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李华梅走向她的舱房，这情景就好像是以前偷偷溜进她的船长室一样。一路上我都紧紧握住她的手，不停地掉眼泪。这不能怪我。等了几百年，终于又能与恋人相逢，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啊……

到了她的房间，她让我坐在床上，转头抽了几张卫生纸，轻轻为我擦眼泪：“没事了，没事了……我这不是又回到你身边了吗？”

我靠在她肩上，还是紧紧抓着她不放。华梅虽说着没事，也用力抱住了我。两个人都是那么地珍惜这份失而复得，生怕下一秒又会与彼此分离。

“我真想你。”她在我耳边说，“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带着以前的记忆。我以为在史书上可以查到我的过往，但上面什么也没有。父母说这是我的幻想，但怎么可能呢？在长大的过程中，以前的人我都一个个遇见了，易安也好，行久也好，尤里安也好，虽然变了容貌，改了名字，有人还保留以前的记忆，有人则是完全忘却了，但我很确定那就是他们。还记得刚才领你来见我的那位海乘吗？那是乙凤啊……我知道你或许没认出她来，我也是与她共事了好久才认出来的……上一世是你引荐她，这一世换作她带你来见我了。

“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那么多人我都遇见了，我却唯独没有找到你……”

她轻轻抚摸我的头顶。我敏锐地注意到她手心的异常，于是急切地抓住她的手腕。她的左手掌心有一片暗红。

“这是，受伤了吗？”

“是胎记。”华梅摇摇头，安抚着我的不安，“你写给我的那封血书，我死前，一直用这只手攥着它。”

我的指尖摩挲着那一小块暗红色，这才意识到我上一世的执念是多么重。或许正是因为这份执念，这一世的我才能唤醒以前的记忆，才能毅然决然地选择海乘工作，才能再一次遇见她。

“真难得，”我深深地把头埋进她的肩窝，“真难得，哪怕差了一点，我都没法再遇见你。有勇气真好啊，人活着，就要遵从自己内心的指引啊……”

过了一会儿，我如梦初醒地想到了什么，小心地问：“你有男朋友吗？”

“男朋友没有，女朋友倒是送上门来了。”她弹了一下我的脑门，故作委屈地举起左手给我看，“你都在我身上留下这么深刻的记号了，我还能装作看不见、去找别人吗？”

久别重逢的喜悦刚被泪水淹没，此刻终于显现出来。我不顾眼睛的红肿，望着她笑了起来。她无奈地叹气，说：“一看就知道你才刚恢复记忆没多久。来，让我去找个冰袋给你敷眼睛，别让乙凤以为我把你给拒绝了。”

我不让她走。

“别这样，我又不跑。”

“不行，我害怕。”

“你怕什么？”

“社会对我们太不友好了。”这里的“我们”有很多含义。我想着父母接受我决定的速度，想着室友的反应，说，“不管在哪个时代，想要随心所欲地活着都是件难事啊。”

她放弃了去找冰袋的想法，像个长辈一样对我说：“别这么悲观，现在的时代绝对比以前好太多了。你想，现在再有人看我不顺眼，难不成还能像以前那样整合三只舰队，包围我的邮轮？”

我听了深以为然，心中小小的慌乱暂且压下去了。于是我调笑道：“注意你的用词呀，现在你还不是船长呢，怎么能说‘我的’邮轮呢？”

“我对我的升职速度有信心。”华梅也被我带偏，开始胡说乱说，“你也要相信，你未来可以成为‘captain's wife’。”

就像是小孩子刚学会说话一样，我们兴致盎然地说了好久，当我好不容易进入梦乡，已经过了半夜12点。这么多天以来，我第一次没有哭泣、而是带着难得的安全感与满足感入睡。

李华梅趴在枕头上，仔细端详着眼前人的面容。眼前人亦是换了名字与长相，性格与以前似乎也相差甚远，但内心的某些东西一直好好地在那里，从来没有变过。

她想，安排她自己留守或许是有原因的。她既没有改名，也没有改变外表，与从前完全是一个人。以至于同样保留记忆的易安第一次见到她就认了出来，对她露出笑容，说：“提督，好久不见。”

像从前那样，一个个地把船员召集起来，或许是她李华梅身为提督的责任。这些由于变故而失散的水手们，终究是放不下，想要重回春申号，无论是否还有以前的记忆。而她负责送他们一程。对于执念浅的船员，她悉心劝导，帮他们得到该有的生活；对于实在执念深的船员，她则带他们再次出海，比如同为海乘的乙凤，比如在另一艘邮轮上担任大副的易安。这不难，毕竟，她就是属于海洋的人。

从小就承受这些记忆是不容易的。幼年时期，她只知道向往熟悉的大海，向往再遇见那些伙伴；到了少年时期，渐渐了解世事，她开始为后来的变故落泪。遇见易安时，她回道：“谢谢你当时费那么多力气找到我，还转交给我那封信。可惜呀，我当时早就被慢性毒药控制了，别说跟你逃出去东山再起，就连她给我的那封血书我都没力气展开读，只能紧紧地握住。不过真奇怪，我好像知道那封信的内容是什么，我甚至都能逐字逐句地背出来……”

当时仅有的保留记忆的两人相对苦笑。虽说过去残酷，但有了一个人共用分担总是件好事。于是易安振作起来，玩笑着说：“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否则，我就可以读给你听了。”李华梅会意，噗嗤一声笑出来：“才不给你看呢！”但她的内心却不像表面上那么轻松。那个她一直想找的人，究竟何时才能归来？

得到答案，是十年后了。当年的恋人，是她找到的最后一位船员。至此，她前世未尽的使命终于全部完成。此后她不必再受前世记忆所累，可以大大方方地作为新的李华梅活下去。

李华梅为床上的人掖好被角，轻靠着她的额头，喃喃自语道：“我怎么可能在下个港口就丢下你啊……一定要来我的船上，拜托了。”

夜色深沉，月光清朗。邮轮在海面上平稳地行驶着。

（番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