋拍个不停的闪光灯们，场中其他选秀成员纷纷窃窃私语。

“这是什么当季限定的新造型吗？走的是冷淡风吗？灰色真的又白又显高级感。”

“嗐，还挺好看，但是长得好小哦，不知道是哪家公司的艺人，有没有成年，不会是博雅的吧？”

“快看，他眼睛是灰色的，是本国人吗？该不会是混血儿吧。”

“他怎么一动不动跟僵住一样？”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起码让孩子先把垃圾扔掉吧。

小助理看着飞快跳动的闪光灯，导演谴责的目光中带着一丝震惊激动，还有底下站起来的观众，小助手的额头上缓缓沁出了一丝冷汗，好像……第一轮刷不掉了。

选秀节目后面掺着不少内幕，毕竟那么多人投了钱下来都是有剧本编排的，动了谁的蛋糕必定会遭到一波推手，互联网游戏事实是个金融对弈，资本方面对一整个大盘做推手，花了大力气买通稿黑这个半路出家的“不确定因子”，试图将谢陨星挤下来，把谢陨星占去的位子还给已经定制好的“顾客”。

那同样也是谢陨星最遭惨灭的时光，他知道怎么面对恶意愤怒怀疑和恐惧，甚至还能尖叫狂笑去回击把对手往死里打压，他知道怎么对付那些恨，可是从来没人教过他该怎么面对聚光灯下别人的爱、以及一排排刷得飞快的喜欢。

那些光幕让他手足无措，谢陨星十八年来没半点反应的冷漠脸皮，红了。

在选秀最后，靠着张脸，谢陨星硬是被公投到了前三。

颂心娱乐还在因为谢陨星的业务能力犹豫要不要签他之际，隔壁的中娱老总出手快得离谱，几乎谢陨星前脚刚离开酒店，后脚就被人堵着拉去签合同了。

‘不行就造星，颜值社会，流量就是王道，转化率就是市场，一张再不值钱的脸，在营销之后都能打造出所谓全民爱豆来，何况他还长成这样。’当时中娱的老总这么跟手下说。

苏呈回想起来也是叹气，虽说最后谢陨星的业务能力依旧失败，甚至到了叫他跳个舞就会害羞到面红耳赤、要哭了似的看着镜头，到了后期画风变得逐渐诡异，甚至直播的弹幕上刷了起来，星星跳个舞，星星你会顶胯吗，可以把扣到最上面的纽扣解开一颗吗？星星唱个歌，可以唱个一闪一闪亮晶晶吗？

可惜这厮奔着演员方向就跟一头牛似的觉得拉不回来了，当所有人都为他不当爱豆偶像而迷惑时，却发现，他好像……演的还不错？

虽说有点不错，但也没有达到能和影帝比肩的地步，非科班、选秀出生、家无势力、遍地黑稿、仇敌满天、心高气傲，还有时不时爆发一下像要与全世界为敌的发疯劲，敢情搁这叠buff呢，这是什么魔幻开局。

苏呈打着方向盘，语气犹豫：“谋杀深渊里的角色有很多，我看过剧本，里面每个人物的塑造都很丰满，男二卫崇的角色也是不错的，富家子弟，和男女主的纠葛不似寻常剧里那种表面的肤浅绝对，我也挺喜欢这个角色的，星星，你也可以考虑一下。”

苏呈眼里的“小魔王”眼睛才偏了下，冷漠道：“那么喜欢，那你替我去演好了。”

苏呈举双手投降：“行行，当我没说。”

一回到家，布偶猫就轻巧地跳到谢陨星边上来，将谢陨星往沙发上拱，他被猫咪拱得倒在沙发上，不由叫了声谢齐齐，同时支起身子来去酒柜中拿红酒。

酒液顺着瓶口流淌进高脚杯里，葡萄酒液宛如鲜血那般浓。

谢齐齐就缩回了肉垫，尾巴搭在谢陨星的手臂上，对着他喵了声，谢陨星原本的失神被这一声惊醒了，对视了几秒，谢陨星抬起手来，布偶猫就往谢陨星怀里窝，蹭得他脖子发痒。

一闹腾后连前襟的衣服也被猫猫用爪子揉皱了，敞出点锁骨，谢齐齐蜷下尾巴，一颗猫猫头和谢陨星挨在一起，谢陨星略有精神不济地用手指压了压额角。

手机封存的相册，里面有张老照片，久到已然失色，被他的堂弟尖锐吼过的面容就映在谢陨星眼前。

布偶猫蹭到了谢陨星的膝盖上，他手指温柔抚着猫的毛皮：“为什么狗吠的时候，人总是喜欢跟狗一起吠呢，多掉价，我们才不跟傻逼对吠。”

一盏暖光洒到了窗户之外，谢陨星抱着酒，目光望着落地窗外，须臾冷静下来了，仿佛在酒吧里撞进的熟人也令他无动于衷。

“有什么好想的。”

他弹钢琴，会画很好看的画，很多人喜欢他，他曾经也有个妈妈。

他每个月都会收到一笔妈妈在生前为他经营的基金会的收益，即使他深切地为生前她的虐待而痛苦，在她手写的遗书里，却有我的星星。

我的星星。

可是妈妈已经去世一年半了。

他嘴唇一点被咬得发白，就像是要哭了，又将眼泪憋了回去，并不想遂了亓孟的意。

谢陨星倒在他的沙发上，酒气令他显得有些醉了，红酒淌过了下颔，他的灰眼睛涣散望着前头，浑身流露出一股心欲满足后的懒怠，一颗头却越来越重。

模糊的视线里照出十六岁的谢陨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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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出道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