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尚书冲进寿延院时，正瞧见沈老夫人从塌上挣扎着滚下来。
她披头撒发地趴在地毯上，喉咙里嘶嘶作响，一双手胡乱挥打着，不许人靠近。
女侍们在她周边跪了一圈，泼洒在地上的药汁散发出迷蒙的苦涩。
“娘——”
沈尚书走到门前，咬咬牙，还是推开挡在他身前的女侍走过去。
他一向自持的脸流露出焦急的神色，伸出的手却被沈老夫人尖叫着推开。
“别过来！别过来！”
沈老夫人抓紧自己的衣角，往后瑟缩着，呆滞的目光渐渐变得怨恨幽毒，“你这豺狼！你这恶鬼！”
“娘！我是昀儿，我是您的儿子啊！”沈尚书小心翼翼地往前一步，却被一声更歇斯底里的尖叫逼开。
“...滚开！”沈老夫人恨不得啖其肉吞其血，“你才不是我儿，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该下地狱！你不得好死！”
沈尚书握紧了拳。
沈长秋比沈尚书慢一步，他老远就听到沈老夫人的骂声，停了脚，对身后跟来的周家父子勉强露出个笑。
“招待不周实在抱歉，入了秋，奶奶的病总是反复不见好，下次长秋定然和父亲上门拜访，给您二人赔罪。”
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也是，都这样了，还怎么招待。
京里都知道，沈家这些年几乎将天底下的游医都请遍了，可日子一年一年的过，沈老夫人的疯病却是一点都没见好的迹象。
但...这也太疯了吧。
周校尉听着那一声声不入耳的谩骂，忍不住咋舌。
低头再看沈家小公子蹙着眉不住往寿延院方向扭头，才意识到自己还把人晾着，在听别人家的私事呢。
“不至于不至于，”周校尉说不出多文雅的话，他脸有些臊，赶忙道，“你们，咳，你们先忙，有啥需要帮忙的一定要说，我就先带韫儿回去了...韫儿，快，跟你同窗告别。”
指哪打哪，周韫看向沈长秋，说，“沈兄，下旬见。”
沈长秋“嗯”了一声，面上又勉强笑一下，让云生将他们送回去。
等他磨蹭着走到寿延院门口，沈老夫人已经开始骂第二轮了。
因高门贵女的出生，她骂人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词，内容其实并不如何难听，沉默寡言的男人却似乎被狠狠伤到，杵在门口，垂着头像个犯了事的小孩。
其实沈老夫人的印象里除了孙子，还是有儿子的。
小些时候沈长秋还会疑惑，她要等的那个孝顺温柔的好儿子不是每日都会来看她吗？
她为什么觉得自己儿子外出有差事儿？
她为什么认不出来他，为什么骂他？
沈长秋垂了垂眼，嘴角的讥笑一闪而过，他轻声问，“父亲，让我去？”
沈尚书看了他一眼，眼里有未散尽的雾气，没有说话，是默许了的意思。
“奶奶，”沈长秋走上前，他蹲下身，朝角落里呼哧呼哧的老人伸出手，语调温柔，“..奶奶，您认得我吗？”
“...”她没应声。
“奶奶，你看看秋儿。”沈长秋慢慢靠近，握住她的手。
“你、你是秋儿？”沈老夫人抖动的肩膀一顿，她愣愣地看着孩子纤细白皙的手，抬起眼，泪光澄澈而悲伤。
“我的秋儿，奶奶怎么会不认得我的秋儿呢？我的秋儿，我可怜的秋儿...”
“是秋儿，那秋儿扶奶奶起来可好？地上太凉了。”
沈老夫人乖乖地点头，不住应声，“是，是太凉了，我去秋儿那，秋儿那儿暖和。”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露出个笑，下一秒，就看见她的秋儿身后还站着那个男人。
那个装模作样的伪君子！
沈老夫人尖叫着扑过去，一把将沈尚书推开，“你想对我的秋儿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沈尚书躲闪不及，下巴被戒指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又被推搡着撞到门板，疼出一声闷哼。
“奶奶，”见沈老夫人还要过去，沈长秋轻轻扯住她的袖子，“别，会吓到秋儿的。”
沈老夫人连忙放下手，带了点不知所措，“吓、吓到了吗？”
“没有，”沈长秋轻声说，“秋儿胆子大，没被吓到。”
闻言，沈老夫人松口气，连忙回过身，心疼极了，“我的乖孙，不怕不怕，他们欺负不到你，等你爹爹回来就好了...你爹爹回来了，他们就不敢了。”
沈长秋乖乖巧巧应了一声，扶着老人慢慢往塌上走。
走进内屋时，他朝后面看了一眼。
原地只有沈尚书站着，他垂下头，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不知怎地，沈长秋想到沈老夫人骂他的那一句“恶鬼”。
按照荣国往日的例法，侍读入了宫，就理应陪着太子同住青宫，沈尚书因上次那一遭，许是被骂怕了，好多日没再进寿延院的门，只以主母重病，离不开孙儿为由，上朝时向陛下提前求了个恩典，允沈长秋日日归家，侍奉祖母。
距离入宫的时间越近，沈老夫人就越急躁，疯病也犯得越厉害，单院里的女侍“彩霞”，半月不到就换了四五位。
官家子弟纵是不去当侍读，也是要入国子监读书的，她心里清楚得很，也不愿将她惊才绝绝的孙子日日捆在身边，可看不见人，她就心慌。
沈老夫人还是觉得，只要不在她眼皮子底下，谁就都要欺负她的孙子。白日里惊慌，慢慢地，梦里那些人也不放过她。
助眠的药也越来越无用，她夜里时常惊醒，张嘴就唤“秋儿！秋儿！”
疯病的药是沈长秋，见了沈长秋，她慢慢就平静下来。
可问做了什么梦，她仍不说，只默默擦着泪，次日还是会反反复复地醒。
了了阁离寿延院不远，但夜里一来一去多了，沈长秋索性搬过来住下，方便夜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自己还在，自己还是个完完整整的秋儿。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入宫，沈长秋人瘦了一大圈，叫容若吓了一大跳。
容若:你的小可爱突然出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疯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