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水兵室乌烟瘴气。

“乙凤，我们并不是抛弃你……”

“不要！我不回去！”

华梅无奈地看着用被子蒙住头的乙凤，说：“一开始登船的时候，你不是说过吗？你想向师父证明自己，你已经做到了呀。现在师兄来找你，不是正好吗？”

“可是……”乙凤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红红的眼睛，“回去之后就见不到你们了……”

我紧紧攥着她的被角。本就于心不忍，她这话险些让我落泪。我扭过头去，不想让自己失态的模样展示在众人面前。

“哪怕再等几天，好不好？”乙凤望向门外的师兄，似是作着最后的商量，“提督准备在澳门和易安分别，然后回到杭州……我们在杭州告别，这样也是可以的吧？”

沉默寡言的师兄长叹一声，道：“师父年岁渐长，你又是他最看重的弟子，你明知你不可能一直像这样在海上生活。我自然了解，你是重情重义之人，你不好受……当时我不该纵容你出门，否则你如今就不必忍受离别之苦。”

师兄同意了乙凤的要求，暂且随行。乙凤擦干眼泪，踉踉跄跄地下床拥抱师兄，强自忍住抽噎道：“兄长，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年少任性，让你和师父担心了这么久……但是我不后悔，哪怕离愁别绪着实难捱，我也庆幸当时追随了提督，遇见了这许多珍贵之人。从吉阿丁到杭州的这些天，我想多和他们说说话……”

她依然是那个活泼好动、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哭完之后，乙凤再也没有露出过忧愁，仍像从前那样笑语盈盈，偶尔和詹姆拌嘴、和行久切磋、和我秉烛夜聊。她越是这样坚韧，我越是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心痛。

自从登上春申号，我就不自觉地与过去划清了界限，妄自认为从今往后不会再经历痛苦，尤其是与华梅在一起之后。可乙凤即将离去的消息打碎了我脆弱的镜中花。原来不论逃去哪里，噩梦都会如影随形。那么我呢？在某一天，我会不会也离开这亲切可爱的海洋？

天蓝如洗，风平浪静，那日被阿尔和赛维捞上船的小鲨鱼正在鱼缸里悠闲游荡。行程近半，我们停靠在澳门。华梅早已派人去造船厂置办了几艘铁甲船，再加上原先放在船坞的战列舰，一排战船停泊在码头，甚是壮观。跟随了华梅许多年的易安·杜可夫将要率领这支舰队，去守住地中海的地盘，同时进行势力扩张。这是非同一般的任务，华梅把这交给了她极其信任的易安。

送别乙凤之前，倒先在澳门别过了他。此次送别并不伤感，静美优雅的东欧贵公子浅笑而立，任凭喝醉的詹姆搂着他乱开玩笑。海域委任不过是片刻的分别，等华梅忙完了东亚的事务，我们就会再次汇合。杨将军计算过，再见面大概半年之后，恰好是春节期间，到那时不管身在何处，一定要好好地庆祝一番。

“伍丁商会与伯格斯统商会是不容小觑的势力，也是我们目前的盟友，我们想要建立新的海上秩序，就必须借助他们的力量。你此番前往地中海，一定与这两方处理好关系。”

华梅正作出最后的命令与嘱托。易安一扫先前随性的样子，眉宇犀利，向华梅颔首。

“您还有其他事情要交代吗？”

华梅点头，露出小女孩一般的微笑说：“易安，护好自己的性命，等我们去找你过春节。”

易安心照不宣地轻笑一声，脱帽行礼道：“遵命。”

他率领船只远去，我们其余人站在岸上远眺，直到易安舰队的影子随夕阳一并落入大海，宁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