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时候,祁放没叫楚含烟,他在站台留有一台保时捷,便叫了个代驾,拎上外套先走了。
之前还憋闷在胸腔里的酒意随着时间过去逐渐升腾抒发,祁放昏昏沉沉地躺在后座,呼吸都不顺畅。
一闭眼,没由来的,男人那个冷淡嫌恶的眼神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再睁眼,想起的却是那张英俊逼人的脸。
多么不可一世。
“啧。”
躺了片刻,祁放忽然拿起手机拨出个电话。
他的嗓音冷冷淡淡,泛着几分酒后的哑:“帮我查个人。”
“叫梁家明,是医学生,站台有监控。”
“基本信息就可以……不,主要查他的男朋友。”
“搜集他男友的出轨证据。”
电话那头的人很专业,问清楚相关问题,很快,一个电子合同发过来,签字打款一气呵成。
所有事情做完,祁放不经意间抬头,却恰好在后视镜里撞上代驾那双好奇望过来的眼睛。
他心情不愉,冷声:“开你的车。”
车厢里很快便寂静下去。
城市的流光折射在车窗上,一寸寸扫过他微醺的脸。
——调查梁家明这件事,称得上是心血来潮。但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祁放心中竟觉得快慰。
一个浑身穷酸的学生而已,不是假正经讲原则吗,端着一副高岭之花的姿态睥睨众人,却连会所里的土大款都搞不定。
他得送他一份大礼,教教他,这世道人心险恶,不是什么人都像他一样滥发善意。
与此同时,繁华街道上,一辆粉色电动车缓慢穿梭在车流里。
医科大离站台并不算远,梁家明之前接到夏澄的电话从实验室那边赶过来,骑的是从同组师姐那里借来的一辆电动车。
好在不是小型的,后座还能载一个。
北方城市,秋风瑟瑟,又是凌晨,夏澄戴着头盔坐在后座,紧搂着梁家明的腰,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条件有限,他短暂回味了一下跑车温暖舒适而风驰电掣的体验感,吸吸鼻子,怯怯在人耳边喊:“家明哥。”
自从梁家明从酒吧接到他让他上车,之后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夏澄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一直不说话,是不是生我气了呀?”
说着,他抱紧怀中那一截劲瘦的腰,亲昵地贴上去,解释道:“我也不想去酒吧的,但是当时人很多,他们都说要去见世面,我、我就被推着去了。”
“我就是……就是太想交朋友了。”
“家明哥,你别不理我。”
“我错了,以后再也不跟着他们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了。”
只是不论夏澄在后座怎么说,前面开车的梁家明都始终一言不发。
小电驴穿过跨江大桥,运气不好,被查酒驾的交警拦下来。
隔远看,交警那一身荧光绿在夜色中格外显眼,要是换了其他人,早该察觉到不对掉头溜了,可梁家明偏偏没有。
穿着警服的年轻男人扫他们一眼,小电驴上的俩人气质干净,看起来就像是在附近读书的大学生,便也没打算为难,只想着口头教育一下。
“司机的头盔呢?怎么只有后座这个小兄弟戴?你们是学生吧,学生更应该懂这些才对,出行要注意交通安全知不知道?”
夏澄赶紧配合点头,乖巧道:“警察叔叔,不好意思啊,我哥哥出来接我,来得比较急,车上只有一个头盔。我们是附近医科大的,还剩几步路就到了,下次一定会注意的!”
被人叫叔叔,年轻交警脸色一黑,但到底没说什么,刚想摆手放行,就见前头那个骑车的青年低头掏出了手机,一本正经的:“不好意思,要交多少罚款?”
交警一愣,乐了。
一直到抵达租房楼下,夏澄都在念叨心疼那100元的罚款。
他从小电驴的后座上跳下来,将头盔取下递给梁家明,皱着一张脸:“家明哥,下次遇到交警我们就溜了吧,不就没戴头盔怎么也要罚——”
话音戛然而止。
尚算明亮的老旧小区路灯下,夏澄终于看清梁家明的脸色。
不是他想象中的生气、或者愠怒这种情绪,而是,梁家明在走神。
青年给自己戴头盔,手指拨弄着下方的卡扣,垂眸看似认真的样子,但几次都没有扣好。
他根本没有在听他讲话。
夏澄暗自松了一口气,又很快摆出一副笑脸:“家明哥,你在想实验数据吗?”
梁家明陡然抬眉。
路灯下,他那双黑色的瞳仁映衬出几分似无机质的冷光,眉峰微皱,本就极具侵略性的五官长相更显锋利。他看了夏澄一眼,又继续将帽子的卡扣卡好,才问:“你今天晚上,去的是什么地方?”
夏澄被他那一眼看得心里一跳,话题跳跃,脑中的弦顿时绷紧起来:“就、就是酒吧啊。”
梁家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酒吧里,全是男人?”
还是抱在一起的那种男人。
夏澄低头,支支吾吾:“怎、怎么说呢,就是……就是比较巧……”
梁家明见他这样,却是直截了当:“同性恋酒吧?”
夏澄瞬间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脑中思绪万千,到最后都变成磕磕巴巴的一句:“家、家明哥。”
怎么也想不到梁家明竟会这样敏锐,他心中惴惴,慌张解释:“我、我绝对没有其他意思,我和他们去这个酒吧,真的就是去看一看,见一见世面的!”
梁家明垂眸,手指搭在电动车的把手上紧了一下,半晌,才说:“知道了。”
说完,也没再看夏澄脸色,启动车子,丢下一句:“走了。”
小电驴在夜色中远去。
夏澄一怔,下意识追了两步,又无言地停下脚步。
*
出乎祁放的意料,查人的速度很快。
安京的医学院不算多,但也不少,从顶尖学府到不入流的三本、大专甚至职校,少说有个七八所,他本以为等消息要几天,没想到才过一晚,那边就给他来了消息。
为避免误伤,对方先给他发了一张证件照确认。
祁放点开,应该是从哪个网页上抠下来的学生照,照片里的的确确是梁家明本人,只不过要青涩许多,一头短寸,眉眼英俊却带着几分呆愣,活像刚刚从哪个农场里改造出来的,远不比本人有侵略性。
他玩味地欣赏了几秒,才在电话里回复对方:“是他。”
“那就是了。”
电话里的中年男音带着几分沧桑,语气公事公办道:“运气好,这位梁家明很出名,是华国医科大学的医学博士,曾经是岭南理科状元,科研天才,拿过不少奖,实绩很漂亮,不是那种水货,在学校里算是风云人物了。”
科研天才?
这倒有些出乎祁放的意料。
他摁下心中那点骚动,平淡地问:“那感情方面呢?”
“嗯,他是曾经官宣过一位男友,但他捂得很紧,暂时查不出来这人的存在。关于这个,您这边还有其他线索吗?”
“查不出来?”
祁放一拧眉:“他身边亲近的人没有?”
“根据目前资料显示,他的私生活相当干净,基本是实验室和宿舍两点一线,除了老师和同学外,社交圈比较狭窄,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
祁放回想起那两人的亲昵举动,和夏澄那些撒娇的话,心中冷笑:梁家明倒也不完全是个傻的,还知道顾忌世俗,没带着男朋友招摇过市。
他从口袋里拿出烟盒,随手抽出一根咬在嘴里,没点燃,也没说话。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也很有耐心,一言不发地等着。
老实说,昨夜的那点情绪早已随着酒意一并抒发了个干净。
窗外是个艳阳天,祁放站在教学楼的走廊里朝下望去,一楼的花坛绿意盎然,一对他还算眼熟的人正挨在一起亲密说话。
三人视线不经意交叠在一起,祁放随意扯了个笑当作打招呼,转头便背过身去。
一个长得符合胃口的男人而已,除了梁家明外,这世界还有大把。
不过……既然已经开始,做事还是得有始有终。
“去查,他身边有个叫夏澄的,那就应该是他的男朋友。”
*
一旦有了姓名,查起来效率就很高了。
晚上,祁放再次收到一封邮件,里面一个压缩包解开,便是梁家明与夏澄二人的详细资料。
祁放练完舞洗过澡,坐在桌前随手打开查看前一个,眼神掠过那一水的奖项和论文期刊,通篇只读出来一个字:穷。
梁家明,不满17岁考上医科大的岭南省理科状元,本硕博连读制,得到的特殊政策是学费全免。
本科期间身兼数职,不仅给学校打工,还给老师、同学打工,硕士期间换过两个导师,直到被医学界大牛吕盛斌看中其能力收作关门弟子,亲自带着读博做项目。
忽然,祁放神色一凝。
他略有意外地看着文档里的一张照片,久违地露出了怔愣表情。
明明是恒温的室内,他却觉得冷,鸡皮疙瘩一点一点爬起来,喉腔里跟着泛起痒意。
烟瘾上来了,他从桌上的细长烟盒里抽出一根,拿起火机刚要点燃,却又莫名一顿。
照片里的人笑眼盈盈地望着镜头,好似穿过屏幕与岁月,直直地凝视着他,祁放突然一伸手,重重合上笔记本,丢了烟和火机,转头走了出去。
医科大学。
他怎么忘了,是医科大学。
高楼阳台,祁放倚着栏杆看夜景。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手指都被风吹得僵直,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祁放看一眼时间,零点十四分。
他接起,语气冰冷:“你现在给我打电话,最好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
电话那头的人却也并不怵,照旧操着那干瘪沧桑的嗓音平和道:“是有个重大发现。”
祁放其实已经不太关心梁家明了,便只随意应和:“什么?”
“梁家明的男朋友,是假扮的,他没有男朋友。”
祁放的思绪被陡然掐断,音量一高:“什么?”
论两个“什么”的语气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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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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