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晏同瑜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这根本不像能从傅璟嘴里冒出来的话。
更离奇的是,他怎么感觉傅璟的语气有点认真呢?
晏同瑜紧张得眼珠都不知道往哪转,东南西北乱瞟一圈,末了挤出一句:“你被夺舍了吧,说的什么蠢话。”
“是你先开始的。”
傅璟抬腕,把刚捞上来的土豆片轻轻放进晏同瑜面前的碗中,仿佛前面只是一句回敬他的玩笑话,“吃,别耽误店家打烊。”
“哦哦。”
晏同瑜埋头啃土豆,这家店的土豆片厚薄适中,咬下去酥香软糯,少煮一分则硬,多煮一分则碎,现在的火候刚刚好。
有美食的抚慰,他对傅璟的态度也没那么苦大仇深了。
晏同瑜咽下嘴里的食物,天人交战了一会,撇撇嘴道:“……跟你说实话吧,我的生活习惯你知道的,房间看着有点乱,但是乱中有序,物品位置只有我自己能记得,别人不能随便动。
“你这个人不仅把自己的房间打扫得整整齐齐的,有时候还要管我,没有人喜欢被约束的。还有像作息、家务分工、公共空间这些就更不用提了,日子一久,肯定会有不少矛盾,说不定还会吵起来,独居多好啊,你自己住去吧。”
傅璟撩起眼皮,问他:“跟室友住一起就没有矛盾了?”
“天哪,怎么跟你就说不明白呢?”
晏同瑜以拳抵额,快被气晕了。
非要我来狠的才罢休是吧!
他快速深吸几口气,复又抬起头道:“跟室友不室友的没关系,是我不乐意跟你住,听清楚了吗?‘不乐意’就是理由,根本不需要更多附加的解释。如果你特别想找人分摊房租,上学院群挂个消息,OK?”
傅璟静静地听他说完,并不回应。
半晌,直到晏同瑜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才淡淡地说了一句:“听得很清楚。”
这顿饭吃到后来只剩火锅的咕嘟声,晏同瑜到结束也没听到傅璟多说一个字,买单倒是抢得快,他洗完手绕到前台,服务员说钱已经付过了。
“不是说好了我请吗?”
晏同瑜回沙发椅上抓起一兜子药,这下子弄得他心里别别扭扭,挺不是滋味的。
走出火锅店,两个人要到路口等车,他边走边寻思。
刚刚的话,他说得有点过分,傅璟好赖在他神神叨叨跑去医院的时候追上来,虽然有怕爸爸妈妈担心的因素在,但他至少来了。
结果自己这一通拒绝,整得好像傅璟人见人嫌似的,颇为难听。
晏同瑜默默扯塑料袋,看在火锅和以前傅璟请过的无数顿饭的份上,要不自己就勉为其难夸他一句。
人傻钱多,这句不错。
就夸这句!
车流汇成平行的线在道路上呼啸而过,身侧傅璟的脸被灯光打出忽明忽暗的阴影,晏同瑜张张口,又把刚想出的绝顶好词吞回去,换成仗义疏财。
但是直到走出几百米远,二人抵达路口站定,他都没把这四个字从嗓子眼里团吧团吧揪出来。
服了,让他夸傅璟,还不如让他从百米高空跳进岩浆来得轻松一点。
晏同瑜手插口袋,“……我请客,你抢着买单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
傅璟:“没有不让你请,服务员催我们走,我先垫着。”
害,原来是这样,这事闹的。
晏同瑜发自真心地露出一个笑,他对傅璟的愧疚之心差点就要从死灰被点燃成火星子了,现在掐灭刚刚好。
他掏出手机,“那我转给你,多少钱。”
傅璟回头张望一眼,说:“两千五。”
晏同瑜的笑僵在脸上,“两千五?!怎么可能两千多,我们吃的菜又不是黄金,你把账单亮出来给我看。”
“没有。”
“那手机付款记录总有吧。”
“现金付的。”
晏同瑜:“行,你有种,我现在就跑回去问服务员,给我等着。”
“门已经关了。”
晏同瑜转身看去,果然见火锅店的卷帘门被扯了下来,“哗啦”一声归于黑暗。
他蓦然转回来,指着傅璟说:“真有你的,碰瓷都没你能讹,还要我转什么账啊,你直接去抢银行算了!”
傅璟轻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食指关节和拇指捏住晃晃,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我记错了,是用微信付的。”
“拿来。”晏同瑜伸手。
傅璟勾唇,稍稍把手机拿远一点,似乎想起了点什么,揶揄道:“这次不用先确认情侣关系了?”
“你有完没完!”
晏同瑜涨红了一张脸,他就知道傅璟没那么容易放过嘲笑自己的大好机会,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他快速出手,把傅璟的手机夺过来。
竟然轻轻上滑就能解锁了,晏同瑜有些意外,感觉不像是傅璟一贯的风格。
但时间紧迫想不了那么多了,他一打开手机就是付款界面,定睛一看,果然不是两千五。
哼,想坑我钱,没门。
晏同瑜把傅璟的手机丢回他怀里,转给他正确的金额,总算在请吃饭这件事上和他两清了,省得以后麻烦。
“嘟嘟!”
网约车到了,按喇叭催促提醒。
晏同瑜回神,发现是自己手机叫的车,他坐进去前犹豫了一下,挥挥手说:“那个,我回学校去了,拜拜。”
傅璟的神色在头顶路灯的照射下晦暗不明,“再见。”
—*—
宿舍
“等你们考上大学就轻松了。”
“考上大学以后,你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晏同瑜捏着一叠空白表格,瘫坐在宿舍椅子上,脑中又响起了这两句话。
骗人的,他们全是骗人的。
考上大学可以随便玩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大学里会这么忙啊!
三周了,开学整整三周了,作为团支书,每一天他都在忙碌中度过。
学院的任务是下达不完的,同学的表格是永远交不齐的,截止的时候是永远来问怎么填的,开会的点名永远是拜托他代签的。
闲暇时间是几乎没有的!
除了上课和交作业外,他不停地跑去开会、发表、收表、交表,手机全天候待机,确保不错过任何一条消息。
有种虽然在忙,但是不知道在忙什么的荒诞感。
会不是昨天开过了吗为什么今天还得开?表不是教过填写规则了吗为什么还会错?课表不是在教务系统里吗为什么还要问?
贼老天,我就想好好地休息几天,真的这么难吗!!
坐了会,晏同瑜鼻子翕动两下,忍无可忍地转头对隔壁床位的祁天磊说:“哥们,你什么时候能把袜子洗了?”
他隔壁这位是个十指不沾盛夏水的耀祖少爷,开学那天看到他父母给他铺床,晏同瑜就已经做了一定的心理准备,料想他的内务不会整理得太干净。
没想到心理准备做少了。
祁天磊对他每天喝中药时散发的苦味极为敏感,接受无能,却对扔在盆里的十二只臭袜子视若无睹,与之相伴同生。
“啧,不是说了吗,我爸妈明天就过来把东西收走,催什么催。”
鉴于他对304臭氧层创造事业的杰出奉献,晏同瑜真想猛地把盆扣到他头上。
他压抑着突突狂跳的青筋说:“洗个袜子就顺手的事,你自己难道不能洗吗?”
祁天磊打游戏的手不停,背对晏同瑜翻了个白眼,语气懒散惹人厌:“反正我不干,你看不惯就帮我洗,我不介意。”
“我说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边蒋方扬让他们闭嘴。
“都别说话了,没看见我正要和女朋友视频吗?几只袜子而已,有什么值得吵的!还是不是大老爷们了!”
话毕,扰人的特效声和女声响起,显然又是外放。
晏同瑜攥拳,如果祁天磊一巴掌,蒋方扬完全配得上两巴掌。
天天翻墙上颜色软件加女主播聊天,以为自己是魅力男大,未来必定能吸引对方出来线下见面。
实则是个满脑子废料的铁公鸡,把看直播幻想成视频通话,把主播回复幻想成谈恋爱,现在这阶段已经发展成幻想共浴爱河,不离不弃了。
晏同瑜大胆猜测,不出三天,那位主播绝对会把一朵花都没打赏过的蒋方扬拉黑。
至于剩下那位一直沉默寡言的室友范西文——
他通常如同一道来无影去无踪的黑影,早出晚归,难以捕捉到踪迹。
意思是,时间过去这么久了,除了开学注册学籍的那一天,他很少出现在课堂和会议上,作业和表格总是需要晏同瑜的督促。
但是消息发给他就像石沉大海,一次回复都没收到过。
新消息提示音响起,晏同瑜满脸痛苦地拿起手机,以为又有新的全体艾特,没想到是一条小窗,来自班里一位前几天在团委中选上干事的女同学。
他们有时候会有一些重叠的团委工作需要共同完成,所以他见怪不怪了。
谁料女同学发来的是一段音频,紧接着一段前情介绍。
周末,她在市中心听脱口秀,发现范西文闪亮登场,内容为吐槽他的奇葩舍友们。
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对劲的她当场打开录音。
女同学:【总之……我觉得范西文讲得言过其实了,你有空找他聊聊吧,私下自行解决。】
晏同瑜不懂是哪种言过其实,正好他在外面跑一天把耳机的电用完了,又有意要宿舍另外两位听听他们的日常有多么的令人讨厌,让他们知道宿舍里不是他一个人这么想。
所以晏同瑜没多想,就直接把音频公放出来。
后面的时间里,他听到范西文说祁天磊是邋里邋遢,万事由父母准备的当代巨婴;蒋方扬是满嘴荤话,被女色冲昏头脑的人形泰迪。
虽然他的形容在一定程度上是对的,但未免有夸大其词,博眼球的处理在。
当晏同瑜想关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祁天磊和蒋方扬二人围过来,他双拳难敌四手,手机被他们蛮横地抢走。
因此,晏同瑜听完了脱口秀的后半截。
在范西文口中,他被塑造成了脸帅无用,只能寄希望于喝中药调理的绝望给子。
对此晏同瑜脱口而出:“我去你大爷的绝望给子!!!”
最后,祁天磊当场给父母打电话,二老表示那个叫范西文的毁了他们儿子的好名声,决定跑到副校长办公室大闹,打官司告大学校风不正,辅导员和教授们监责不力。
蒋方扬则是扬言逮到范西文要暴揍他一顿,顺便把他桌上和床上的东西摔得七零八碎。
晏同瑜看着宿舍内的乱象,果断抄起自己的电脑平板等贵重物品暂避风头。
逃出来后,他给好心递消息的女同学解释目前的状况,让她最近出门尽量和舍友一起,以免被卷入其中,伤及无辜。
女同学:【妈耶,收到,你最近也小心一点。】
—*—
炸裂信息的传播速度是无限接近于坐火箭的。
尤其是在大学。
第二天,在学院大楼的电梯内,晏同瑜感受到了各种或隐晦或直白的视线。
他闭上双眼,想原地从这个世界消失。
事态发酵的第三天上课期间,范西文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宿舍里属于他的东西全都搬走了,晏同瑜没见到他。
学校的说法是,校方对他处以严重警告,范西文主动申请休学一年。
那天起,全班女生把晏同瑜当姐妹看待,而来自gay的申请在那一天挤爆了他的微信好友申请页面。
事情到这里算告一段落,给晏同瑜留下乌烟瘴气的微信,和愁到不能更愁的心情。
相比这三人,只会在深度睡眠时打呼噜的谢朝朝,简直浑身闪烁着天使般圣洁的光辉,称得上是一个完美的大好人。
这天饭后,晏同瑜找到校内湖边的僻静小长椅,坐下找到校园墙的Q.Q号,通过后立即编辑了一条消息,澄清有关于自己的不实言论,并拜托广大校友不要再传播他的微信号了!
做完这一切,他欲哭无泪地对大好人谢朝朝诉苦。
【朝着找照:我去,兄弟你是在历劫吗?人怎么能惨到如此境界,怜爱了怜爱了,虎摸一把】
【瑜儿(5.15/181):同问】
【朝着找照:你们宿舍这情况,搬出去呗,你爸妈一准同意】
【瑜儿(5.15/181):已经在找了】
【瑜儿(5.15/181):但最近事太多,没空跟着中介一家家看】
【朝着找照:听说傅璟租了房,你问他之前有没有备选,应该能省很多时间】
【朝着找照:别又说不想啊,你就问问呗,又不会掉块肉】
【朝着找照:小狗跳舞.gif】
【瑜儿(5.15/181):……行】
按灭屏幕,晏同瑜望着被风吹拂着的湖面微微出神。
兜兜转转到最后还是要搬出去,这难道是他抵死不答应跟傅璟合租的现世报吗?
想起已经将近一个月没见到的人,还有一个月没梦游的情况,他心一横,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对方。
下一秒,食堂
跟在同学身后排队打饭的傅璟拿出手机。
【没良心的:你找房子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环境合适,还没找到租客的一居室?推我。】
【没良心的: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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