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祁放的这句话无疑在实验室里掀起一阵波澜。

启基资本,多么实力雄厚的庞然大物,一向眼光毒辣业绩斐然,自从有消息说启基资本在接触他们这个项目后,已经有更多蠢蠢欲动的公司想要跟在他们身后捡漏。

吕盛斌也没想到这个快在自己手里捂烂的医药研究能成为香饽饽——他从一开始就没重视过,没想到只是因为生气随手丢给梁家明,竟能咬出这样大的鱼儿。

他对待梁家明的态度已然变了,在实验室里,当众和所有人说:“家明,今天晚上的商谈,你单独去。”

自从和吕盛斌闹崩过后,梁家明已很少能有专心做研究写论文的时候,吕盛斌盛怒下丢给他一堆杂事和应酬,他已经习惯,所以并不问为什么,只是答:“好。”

当天晚上,安京下了一场暴雨。

这次商谈的地点定在城北的一家餐厅,均消不低,重点是,与身处城南的医科大学几乎处于城市的两端,一南一北,直线距离都有三四十公里。

再算上堵车的时间,就算是打车过去,也得两个小时起。

盘算之下,梁家明最终选择拎着公文包去挤地铁。

工作日,出发的时间又处于下班高峰期,他出门前特意熨烫好的西服在一众沙丁鱼的拥挤下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甚至连鞋子都差点被踩掉一只。

他过去专心埋头在实验室,很少有出来闲逛的时候,这也是第一次坐这条线路,没料到竟会有这么凶残。

中间换乘两次,梁家明站得腿都麻了,好不容易随着人流出站,外面天色已然全黑。

暴雨倾盆。

而他离最终吃饭的地点还有将近两公里。

看着路面那可能会漫过鞋面的积水,梁家明很轻地皱了一下眉。

晚上7点40,梁家明艰难地撑着一把黑伞,顶着大风大雨从出租车上下来。

只是此时他衣衫被斜飞的雨珠打湿大半,衣领半塌,没扎进西裤的衣料下摆都是褶皱,鞋子全湿,踩在雨里一脚下去,像是在河里行走。

他护着胸前那个黑色公文包,埋头几步冲进餐厅。

这次服务员倒没因为他的窘况而看轻他,笑盈盈地问:“先生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好不容易提前抵达约好的地点,梁家明终于松了一口气,继而报出对方订好的包厢名字。

没想到服务员听完,却露出为难神色:“不好意思先生,订下这个包厢的是我们餐厅的vip客户,他交代过,他没来之前,不能放任何人进去。”

梁家明一愣。

餐厅门外,马路对面,一辆黑色迈巴赫静静候在那里。

祁放姿态闲适地坐在空间颇为宽敞的后排,中央扶手台中,还有司机十分钟之前为他买来的咖啡。

雨声震耳欲聋,隔音极佳的车内却安静得落针可闻。空调开着,暖风徐徐,温暖舒适得令人神经都倦懒下来。

祁放单手支着额头,翘着嘴角看着餐厅门口的方向。

他一动不动。

眼下,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到服务员的阻拦,刚刚走进餐厅的青年又举着那把黑伞出来了。

——说话的短短几十秒功夫,梁家明脚下已蓄了一滩积水。

光可鉴人的餐厅地板上,这摊水渍显眼得令人无法忽视。

既然暂时进不去包厢,梁家明也不想呆站在餐厅门口令人为难,怕影响人做生意,他很自觉地又举着伞到外面站着了。

外面在下暴雨,服务员有些不忍,几次想叫他进来等,但餐厅里确实没什么多余的位子,犹豫再三,到底是没敢多事。

祁放坐在车里,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梁家明站在雨里,肩背微弯,护着他怀里的那只公文包。

雨势太大,他躲得狼狈,祁放端起咖啡,就着这雨景,一口一口咽。

十分钟后,他终于别开眼,吩咐司机:“开过去。”

大雨彻底掩盖了汽车的引擎声。

迈巴赫悄无声息地滑至餐厅门口,接着,司机从驾驶室下来,举着一把极大的雨伞,几步小跑到右后侧车门处,为人打开车门。

有他这把伞,加上车子离门口太近,足以让车里的人不沾半分雨滴,清清爽爽地走进餐厅。

梁家明往边上避让,目光不自觉扫过去,触及车标时,很明显地顿住了。

祁放躬身下车,一低头,伞下只漏出半截白皙而精致的下颌线。

踩在雨里,他目不斜视往前走,只两步,司机替他推开餐厅门,服务员立刻恭恭敬敬上前来迎。

祁放抬步刚要进去,忽而想到什么似的,手指拢了一下肩头的西装外套,回头。

站在廊下举着伞的梁家明仰头看他,在餐厅灯光的映射下,青年五官冷硬英俊,眼瞳里却仍是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墨色。

没人注意到,他握着伞把的指节泛着白,是用力过度的表现。

“你……”

剩余的话语被咽在喉咙里,继而被雨声吞噬。

祁放对他笑一笑:“久等了,走吧。”

那瞬间,呼吸声落入耳腔,震耳欲聋。

梁家明启唇,半晌,问:“启基资本?”

祁放唇角的弧度扩大,目光定定地看着梁家明,轻飘飘地应:“是啊。”

所以,要生气么?

气他订下这个地点。

气他不放他进去。

气他迟到。

又气……是他。

几息之后,暗影之下,青年的喉结无声滚动,梁家明垂下眼睛,语气平静,问他:“为什么是我?”

话题跳跃,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没在对方身上看到情绪波动,祁放觉得有点可惜,又觉得无趣。

他答非所问:“上次的餐厅体验还好吗?”

“哗啦啦啦!”

雨势渐大,水花坠落在伞面,发出巨大的声响。

梁家明一时沉默。

祁放也不在意,径直转头,对候在一旁的服务员报出自己定下的包厢名字,继而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梁家明站在雨里动了动步子,又停住。

他侧头,看清这辆迈巴赫的车身与号码牌。

*

梁家明实在狼狈。

走进餐厅,水渍滴了一路,若不是还有那张脸撑着,俨然一副落汤鸡的模样。

实在不好看。

一进包厢,将外套递给服务员拿去挂好,祁放又另外找人要了两条毛巾。

一条温热一条干的,皆是全新。

他几步走到梁家明面前,仰头去看对方,这次没有台阶,他如愿得知了之前好奇的问题的答案——站在这人面前,若想接吻,的确得仰着脖子,得垫一垫脚。

这样想着,祁放拿着热毛巾自来熟地伸手,刚要碰到对方的下颌,就被一把摁住了毛巾。

灯下,祁放歪头,眼睛里有浮光跳动,含笑问他:“怎么?”

在毛巾的遮掩下,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滚动,梁家明避开祁放的视线,声音沉冷:“谢谢,我自己来。”

祁放并不强求,径直松了手。将另外一条干毛巾搭在椅背上,继而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

梁家明抓着毛巾很轻地擦了一下脖颈,刚要放下,就听祁放指挥:

“背上也擦一下吧,我看你背部都湿透了。”

“用那条干的,头发也得擦一擦。”

“别这么敷衍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回去感冒了我可不负责。”

停顿一下,又慢悠悠说:“或者你想让我负责也可以。”

梁家明撇他一眼,这次仔细用另一条干毛巾认认真真将湿发都擦了一遍。

包厢里有空调,暖风一吹,他身上的凉意已经消散大半。

服务生候在一旁,等他擦干便立刻接过去拿走。

梁家明顺势对人道:“谢谢。”

祁放坐在他对面插嘴:“不谢谢我?”

“……谢谢。”

梁家明朝祁放一颔首,接着终于坐下来,将公文包里的项目资料拿出来摆好。

再抬眼时,却有些踟蹰。

祁放显然懂得他的欲言又止,只是上次见面还历历在目,这人这么快就忘记自己名字?

想到自己曾因对方被挂在网上唾骂——虽然很快就处理掉,祁放摁下心中不爽,掀唇发问:“我记得我跟你强调过我的名字?”

眼神向下一扫:“我送你的领带夹呢?是舍不得戴,还是不喜欢?”

梁家明下意识触碰了一下自己胸前的领带,因为场合重要,是特意找卢理借的。

犹豫几分,梁家明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称呼:“祁总。”

他神色认真:“不好意思,没有想到会在今天这个场合遇见,礼物太贵重,没有带出来,下次我再还给你。”

一声笑。

祁放托腮盯着梁家明。

看啊,权势多好用。

有了启基资本的名头,如梁家明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岭之花,再冷淡、再傲慢,此刻也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坐在他对面,甚至唤他一声祁总。

所以,人人都追逐权势啊。

这样想着,祁放的眼神又黯淡下去:“我不是说过,我送出去的礼物不会收回吗?”

他的嗓音清冷:“聊点别的。”

包厢里安静了一会,很快又响起说话声。

梁家明开始讲项目,祁放听得兴致缺缺。

中途服务员进来上菜,祁放打断他:“爱吃海鲜吗?”

梁家明声音一顿。

祁放浑身的骨头都好似被抽掉,语气懒洋洋地说:“这家餐厅做海鲜很出名,食材也特别新鲜,我把他们家招牌都点了一遍,你要不要试试?”

岭南省身处西南内陆,梁家明还未曾见过海,再加上家贫,海鲜自然少见。

梁家明看着自己面前这一盘并不认识的海鲜,又抬眼去看祁放,对方支着下巴笑脸盈盈地看着自己,像个正为自己的恶作剧而得意洋洋的小孩儿。

他望着对方,坦诚地答:“抱歉,我很少尝试这些,不会吃。”

祁放一怔。

笑意消散,他盯着梁家明好几秒,两人对视,祁放发现,梁家明身上的冷意多和他的眉眼有关,眉骨突出,眼窝深陷,眼型狭长锋利,瞳孔颜色深且亮,这样一双眼睛,直白地看着你时,总是让人很难招架的。

——他只是单纯的、直白地看着你而已,却不自觉会令你产生有如被刀锋抵喉的错觉。

这样一双眼睛,揉碎了、打破了,会是什么样?

几息过后,祁放一声叹息:“梁家明,你知不知道,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雪白如新的纸张被捏皱了。

梁家明率先别开眼睛,应答如流:“抱歉。我说过,我有男朋友。”

哦,男朋友。

祁放一哂:“我也说过,我不介意。”

沉默两秒,梁家明问:“你喜欢我什么?”

祁放眉眼弯弯:“你长得够好看啊。”

梁家明一哽:“好看的人有很多。”

“可我只喜欢你。”

梁家明不说话了。

祁放微微侧头去找他的眼睛,声音含笑,再次重复:“我只喜欢你啊。”

避无可避。

梁家明举起手中的项目资料,隔绝开对方视线,煞有介事地整了整:“祁总,我们还是聊正事吧。”

祁放却并不放过他,反而问:“你男朋友今晚还会来接你吗?”

资料一沓一沓,梁家明面无表情地理着,回答他:“不会。”

“他为什么不来?”

“……他晚上有课。”

“选修课?”

“嗯。”

祁放好似只是单纯和他聊天:“他也是你们医科大的?”

“不是。”

“哦。”

祁放若有所思,停顿一秒,又问:“你们上过床吗?”

薄软的纸张竖立在手中,因厚度不够,瘫软下去。

两人的目光再次猝不及防地碰到一起,祁放如愿在对方眼中见到波澜。

他迎向那并不存在的汹涌海浪,轻松笑笑,继续发问:“真枪实弹地干过吗?他能让你爽吗?”

“我学跳舞的,身体娇软又活好,你确定不要试试吗?”

“呲啦——”

椅子刮擦地面发出巨大的一声。

青年倏然站了起来,目光凶冷,胸膛几经起伏,才沉沉吐字:“祁同学,请自重。”

祁同学。

祁放玩味地咂摸这个称呼,听起来似乎要比“祁总”好听那么一点。

他没说话。

梁家明则是迅速而沉默地将桌上的资料胡乱地塞进公文包,拉链一拉,他看似平静地说着告别语:“抱歉,我还有事。这个项目之后会有更专业的人和你们公司对接。”

说完,梁家明转身就要走。

他身后,祁放突然开口:“一千万。”

脚步一顿,梁家明回头,皱着眉:“什么?”

还是之前那个坐姿,祁放动也未动,挑眉笑着看向他:“我说,你的项目,我注资一千万。”

“这样,你也不愿意吗?”

也仅仅只是脚步一顿而已,梁家明用沉默回答了这个问题。

几秒钟后,他打开包厢门,走得头也不回。

祁放的笑容消失了。

他坐在原地,转头,目光怔松地看向窗外夜色。

*

几分钟后,身材高大的英俊青年从长廊上匆匆折返回来,隔一道窄窄门缝,在视线触及对方之后,又陡然停住脚步。

他安静地看着他,却始终不曾迈进那一步。

一码归一码。

他忘记向他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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