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共枕

姜合快睡着时,身后帐子传来一声响动,他以为是客衣来给自己掖被子,也没动。片刻后,被子被掀开,一个带着凉气的身子躺了进来。

因这是夏天,寨子里的床也不是很大,因此床上只有一床被子,姜合原本只盖了一半,但章暮上床后,就着窗外的月光,将一大半被子盖在了他身上,还细心的掖了掖姜合的脚边。

姜合动了动,随后将被子分出去些,章暮连忙按住他道:“殿下别动了,我这有被子。”

寂静的夜里,章暮沙哑的声音响在耳侧,姜合偏了下头,还是将被子分出去一半。

“盖好,睡觉吧。”

章暮笑着说好,随后在姜合身后躺了下来,章暮一直是体热的,纵是二人之间隔了些距离,姜合还是能感到后背的暖意。

章暮侧躺着枕在胳膊上,看着姜合绷紧的后背,叹了口气。

这次回来后,章暮明显能感觉到姜合受太平皇后之事的影响,愈发的冷漠和沉闷,明明从前他们二人无话不说,也多次同寝而眠,现下有了婚约,重新躺在一张床上,姜合却如陌生人般对他避之不及。

他这样把自己封闭住,章暮在外焦急打转,也无法子。章暮闭了闭眼,伸手碰了碰二人之间的被子,想着还是要尽早查出真相,让姜合安心才好。若是日后真的成婚,章暮是万万受不了姜合将这样他冷淡地仍在后院的。

今日奔波操劳一日,二人都有些累了,章暮胡思乱想着渐渐睡着了,姜合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也放松身子入了梦。

隔天天未亮,姜合便被热醒了。他如身至火炉般,全身上下没一处透气。这时耳边传来一丝微小的呼吸声,姜合愣了下,随后偏了偏头。

原来夜间二人睡姿变化着,章暮总怕姜合受凉,不知不觉将被子全都盖在了他身上,只留一角在自己身上。许是怕他踢掉,章暮侧着身子,一只手臂和一条腿也都压在了姜合身上,如前些日子行路般禁锢着他。

姜合看了会儿章暮的睡脸,实在热得发昏,于是便小心散开了些腰上的被子,让晨起山间的凉气进来些。还不等姜合凉快一会儿,睡梦中的章暮又无意识的摸到姜合腰间,将那唯一的缝隙封死了。

姜合无奈发笑,章暮听见声音抬起了头,迷迷糊糊道:“嗯?冷了吗?”说着又将姜合脖颈间的被子拉了拉。

“章转玉。”姜合轻声道:“我快被你捂死了。”

章暮清醒过来,借着昏暗的晨光,看见了姜合发红的脸,连忙挪开手脚,散开了些被子。

“何时醒的?怎得不唤我?”章暮边说着边起身给姜合倒了杯茶水道:“喝杯茶吧,身子可有不适?”

姜合也坐起身,喝了杯茶后,将茶杯递给章暮道:“无事,就是热。”

章暮拨了拨姜合的头发,摸了摸他的额头,道:“幸好,不烫。”

“就是热。”姜合把那床被子又推回床中间,看了眼天色道:“再睡会儿吧,天还没亮。”

“好。”

二人重新躺下,章暮还有些困,不消片刻便睡着了,姜合挪了挪身子,也睡下了。

原本姜合已经不困了,听见他的话,又闭上了眼,迷迷糊糊的也睡了个回笼觉。

再次醒来时,是客衣进来传话,说李光学带来的人已经在山下开始通江道,灾后重建了。客衣说完后,帐子里许久没动静,随后帐内一只手伸出来摆了摆,客衣便退下了。

那手青筋毕现,骨节明显。客衣从小伺候姜合,自然认出那不是姜合的手,他垂首告退后关上了门。

窗外鸟叫的清亮,一缕阳光越过窗子跑进屋里,赖在地上半天才挪动一分。

客衣出去后,姜合便彻底清醒了。

“殿下醒了?”章暮撑着上身,看向姜合。

姜合许是还有些热,刚睡醒的脸白里透着红,“嗯。”他口舌干燥,嗓子有些沙哑,“李州牧今日来的挺早。”

章暮递上一杯茶,笑道:“因为殿下在这里。”

姜合喝着茶没说话。

为官不正。

一心不在百姓身上,整日想着在他这里做样子。上位者尚且这样,更别说这裘州城的其他小官,怕是有人保着,更过之。

姜合深呼了口气,彻底醒来了。

章暮笑道:“殿下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姜合挑眉看去:“什么?”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心软。”章暮道:“我就知道殿下来了这里,定不会袖手旁观,置百姓于不顾。”

姜合没说话,坐直起身,盘腿思索。

他只是个挂了名的亲王,封地尚且没有,手下可用之人远在京都,其余人又行动不便,一举一动都在人监视之下。没了母后,皇帝对他如今的态度模糊不清,自保尚且能够,又如何能够真真正正地为远隔千里的裘州百姓做事。

姜合看了眼喝茶的章暮,心道幸好如今章暮在这里,借着他的势,这裘州才能正正经经的好起来。

想到这里,姜合苦笑了下,这皇子当的,还不如做个闲人。

省得为国为家忧心忡忡,为民谋利却束手束脚。

“在想什么?”章暮的声音传进姜合的耳朵,扰乱了他的思绪。

姜合摇摇头,认真道:“是你来了,才能救他们。”

赤子之心难得。

章暮在边北许多年,见过多少百姓因战乱流离失所,一将功成万骨枯,手下士兵为保护国土前赴后继。

生死之间,他对百姓的怜惜胜过任何人,包括远在庙堂的天子。

章暮一脚踩在床边,侧坐在床上不解道:“什么?”

姜合摇了摇头。

他无法与章暮说清这京中官场上的龃龉,只愿来日,宫廷中败絮之事露出,章暮不会后悔自己为皇帝拼过命。

见他发愣,章暮伸手在姜合面前摆了摆道:“殿下不愿说便不说罢,只是既然来了这山寨中,殿下也见过了黎民艰难,心中又有乾坤,也定是要为百姓做些什么的,对吗?”

实在是他的语气太过温柔,引得姜合轻点了下头。

章暮道:“我猜到些殿下心中的犹豫之事,不过殿下放心,只要有我在,殿下所忧之事我都可为殿下解患。”

姜合与他对视着,章暮眼中的坚定让姜合心中泛起些莫名的情绪,如今在这世上,怕也只有他和司空家的人,才会对自己说着这样的话。

“嗯。”姜合道:“有了赵治中的帮助,想来日后我们行事,可容易些。”

章暮闻言笑道:“我也已派人去查了,若赵录所说属实,我们又有证据在手,下山后便可以开始整治裘州官场。”

此事急不得,短时间内怕是都要待在这裘州城了。姜合道:“嗯,好。”

章暮笑了下,他心中明白,皇帝派他南下是为了东洋起兵之事。不过事急从权,他插手官场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私心里章暮还是想把功劳算在姜合头上。

毕竟章暮回来后发现过去这些年,姜合与皇帝的距离远了不少。抛开姜合愈加冷淡的性格和因着皇后之事与皇帝的隔阂,他皇子的名头在身,有作为总比无寸功在身要好的多,以后在朝廷立足,也有些资本。

现下正是个好机会。

“我做殿下的马前卒。”章暮道。

姜合听懂了,他摇摇头道:“不必,你做就是。”他未想过要用章暮为自己做些什么加功。

“怀珺,你身为皇子,在京中朝堂的时候比我多,现下娘娘的余荫庇护,来日陛下真的狠心将皇位传给姜无,你要如何立足。”章暮道。

姜合道:“我并无心思在朝堂,以后也不想与他们争些什么。我做完我的事,与父皇讨一块地方,便再不回京中。”

若想清净,此等决策是最好的选择。他本就无心皇权,现下没了母后做牵挂,若不是因着前事未了,他早就离京了。

章暮问道:“那我怎么办?”

姜合愣了下,随后移开目光道:“你也不会常在京中的。”

未能听到自己想听的话,章暮吐出了口气,未言。确如姜合所言,皇帝仁慈,给了不必驻守边北之权,可大小动乱不断,边北只要一日有塔楮在,他便总要回去的。

“嗯。”

如今他地位更高,责任更重,也许在几年前他接下边北兵符那刻起,就注定了往后年年岁岁的不团圆,天下不太平,他又能如何时时刻刻与姜合在一起。怕是真应了那老和尚所说的命格,破军杀伐,一生漂泊,归处不定。

章暮又说道:“不过陛下已经给你我赐婚,日后就算殿下不在京中,我自边北想回家时,也自是去有殿下之处。”

姜合楞在原处,似是没想到章暮会这样明晃晃将婚约之事说出,他嗫嚅半晌,道:“若日后你有心悦之人,这婚约我自会去父皇面前推掉的。”

章暮说出这话,本就有试探之意,他未料到姜合会如此说,“不必,也不会有,陛下既然说了殿下心悦我,我便不能辜负殿下。”

“?”姜合本在烦心着,闻言惊道:“你说什么?”

章暮坦然道:“陛下赐婚时,说殿下心悦于我,难不成陛下所言是诓骗我不成?”

姜合怔了下,随后扭头看向窗外道:“那倒不是,随你如何想吧。”

姜合一脸苦相,有话不能辩驳,章暮笑了下道:“殿下长得好,霁月清风,一脸和善,百姓亲皇室,信皇家人,我以殿下之名,在后听殿下的命令,好好地为裘州百姓做些事。”

姜合没说话。

“怀珺,好不好?”

猛一听见章暮如此唤,姜合耳尖动了下,最终也没有拒绝。

沉默间,客衣又进来了。

“殿下,侯爷。”客衣道:“赵治中来请二位去吃早膳。”

章暮应道:“让赵治中先去,我们随后就到。”

“是。”

有了几日晴好的天,临近他们下山时时,晨起好好的艳阳,转瞬间便被闪电劈走,雷声也跟随其后为黑夜劈开一个口子,倾盆大雨瞬间落下,道边的庄稼被压弯了腰,树叶子不看重负,被迫着砸入泥地。

京郊,两匹快马急停在分叉口,蓑衣下,一人道:“务必交到皇帝手中。”

“是!”

“我走小路去司空府,皇帝回信了你直接带去裘州,不必等我。”

“是。”

“去吧。”

“驾——”

马蹄声音起,两人分道扬镳,待他们走后不久,雨将马蹄印彻底冲掉,如不曾有人来过。

司空府后门,一人打马直接进了后院,早就等在原地的下人上前接过缰绳,带人进了书房。

“见过司空大人。”

司空越与司空允抬起头道:“起。”

“是,大人。”那人抬起头道:“这是这几日在裘州城内打探所得,北安候的人已经进宫了。”

司空越接过看了一会儿后,递给了一边的司空允。

“怀珺如何?”司空越问道。

“回大人,殿下无事,属下来前殿下与侯爷正在神秀山赈灾。”

司空越道:“你下去歇息吧,明日带百人去裘州,暗地保护殿下,非必要,不露面。”

“是,大人。”

司空允大致看了一遍,皱着眉问:“哥哥,怀珺不会有事吧?”

司空越摸了摸司空允的头道:“无事,侯爷与怀珺有幼时的情谊在,定不会让他有事,你可安心。”

“嗯。”

雨洗天地一夜,隔日大晴,姜无刚下朝,依旧被人带去了勤政殿。

崇明皇帝站在桌后,看着挂在墙上的大楚舆图。舆图北扩几百里,功劳皆是因为章暮。

“参见父皇。”姜无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听见声音的崇明皇帝道:“起吧。”

“是。”

随后便无话了。

姜无站在原地,心焦如脚下生火,却偏偏不敢动。

一人赤脚端着茶杯从侧边走了进来,茶杯落桌,发出轻响,姜无小心翼翼的转了转头,看向了送茶之人。

来人正是贾氏。

贾氏察觉到姜无的目光,眼尾一挑,笑意盈盈的与他对上了眼。

“丁言。”

崇明皇帝的声音传来,吓得姜无一哆嗦,赶忙应道:“父皇。”

崇明皇帝坐回龙椅,手中转着珠串,“裘州如何了?”

见他们要谈正事,贾氏对皇帝勾了勾唇,转身往后殿去了。

等她人走了,姜无才抬头道:“父皇放心,儿臣都已打点好了。”

崇明皇帝茶到嘴边,听见他这话到底没喝。

“看看,转玉给朕的密信。”

姜无接过,信上内容越看越心惊。

“父皇。”姜无跪在地上道:“神秀山之事,跟儿臣并无关系。”他这几日找了几个小馆和女子在郊外的庄子上,昨日才回。

崇明皇帝将茶喝了,茶杯轻响,又吓了姜无一哆嗦。

“朕知道,那是天灾。”崇明皇帝揉揉眉头道:“今年的法事可做了?”

“回父皇,儿臣从裘州回来的时候已经嘱咐过了,明日开始做。”姜无道。

崇明皇帝“嗯”了声,顿了会儿又道:“丁言,怀珺亲自在洪灾区赈灾。”

姜无自己的消息也已经拿到手了,他知道了姜合和章暮在神秀山救灾。章暮带着人建房子,姜合则看着人熬药治病,按理说是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不知是神明庇佑还是人感动天,坏消息一直未传到京中。

“是,儿臣听说了。”姜无不知皇帝是何意。

“朕的梓童仙去多年,还在暗里保护怀珺。丁言,你母后的凤印拿的还稳吗?”

崇明皇帝说的漫不经心,但姜无心沉了许多。

自从太平皇后薨逝后,凤印和后宫暂时在怡贵妃的手中,可姜无知道这暂时,到底是不是永恒。

姜无这太子的位子自然也不是永恒。

一国太子,未来储君,被唤去做的事都是一不小心就没了命的事,现如今他母后的位子还要挂在自己的身上。

皇帝此言,更是在提醒姜无。

“父皇,儿臣知错。”

“错在何处?”错在何处,姜无不知。

“丁言,朕记得与你说过,狼若成型,身旁再伴一虎,这天下,就不是你的了。”

“父皇,儿臣早就安排了。此次事,确是天灾助人,求父皇宽恕。”

姜无现下是真的慌,皇帝虽下令让章暮在裘州吃些亏,但姜无之意更是想让他二人一同死在裘州。大好的计划还未实行便天灾降世,莫名给了那二人功名。

“失人失地,也要断人一臂。”

“是。”

崇明皇帝起身写了一封圣旨,身旁的小太监帮着盖了玉玺,崇明皇帝摆摆手,小太监将手中圣旨收好,给了姜无。

“朝廷体恤天灾,朕已传令,开放国库,下发十万库银,免三年赋税,拨赈灾粮。两日后户部与你一同南下,你便好好去办吧。”

“是。”

姜无接了圣旨临走前,见贾氏从后殿走过去,倚在皇帝怀中,他匆匆收回目光,再没敢看。

“丁言,把握好分寸。”

姜无道:“是,儿臣谨记。”

姜合与章暮在山上待了七日,第七日,等来了皇帝的圣旨和押送赈灾物的姜无。

姜无念完圣旨,留下人发放赈灾物,跟二人打过招呼,转身就走了。

姜合有些奇怪,按照姜无的性格,一顿找茬是不能少的。

赈灾粮发放,章暮走到姜合身边问道:“殿下在想什么?”

“无事。”姜合道:“走吧,去找赵治中告个别。”

“好。”

山洪控制,这些天他们带来的人都在帮助百姓灾后重建,眼见事事回到正轨,姜合与章暮也不能时时在这神秀山上,毕竟山下有更重要的事。

山脚下,赵录见他们来了赶忙行礼。

“殿下,侯爷。”

章暮摆摆手道:“起吧,这边如何了?”

“回侯爷,虽不如下方重建方便,不过办法总是有的。”赵录指了指远处说道:“那边的江流平缓,可用来运木材。”

江上飘着几艘船,船上的人都在努力的为建自己的家拼命划。

“既如此,那我们便回裘州城了。”姜合说道。

赵录惊讶道:“这么快吗?下官派出去的人还未带回消息。”

章暮不满道:“已经七日了,赵治中的人一直不回来,我们就一直不下山吗?”

赵录无奈,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新侯,惹得他每次开口,都能扎自己一身刺。

“赵治中,你忘了我们有更重要的事。”姜合适时开口道。

还是温文尔雅的殿下说话好听。

赵录连忙笑道:“是,殿下说得是。那殿下与侯爷一路小心,下官忙完这边,便立刻下山协助二位。”

章暮瞧着他的笑忒不顺眼,问道:“赵治中晨起吃的野菜包子?”

赵录愣了下道:“是啊。”

“牙上有菜叶。”

章暮说完,接过章亭峥手中的缰绳递给姜合,随后自己也翻身上马,二人一同奔腾而去。

留下在风中凌乱的赵录和憋笑的下人。

赵录笑僵在脸上,怒道:“镜子拿来。”

蕙心忙从怀中摸出镜子,镜中人唇红齿白,赵录恼道:“真真是小气眼子。”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