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男生闻言将他在半空架起。
谢陨星眸色涣散,但难掩其中怨愤。
垂下的头动了下,他们听到一声冷笑,再看他时,谢陨星将头抬起,眼神渐渐阴鸷起来:“你以为谢家吃掉的只有西南韩氏吗,不,未来的王白曾侯,一个也逃不掉的。”
一棍子从谢陨星的后背打来,重得像要冲断他的脊椎骨,他噗的吐出一口血沫,脑袋垂了下去。
拳打脚踢慢慢停下来,他双目血红,还强撑着,从口中吐出腥气的生息。
“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有的人开始犹豫,白舜水拎着棍子,指了指外边。
“怕了的就滚,你以为你现在走亓孟就会放过你吗?”
“现在,你去打他。”
那人咬咬牙,朝着谢陨星重重踹了过去,青紫色印子浮了起来,谢陨星嘴角渗出了腥气,他身上的骨头像是断了,每一根如同火那般燃烧。
他们在笑,白舜水对谢陨星说:“你跪下来求我,我就放了你。”
谢陨星胸膛的气息若有若无,在潦草地蹿动,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指每一根都因惊怒而蜷缩起。
他没有跪,几个人却开始不耐烦了,其中一个抓起棍子朝他的腿打去。
这一棍使得他软了双膝,倒了下去,他们围在谢陨星周围放肆大笑。
大片血落下。
谢陨星几乎已经看不清人,在那铺天盖地的血光中,他死死咬牙,那些棍棒一下下砸落到他的身上,那股痛意越来越轻。
谢陨星的意识涣散,恍惚中听到一个声音在说。
“你为什么不跪呢,如果你一开始就跪下,他们或许会放过你,可是为什么,你有什么错?你为什么要活着,池也,你为什么要活着。”
谢陨星睁开冷汗濡湿的眼睛,手肘抵在地上一步步往外爬,脊骨嘎吱嘎吱地响,他却一点也听不到,只有寂静漫长的白昼倒泻到睫毛上,砸得他头晕目眩,听四周的笑声放肆尖锐。
他含着满喉咙的血腥气,心中一次次默念着这些人的名字,在强意侵袭下,他还在失魂落魄地笑,身体越痛,他反而觉得灵魂燃烧得越是清醒。
这群人看着他像条虫在地上弯弯扭扭地爬,顿时又生了几分兴致。
有人提议道:“我们把他的轮椅推到河边去吧。”
有人附和大笑:“哈哈哈哈哈这个好,我们把他吊起来,在他脚上寄上肉,放恶狗在下面扑他,谢家一窝子都是害人不浅道德败坏的科学疯子,生了个孙子也不会是什么好种,这也是他应得的报应,我们是做的正义事情。”
“你觉得呢,老大?”
白舜水的目光朝钟楼上斜了下,在那破旧的钟楼上,还站着一个黑发沉沉的影子,嘴角的笑容扩大,正在把玩着手指里的弓,这是一把古弓,激弦发矢,可以及远,弓身通体漆黑,铁制箭镞散发出锐利至极的寒芒,却被手的主人犹如轻柔对待情人一般抚摸过。
白舜水忽然就有些不大确定唐佾的意思了,抬了抬手,制止他们:“先等等。”
他叫他们等等,有的人就目露不悦了。
“还等什么?现在不做这些,等亓孟回来秋后算账吗。”居然还知道亓孟回来后会发火。
“不会,亓家自顾不暇,不会为了一个倒台的谢氏来跟那么多家族作对。”
“侯玦您带脑子了吗,亓家不会,亓孟就不会吗?!他就是条逢人便咬的疯狗。”
白舜水被他们一言一语说得心烦意乱,提声道:“吵什么吵!就知道瞎吵吵,还在揍都没用力揍呢,你们内讧什么啊,我让你们闭嘴!”
然而白舜水这句话还没说完,耳边陡然响起一道凌厉的箭风声,贴着耳朵响起,白舜水抱头滚倒,那到箭镞擦着他耳朵飞了过去,身后的玻璃尽碎,哗啦滚了一地,白舜水的面颊边涟出了一串血珠。
随着那一声的爆发,所有人神色皆大变,各自往后退。
除了双膝不稳颤倒在地上的谢陨星,他膝盖深陷入地里,眼前昏昏沉沉像是浸在血水之中。
只能听到自己薄弱的呼吸声。
白舜水咬牙切齿:“唐佾。”
旁边人没听清白舜水在说什么,只发觉白舜水死死瞪着高处,不明所以地也跟着朝高处看了一眼。
白舜水的眼睛始终望着阁楼。
钟楼之上的漆黑弓身还泛着凌厉拉开的风声,唐佾的手指垂在弓身上,那张漫不经心的眼睛从底下上移开。
他居高临下,用一种高高在上的目光怜悯地望着他们。
这是一种种明目张胆的利用,利用完了就扔。
白舜水的脸上露出如梦初醒又愤怒的神情。
“退。”
再也没有人提议再待下去,这一箭只射中了玻璃,难保下一枪不会在他们的身体里爆出血花。
只因为唐佾,是那唐德汀的儿子,没有人敢打这个赌。
生存的价值,由生存者定义,却不属于已经倒下去的那些人。
那些学生会的精英很快都已经撤退了,原地就只剩下谢陨星一人,他倒在他的轮椅边,还没完全康复的腿,又一次渗出血水来。
血泊里消瘦的手勉力按开了手机。
电话响起一阵忙音。
“嘟——嘟——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在嘀声后留言。”
谢陨星抓紧了手机,手指嶙峋得有些泛白了,即使被人折辱,仍旧没有一丝表情。
“妈妈。”
他叫道,但他知道那边那个电话没有接通,他的母亲还穿着白大褂在研究所里忙碌,他还想去握手机,但是却握不稳,手机从谢陨星的手里滚了出去,谢陨星挣红了眼,勉力伸手去抓。
手指一寸寸伸过去,但是手机却兀的被一双靴子踩住了。
那道亮光坠入谢陨星的眼睛里。
伪善者。
唐佾从谢陨星眼前抽走了手机。
上面的号码根本没有拨通,一片黑屏,他扶住了谢陨星,眼里泛出温和。
“抱歉,我不知道他们会在这里,我从三幢楼赶过来,被一个新生拖住了脚步,他在找学生会的位置,让我带他过去看看。”唐佾打量着他,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血腥场面,“你这是怎么了?”
谢陨星的宽松裤管下的两条腿早就青紫一片,嘴角渗着污血,连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
分明神志不清,可还是不大信任人。
唐佾伸手扶住他半个肩膀,语气喟叹:“这是谁干的?”
一头披了人皮的猛虎,那双虎眼发亮,在隐秘暗处泛出嗜血的潮红。
他在骗人。
谢陨星的眉头拧得愈发紧,布偶猫不知道主人发生了什么事,着急到喵喵叫,将温暖的身体贴到谢陨星冰凉的脸旁边,想帮他缓解痛苦。
谢陨星整个身体都颤动起来,按在沙发上的手指攥得发紧,他的面部表情极其痛苦,他的梦里仿佛在哭泣,但他面颊上干涸一片,但却能知道他的的内心在恸,猫猫也悲伤地一起叫,抱住了谢陨星的手臂。
谢陨星的记忆却没有停止,场景陡然翻转,他却又回到了家里,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了妈妈身边。
谢澜用手指揉开均匀涂抹在谢陨星肌肤上伤药,忽然听到谢陨星小声地问:“我能不能不吃药了,妈妈。”
谢澜动作戛然而顿,脸上笑容瞬间消失了:“谢陨星。”
谢陨星犯错似的低下头。
“我只是觉得,我可能不再需要那种药了,我其实并不一定要……我的精神很健康,我是个正常人。”谢陨星慢吞吞地解释,“我可以过得很好的,妈妈。”
他的示弱令谢澜又满意了下来,谢澜抚摸着他的头,语气稍稍柔和:“我这是为了你好,妈妈永远不会害你的。”
谢陨星望着她,许久,他问:“妈妈,不一样就不能坦坦荡荡吗?”
谢澜沉默看着他,从抽屉里拿出几盒药装进袋子里。
谢陨星站起来,一把将所有东西掀翻了,未开封的玻璃应声而碎,药瓶也散了一地,红的蓝色,碘伏顺着瓷地滴答流过谢陨星的鞋子。
他像被激怒了一般,大吼大叫:“为什么,为什么!”
谢陨星踩着一地碎瓷,急红了眼睛,又怒又叫,不知在吼些什么,咬牙切齿,尖叫又咆哮。谢澜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低声又无力地解释:“不是的。”
他崩溃地叫:“妈妈,为什么我不可以成为亓孟,只是因为他姓亓,我姓谢吗?还是因为我是有这样的,你知道的,爷爷说如果不是因为你怀孕的时候吸食大量的,我就不会……他们都在说我,那你呢,你也觉得我是吗!”
他的话甚至没有说完,谢澜握着注射器,从背后一针管快速精准地刺进了谢陨星的后脖颈上,枕头刺入了血管。
那些药剂在血管里发酵,麻痹了每一个神经细胞。
谢陨星方才还在动弹的身体轰然倒下,他瞪直眼睛,身体坠入起起伏伏的药丸里,情绪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谢澜抱着他的头,近乎惊慌又绝望,眼泪蓄在眼框里,喃喃:“陨星,陨星。”
谢陨星闭上了眼睛,呼吸像变得很孱弱:“妈妈,对不起。”
谢陨星微仰起脸,看着谢澜和新来的聋哑菲佣将他合力抬到沙发上,他说:“妈妈,我好疼。”
谢澜浅吻他的眼皮:“你只是太累了,好好睡一觉。”
他怅然若失地望着天花板的白色:“妈妈,我今天干了坏事。”
“没关系。”谢澜紧紧抱着他,“在妈妈眼里,陨星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那股困意越来越浓烈,迷迷糊糊里他听见谢澜的声音,呢喃似的在他耳垂边打转:“星星,我的星星。”
谢陨星的身体到后半夜才恢复知觉。
谢澜给他的药放在桌上,瓶子上刻着刺眼的外文,地塞米松口服剂,抑制他体内的ACTH分泌从而作用于肾上腺,另一半是庚酸□□素,这些药在一度程度上对他的生命都有损耗。
十年如一日的药物治疗,谢澜邮寄到学校里的药品让他按医嘱食用,但是医生从来都说他没什么病,母亲也是个医生。
谢陨星坐在窗边,看见一抹余亮在黝黑的天幕中起伏。
他太渴了。
他站起来,撕开了一瓶地塞米松的口服液,慢慢低下唇去,就在他的嘴角要碰到那液体的瞬间,他听到一句极轻的“不”。
手里的口服液摔了下去,四分五裂,谢陨星一下子跌坐在地板上,手掌死死抓住了自己的头发,煞红双目,大口喘气起来。
那声“不”如昙花一现,令他难以呼吸,周围花花绿绿的瓶罐注视着他,好像都在笑。谢陨星彷徨地朝四周看,一件件脱去身上的衣服,地板太冷了,他的手指撑着脑袋,如一只野兽似的仰躺在地。
为什么要听话,他控制不了内心深处的质问,为什么要听妈妈的话呢?
这令谢陨星恐惧,可他难以抑制本能,虫蝇般在地板上扭曲脱皮,孱弱瘦削的苍白,被腿足蹬开,谢陨星的胛骨如燕尾蝶般推挤展开,只剩下一股股砭骨痛意。
他看到头顶永远灰白的墙,有一只蜘蛛仰坠入半空,被烈日融化,螯节的毒液丝丝滑入地板,仿佛粘稠液体钻进谢陨星的血管里,毒也钻入蜘蛛的身体,伴着令人焦躁的渴。
谢陨星难以呼吸。
三秒的温度。
是被听觉感觉嗅觉共同支配的错觉。
他忽然意识到令他呼吸艰难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一双紧紧箍着他脖颈的手掌,他的瞳孔倏然颤缩了下,看清了头顶那双手的样子,那张紧紧掐住谢陨星脖子的人,正是他自己,或者说——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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