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终于正经喝了杯茶,还没说上几句,六子又进来禀报,“少爷,有人要买你刚收的那枚天珠。”
潘静安笑了起来,“嘿!这人眼光倒是好,刚摆上还不过半天,”刚夸了一句又忽地变了语气,斩钉截铁的吐出了两个字,“不卖!”
“好的。” 六子忙退了出去,冲刚跑上来通报的伙计摇了摇头,“少爷说不卖。”
潘静安喝了一口茶感叹道:“这真是稀罕物,刚摆出就有人看上了。”
楚州和抬眼瞟他,“不卖你摆出来干嘛?”
“馋人呗。”他神色得意,眼角眉梢都是那股欠揍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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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皇玉在古玩街上走走停停,她一直没有进店,大多是避着人流才稍停一会儿,直到看见了一家新开的店。这家店位于这条街的正中央,名为“安静屋”,名字起的祥和不争,装潢却喧腾极了。屋檐的正脊与垂脊六角皆雕有脊兽,门口两侧檐下挂着两盏宫灯 ,一盏上刻着“贵” ,另一盏上刻着“不赊账”。
门匾上的“安静屋”三字似小儿玩闹时的随意书就,笔触稚嫩难辨。厚重的实木门两侧圆柱上有一副对联,上联书:凭栏醉卧自迷惘,下联书:闹市静安世无双。
这副对联的字写的倒是不错,两行隶书亢劲有力、收放自如,更称的那门匾似幼童乱画。
扶皇玉盯着那招牌看了几眼,迈进了店内。
店内装潢大气华贵,实木货架上摆的东西竟都不是俗物 。她扫了一眼,都是些老物件,甚至还有几只保存很完整的清代瓷器……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了那枚九眼天珠上。
她隔着柜台开口询问:“这个怎么卖?”
她进门时店里的小伙计都呆了一瞬,他们都是潘静安从潘家带出来的小厮,现如今在安静屋里当伙计,年龄都不算大,自小见过的姑娘甚少,更遑论如此出众的。扶皇玉虽用面纱蒙着脸,却也能看出其姿态卓绝,有几个悄悄的红了脸。
她开口时的声音同她带给别人的感觉一般,冷冷清清。这凛冽的一声泼醒了头昏发愣的小伙计,忙开口招呼她。
见她瞧定的是那枚九眼天珠,小伙计为难的朝楼上看了一眼,这天珠是少爷今早才摆出来的,听闻价值连城。小伙计犹豫间又快速抬头瞥了一眼扶皇玉,他似在那一瞬里下定了某种决心,低声让她稍等片刻。
这名最先反应过来招呼扶皇玉的小伙计叫小鱼,在这几名伙计中年龄稍长些,平日里最为机灵。
小鱼上了楼撞见了六子在门外守着,托六子进去询问,不过两三息的功夫,六子便带出来了一句硬邦邦的不卖。
他叹了口气。楼下那谪仙一样的姑娘伸手指了那天珠,他其实心里大概知道少爷不会卖,却还是上去问了一道。
扶皇玉在楼下等着,隔着柜台观摩着那天珠的纹路,余下的小伙计们又偷摸着看了她几眼,她不知是无察觉还是不在乎,丝毫不管那些扰人视线。反复几次后小伙计们却又莫名低下了头,这等清冷出尘的人被这样窥探,不恼、不羞、不顾,却无端让人心中自生了愧疚,觉得这样是冒犯了她。
小鱼一路跑下来连连道歉,给扶皇玉介绍那九眼天珠旁边品相同样不错的莲花天珠和菩提天珠,扶皇玉目光略过,轻轻摇了摇头。小鱼心中沮丧不已,好似是他亲口拒绝了她一样,还要再卖力介绍一些别的珍贵珠石,她已微微垂眸,略一颔首就算是告别。她来去匆匆,似一片云抓不住、留不住,迈出店门时衣摆被穿街而过的风吹起,飘飘盈盈,似要踏风而起。众人似做了一场梦,梦见了天上人,她身前笼着云、罩着雾,转瞬即逝叫人看不真切。一阵风刮过,众人梦醒,仍在品味那份惊艳,却又不知是真是假。
潘静安回绝了对天珠一见倾心的顾客,躺在席上心里舒坦到不行,冲楚州和吹嘘着这枚天珠的来历,讲述的间隙还要抽空磕着瓜子,一张嘴忙的不亦乐乎。
见楚州和毫不捧场他也失去了夸大的兴致,蔫蔫的趴在席上望着底下的商铺林立、人声笑骂,老实的说出了这天珠是他托人从吐蕃倒卖贩子手中高价买来的,花了他十万两银子!
听到“十万两”这个数字楚州和终于动作了,他看着那盛着天珠的盒子,盘算着给乔母送完寿礼他账上还能剩几个子。
潘静安对着窗户怒骂那贩子心狠手黑,不少从街上路过的人听见了都会抬头张望上一两眼。幸得潘公子是个要脸的,信奉“做纨绔也要纨绔中的体面人”这一真理,被人看着就骂不出口了,咬牙在心中忿忿的啐了几句便做罢了。
刚端上茶杯润了润嗓子、压了压火气,视线不经意间往窗外瞄去时却呆住了,街上出现了一名女子。他先夸身姿样貌,再夸气质风度,啧啧称奇,呼为神女,末了又添了一句“可惜遮了脸” 。这潘公子真是个奇人,脸都没看到已经从气质、穿着、首饰为起点夸了一箩筐。
楚州和眼都不眨,仍在盘算他的账本,听到潘静安的“那簪子不俗,似乎出自扶二爷”时,他眸色微动,算账的心思岔了一支出来,想起了“玉佛手只戴一支扶二爷亲手制的簪子。”这句传言,难不成已成京中潮流?
他的那支闲心未免太过活跃,竟都想到了如今的潮流,思绪纷转间他的手不自觉得摩挲着那木盒。
潘静安似是也想到了那传言,喃喃的念着,“莫不是——这就是玉佛手?”
楚州和手指忽地顿了一下,停下了动作,眼眸也已抬了起来。
潘静安念完这一句也回了神,自嘲一笑,“怎么可能?她怎么会在这呢?”
这里三教九流齐汇,世家子女甚少涉足,更何况是玉佛手呢?她怎会前来逛这杂摊碎铺呢?
楚州和的眼睛一直没往窗外望去,他看着潘静安,笑着回了一句,“怎么不会呢?”
潘静安不明所以,回头睁大了眼睛,“啊?楚哥你说什么?”
楚州和已经下了茶席,捏着香樟木盒晃了晃,“ 没什么,过几天我把钱拿过来。”
潘静安见他要走,忙也起身跟了上来,“别走啊,你给我谈钱我急啊,”他两步上前揽住了楚州和,和他一起往楼下走着,“你看看我这铺子还有没有要改的地方。”
到了一楼,楚州和环顾了一下四周,这少爷阔的没边儿,外面摆了一水的古董老件,连首饰也都是至少朝前几十年的旧玩意,精美繁复。但如今的古玩市场卖的最多的还是手串小文玩,潘少爷这怕是不好开张。
“格调挺高,适合你。” 楚州和扫了一眼,拍了拍潘静安的肩膀。他是潘家园的少主,本就是富甲一方,不用随着潮流去卖那核桃串子、玛瑙手镯,他喜欢的就是最适合他的。
潘静安听了这话开心极了,楚哥的生意遍布京州,只是他低调极了从不外露,不知情的外人当他只守着那几间当铺过活。如今楚哥说格调高,那看来他是折腾对了。
路过柜台时,他喊小鱼把那枚天珠取出来拿给楚州和看。这枚比不上他给楚州和的那枚完整,风化痕迹更重些、沟壑也略深一些,但莫名多了些沉重神圣色彩。
楚州和看了几眼就把东西递给了他,“不卖就赶紧收起来,哪天碰见个不讲理的非要买不好收场。”
做生意最忌与顾客起冲突,潘少爷这脾气也不见得是能让着顾客的,不如趁早收走以防后患。
潘静安一只手的两指捏着那天珠,舍不得把汗渍留在上面,另一手作拢在下方接着,那姿势,当真是宝贝极了。
他嘿嘿一笑,“行,今儿这人还算讲理。”
小鱼听了这话把身子从柜台里往外伸,离二人贴的稍近了些,他仰起脸小声的说道:“那姑娘不像人。”
潘静安低头看向他,拧眉问道:“姑娘?什么姑娘?”
小鱼低下头不好意思的咳了咳,指了指潘静安手中的天珠,“要买这珠的姑娘。”
潘静安恍然,“哦,那会六子说要买天珠的顾客,”说着转身看向身后的六子,六子迷茫着摇了摇头,他没见到要买这天珠的人。
潘静安又将目光收回,移向了街道,不解的问道:“不像人?什么意思?很丑吗?”
小鱼慌的急忙摆手,脸都憋红了,不成句的描述着,“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是特别美,像仙女,蒙着脸。”
潘静安念着“仙女”、“蒙着脸”这俩词,眼睛忽的睁大了,“不会是我刚在楼上看见的那姑娘吧?”又忙追问小鱼,“是不是戴着一根玉簪 ?”小鱼愣愣的点了点头,不明白少爷为何突然如此激动。
楚州和把天珠递还给他后就心不在焉的,视线随意地放着,无意间落在了柜台的一人高处,那里放着一只钧瓷花盆。潘静安这铺子里好东西不少,这花盆就不错,线条精致、富贵典雅……直到潘静安拽他,他才回神收了目光。
“楚哥,刚才那个姑娘就是要买天珠的人 ?”
楚州和挑眉,“那又如何?”
潘静安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似是恨极了他此时的愚钝,“如果刚才我们在,就可以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玉佛手啊!”
楚州和收了神色,静了一瞬。
小鱼听见少爷的话也呆住了,那姑娘可能是玉佛手吗?他又想起了那双眼睛,那道身影……
是了,传言中玉佛手就该是如此的吧。惊为天人这等夸赞也只有方才那姑娘才担得起。
楚州和忽地笑了一声,意味不明,点了点那花盆,“把这个摆出来,让人能看到里面的釉色。”
里外釉色不同是钧瓷花盆最美的地方,他束那么高,能卖出去真是见鬼。
他挑了毛病转身就走,潘静安看着他的背影,莫名从他那道利落身形里咂出了一丝心烦意燥,他百思无解。摆摆手让小鱼把花盆摆了出来就回了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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