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灯花月下

空气再次陷入死寂。

良久,君子暄低低地笑了一声,那声音听不出喜怒,落在白悠言心里却像羽毛轻轻拂过,带来一阵战栗。“心仪之人?无妨。”

“白姑娘多虑了。”他慢条斯理地拿出手帕擦了擦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温润的声线里泛着一丝凉薄:“孤选你,是因为孤需要你,你的身份,你的医术。你的心,孤不感兴趣,真心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玩意。”

每一个字都在像是在他们两人之间砌起高墙,这番话让白悠言紧绷的心放松了下来。

如此,便好。

白悠言取下银针,温声提醒:“殿下,施针的时候会有些刺痛,忍一下。”

银针刺入皮肉,君子暄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伴随着疼痛而来的是她身上那股让他心安又烦躁的清冷味道。

半个时辰后,白悠言收了针。君子暄只觉眼周那股沉重的压迫感似乎消散了些许,他缓慢睁开眼睛。

起初,眼前只是一团模糊的光晕,他用力眨眨眼睛,竟隐约能分辨出眼前跳动烛火,紧接着那层光晕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光线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连同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女子,都清晰地进入了他的眼帘。

她正垂着眸,专注地用手帕擦拭着银针,在烛火的映照下,侧脸的线条柔和,整个人像笼罩在光晕里。

像是感受到了那过分灼热的视线,她抬起头。

四目相对。

她有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翘,仿佛天生就含着三分笑意,即使在面无表情的时候,那双眼睛也显得多情而无辜。

再往下,小巧挺翘的鼻尖,脸颊还带有一点未曾褪去的婴儿肥,平添了几分娇憨。

这副柔软无害的模样,与那个在破庙里杀伐果决的女子判若两人。

白悠言愣了一下,久违地轻松一笑:“殿下的眼睛能看到了吗?”她没想到,这次施针起效这么快,看来自己的医术又进步了。

她笑起来有个极浅的梨涡,眼睛倏然弯起来,弯成一道月牙。

君子暄的心脏像被人攥紧了一下。

“孤能看到了。”君子暄的声音有些低哑,却并没有移开视线。

因为他眼中毫不掩饰的专注,白悠言快速的垂下了眸:“不过只是暂时的,在外最好还是要以绸带蒙眼,避免刺激。”

“好,我们明日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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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之路,并未选择官道。哑仆亦是太子的死士,赶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载着两人,踏雪一路跟随,一行人沿着乡间小路缓缓而行。

行至傍晚,马车在一处名为“忘川”的小镇停下,顾及到太子伤势,便寻个普通客栈停下歇脚。

整个镇子到了晚上却异常热闹,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焦糖香气。

客栈的老板介绍道:“今夜是镇子一年一度的灯花节,客官可以带着夫人一起去集市上看灯花。”

两人听到“夫人”二字并未显现出什么异样,倒是哑仆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惊诧地看向自家主子,又低下头唇边溢出一抹笑,心中揣度:“主子...这是动心了?”

君子暄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喧嚣,开口:“那些人,也该追上来了。”

“殿下是想...引蛇出洞?”白悠言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

“与其一路防备,不如给他们制造一个一击必中的机会。”君子暄似乎没觉得以身为诱饵是件多么危险的事,语气平淡,“今夜灯会人多眼杂,正是他们动手的最好时机。”

“殿下有十足的把握吗?”白悠言并不想这么快暴露自己,但若要让太子殿下独自前往,一旦出了事,她也逃脱不了干系。

君子暄点点头,一日时间,足以让他调动身边的死士,“你在客栈里好好休息,交给我便好。”

“不行。今夜,我陪你。”白悠言没有犹豫的开口,既然是盟友,她自当确保他的安全。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两人融入熙攘的人潮。君子暄依旧蒙着眼睛,白悠言则换上了一袭月白色的素裙,长发用一根玉簪简单挽起,更显得如出水芙蓉。

两人的气度难免引人侧目,尤其惊艳于白悠言那张柔美娇憨的脸,和她周身清冷的气质形成反差。渐渐的,镇民们的目光也从单纯的欣赏,变得复杂起来。

“那女子生的跟嫦娥仙子下凡一般。”

“旁边的是她夫君吗?怎生是个瞎子,可惜了这小娘子。”

人群的流向,开始不自觉向他们靠拢。君子暄的脚步慢了几分,虽是隔着绸带,他亦能感受到周遭的情境。白悠言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有点不习惯被当做稀罕物围观。

就在此时,一个卖糖葫芦的年轻货郎,借着人流拥挤,“哎呦”一声,便佯装不慎地像白悠言倒了过来,那双眼睛毫不掩饰地黏在她脸上,甚至想借机像她胸口探去。

几乎在同一瞬间,君子暄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没有出声,只是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恰好挡住了两人,手臂一伸,边将白悠言完全地环抱在臂弯里,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

他手中那根一直作为伪装的竹杖,被他轻轻往青石板上一顿。

“笃。”

一声轻响,不大,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周遭的喧哗诡异地静了一瞬

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群,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手按住了,这是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不带有任何情绪的威压。他“扫了”一眼那个货郎:“滚。”

对方立刻吓得脸色煞白,连连后退。

大伙如梦初醒般各自回到了摊位,不敢再多看,集市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君子暄没有再看任何人,他转过身,不由分说地攥住了白悠言的手腕,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他的手掌温热而干燥,带有几分不容抗拒。

白悠言有些怔愣地被他拉着,其实刚刚那种情形她已经做好了自己处理的准备,不过没有想到他会出手。

刚刚她分明能感受到,他是用了内力的,那男子也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被逼退的。若不退后,恐怕会受伤。

他比她想象的要厉害一点,或许当日若她不出手,他也有法子应对。

她抬起头,只能看到他挺拔的背影和紧绷的下颌线。白悠言悄无声息地扬起了嘴角,被保护的感觉也还不错,让她想起了哥哥,从小哥哥就是这样护着她的。

集市上各式各样的华灯琳琅满目,小孩子们拿着鱼灯嬉笑跑过,空气里弥漫着麦芽糖和糖炒栗子的香甜,温暖的让人有流泪的冲动。

白悠言忽然脚步一顿,不远处一个年轻男子将一个小女孩儿高高举起,让她去拿挂在摊位上最高的一只憨态可掬的小兔子糖画。小女孩拿到后,开心地在男子脸上亲了一口:“哥哥最好了。”

白悠言忽然眼中一酸,想起了许多年前。

那一年的灯花节,她被人群挤散,直到天完全暗下来,只余她一人在屋檐下躲避风雪,她又冷又饿,害怕再也回不了家。

直到风雪中一抹修长的身影向她走来,带着暮色里无比的坚定。

哥哥!她轻快地喊着,纤弱的身影扎进了温暖的臂弯里,她紧紧抓住哥哥的身子,贪恋他身上的温暖,她就知道哥哥一定会找到他的。

白悠远心疼地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妹妹,都是我不好。”

小人儿乍然回温,鼻涕眼泪一起流,吵着要灯会上最好最大的兔子灯。白悠远全然应下,轻声安抚着妹妹,待怀中的小身板渐渐不再颤抖。

一阵大风呼啸着吹来,冰冷地将她从回忆里拉出来。

哥哥。一股巨大的酸楚涌上心头,漂亮的桃花眼上蒙上了一层水汽。

“怎么了?”君子暄敏锐地感受到她脚步的停滞和气息紊乱。

白悠言迅速眨了眨眼,将那点湿意逼了回去。“没什么。”

透过绸带,君子暄看到的是她模糊纤瘦的身影,风吹起她白色的衣裳,衣袂飘摇,像是要随风而去。那一刻,他竟觉得她那样脆弱。

“你看到了什么?”没有再继续往下追问,他的声音沉稳,带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沉默着,终是开了口,像是讲给他听,也是像讲给自己听。

“很多很多漂亮的灯。那边,有个手艺很好的买糖画的爷爷,他就这样手指上下反转就能做出一只蝴蝶。还有一个小孩,提了一盏金鱼灯,灯里的烛的人都在给他喝彩......”

她的声音清甜,难得的带上了几分小女孩的情绪。君子暄静静听着,嘴角也不自觉带上了一抹浅笑,仿佛真的能透过她的描述,看到那一个个鲜活的场景。

“砰——”

说着,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整条长街被短暂照亮,紧接着,更多的烟花升腾而起,一朵接着一朵,在天幕上绽放出漫天璀璨的星光。

“是烟花。”白悠言也仰头,细碎的光芒落入她眼中,她的眼睛像星星,“人们说,对着烟花许愿,就可以心想事成。”

“你的愿望是什么?”君子暄侧过头,专注地“望着”她的侧脸。

白悠言的目光仿佛透过璀璨的夜空,望向无边的黑夜深处,她轻声说:“愿世间再无征战,愿兄长魂归故里。”

情绪一波一波滚滚而来,有些思念刻进了骨血里,痛楚浸染了每一寸肌肤,泪水滑落。

君子暄沉默着,感受着身边人又一刻陷入脆弱,他抬起手,凭着感觉慢慢拭去她的泪。

他的心愿,也不过是这世间百姓能安居乐业,无征战,无冤案。

两人的思绪流淌。却在这漫天烟火最绚烂的时刻,杀机毕现。

一支淬着剧毒的羽箭破空而出,直指君子暄的后心。

“小心!”

白悠言的反应快到极致,几乎是凭借着对危险的本能,在箭矢离弦时察觉。她来不及多想,猛然转身将君子暄护在身后。

“噗——”那是利箭刺穿皮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白悠言闷哼了一声,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她小心避开了要害,那支箭不过插入了她的左肩,只是血浸润了素白的衣裳,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巨痛席卷而来,但是她没有后退,这毒只对她没用。

“悠言!”君子暄闻到了瞬间弥漫开的血腥味,一种他未曾察觉的恐慌冲进胸膛。

“找死!”他低声道,周身的气息将至冰点。

与此同时,数到黑影如鬼魅般闪出,手中刀光一闪,便将那刺客当场抓住。

他们正是君子暄的死士,一直潜藏在暗处。

“魅影听令,留活口,带回东宫。”君子暄的声音嘶哑,却听得出几分难忍的怒气。

为首的死士单膝跪地:“是,殿下!”起身片刻便不见了身影。

君子暄将摇摇欲坠的白悠言打横抱起,她的身体很轻,此时却在发烫。

怀中的白悠言疼的意识有些模糊,她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一声声有些不稳的心跳。

她竟认真地在想:“殿下的戏是不是演得有些太过了。”

太子:我关心你。

女鹅:一定是在演戏。[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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