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和我们家鹤仔是好朋友吗?”
宋如兰的笑容越发和善,她笑吟吟地坐到谢景年身边,和江云鹤不同,她是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产生亲近的类型,几句话就让气氛升温。
鹤仔?谢景年心中诧异,想象不到表面冷冰冰的江云鹤有那么一个可爱的小名。
就、听突然的,谢景年有些想笑,余光悄悄瞥了眼江云鹤,想看大帅哥无意间暴露了那么可爱的小名会不会破防,结果又看见了一张扑克脸。
啧,没劲,脸色都没变一下,看来是早就被家里人喊习惯。
谢景年都没注意,自从江父江母进门后,某种压抑的、沉默的气氛就一消而散,他的心情也逐渐放松。
面对长辈时,谢景年都是温和有礼的。
往日里无论是什么人设,只要一到长辈面前他都会不受控制地恢复到乖乖牌人设,说不出紧张还是什么,谢景年认为这可能是他演艺生涯的最大败笔。
“阿姨好,我是谢景年, ”谢景年礼貌地自我介绍,嘴角轻轻勾起,是一个很浅的笑容,“是江云鹤的同桌。”
他没有直接回答后一个问题,而是介绍他们间的客观关系。朋友这个词太过主观,是两个人间的相互认可相互了解,而他们满打满算也只认识了一天。
江云鹤没说话,好像是默认了谢景年的回答。
只是同桌啊,宋如兰有些失望。但想着前两年江云鹤连个同桌也没有,她的心里又得到了些许安慰。
“小年啊,是鹤仔邀请你来家里玩的吗?鹤仔好久都没带朋友来家里了。”
短短一句话让谢景年震撼两次。
他突然想到了他在国外留学的时候曾被一个性格孤僻的朋友邀请到家中玩耍,那个朋友的别墅里有一位老管家,看见他也是笑眯眯地说:“少爷好久没有带朋友回来过了。”
由于场景过于经典,跟他无聊时追过的那些小说重合率太高,谢景年印象十分深刻。
没想到又会听见这句话,这一刻,宋如兰精致的美人脸与管家那苍老的面孔无限重合。谢景年甩开脑中的胡思乱想,有些疑惑:“我是来处理伤口的,这里不是诊所吗?”
难道学医第一步就是以诊所为家?
这也太敬业了。
“这边一共3层,1楼是诊所,我们住在上面两层。”江明远被逗笑了,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觉得儿子带回来的这个小朋友挺有意思。
“……不好意思,”谢景年有些后悔提了这么个问题,他还真没注意到楼上还有两层,就算注意到了也只会感慨这个诊所挺大。
“笑什么笑。”宋如兰瞪了江明远一眼,没看见小朋友都不好意思了吗。
“小年别在意,你江叔就这烂德行,”宋如兰嫌弃道,比起后半句的疑问,她更在意前半句那声“处理伤口”。
“伤口严重吗小年?让阿姨看看,阿姨是专业的!”没有人能抵住宋如兰的热情,谢景年推脱着说“不用不用”,但最后还是撩起衣服让宋如兰看了后背的伤口。
一看到背上那纵横的青紫,宋如兰就皱起了眉,眼里全是担忧和关心。
“疼不疼啊小年,”她下意识放柔了声音,“是在学校里受了什么欺负吗?”
温柔的语气里蕴藏的关心让谢景年一怔。
“已经不疼了,谢谢阿姨,”他扯出一个更大的笑容,比先前的介绍时的那个微笑多了一份真实,“没有受什么欺负,意外而已。”
他无意让长辈担忧。
“那行,好好休养几天,别再出什么意外了。”宋如兰的语气依旧温和,她不在意谢景年的隐瞒,这个年龄的孩子都应该拥有自己的秘密,家长做的不是求根问底,而是在他不能解决问题的时候站在他身后而已。
她很喜欢这个孩子。她有种预感,即使现在还不是,但不久之后,这个孩子一定会成为鹤仔最好的朋友。
宋如兰很热情,但说话做事都很分寸感,她总是很容易让与她相处的人感到舒适,如春风拂面一般温暖舒适。
谢景年在长辈面前本来就是不受控制的乖乖崽人设,在这种温柔攻势下,高冷人设根本维持不住。
谢景年只能一边回答问题一边在心里祈祷江云鹤是个又瞎又聋的,看不见也听不见他的样子。
天啊,谢景年心中悲愤,空降第一天就已经在同桌面前崩人设了,谁家助教那么倒霉啊!
“小年,你是高中生吗?”宋如兰兴致勃勃地问道。
“不是,我已经高考完了,现在大一,在清武夏令营当助教。”
“哦!那你是清武哪个专业的啊,我家鹤仔是数学系的,去年竞赛保送的,下个学期就大二啦。”“那江同学很厉害啊,我是金融系的。”谢景年回答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江云鹤,确认他脸上没有异样的神情后才放心开口。
真好,没对他的表演有异议,他的人设还没崩。
谢景年的小心翼翼江云鹤一概不知,他独自沉默地坐在另一个小沙发上,眉眼微微下垂,看不出神色。
他爸他妈早就习惯自家儿子这个样子,找块地一坐就是老半天,你也不知道他是在思考数学题还是单纯地在发呆。
要是像之前那样没交到朋友、连点盼头都没有的时候,他们可能还会去扒拉两下儿子,偶尔嘘寒问暖一下,生怕自己好端端养那么大的儿子有什么心事想不开抑郁了。
但现在有个疑似要成为儿子新朋友的小同学出现了,那自然就不稀罕家里冷冰冰的傻儿子了,全想着要怎么才能帮儿子把这个朋友留住。
宋如兰在努力了,江明远在正在努力中。他给老婆和小同学切了份水果拼盘,路过儿子身边时瞅了一眼,觉得他现在在思考数学题的可能性更大。
宋如兰拉着谢景年聊了不少时间,然后在心里琢磨着到点了,对谢景年露出了更灿烂的笑容。
“小年啊,现在也不早了,要不今天就住在阿姨家里,明天尝尝阿姨的手艺?”
谢景年被这个笑容晃了眼,差点没反应过来,“谢谢阿姨,但还是不用了,我家离这里不远。”
“不远是不远,但是这片治安不好,你一个人回去,阿姨怕你遇见什么危险。”
“况且,现在这个点也不好打车,路绕来绕去的也麻烦,不如就住在阿姨家,明天上班还有个伴。”
句句情深意切,谢景年有些抵抗不住,不过他想起家里还放着自己的书包,终于找到了个合适的理由。
“阿姨,还是算了吧,我的书包还在家里。”这个问题确实不好办,宋如兰张了张口,一时也没想出什么合适的方法,最后不甘心地看了眼不争气地还在神游天外地儿子。
“那行,阿姨也不强留你了,让鹤仔送你回家吧,他对这边路熟悉一点。”看谢景年还有再拒绝的意思,宋如兰故意装出一副伤心的样子,“再拒绝阿姨可要伤心了哦。”
谢景年默默闭嘴,被点到的江云鹤站起了身,深深地看了谢景年一眼,“走吧。”
与江家父母告别后,谢景年和江云鹤走出了诊所。
附近这一带设施确实不太完善,路灯显得有些老旧,昏黄色的灯光有些黯淡,却也能照得清楚。
旁侧小楼也亮了灯,户户明亮,晚自习的学生们回来了,算是给这条路增了几分人气。
看不见星星的夜晚里还有月亮,路过的风带走了夏日迟留的一丝燥意,谢景年的心情意外开阔,就连一路的沉默也让他感觉舒适,完全没有了中午回教室路上的尴尬。可能是因为遇上了很好的长辈,也可能是因为夜色太美。
足以抚平了一切烦恼与悲伤。
一路寂静无言,直到江云鹤将谢景年送到小区门口,谢景年主动向江云鹤要了微信号。
“谢谢你送我回来,”谢景年认真道, “诊费多少,我微信发给你。”
江云鹤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用了,这件事也我的责任,你只是无辜受了牵连。”
谢景年见他态度认真,也没再坚持,只是在临走前说了句“到家后给我发条消息”,看到江云鹤答应了就放心转头走了。
他没有回头的习惯,自然不知道另一个少年走了几步后又回头,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江云鹤其实没有想数学题,他在想谢景年最初的那个笑容。
那个出于礼貌的简单微笑,却好像跨越了时空,和几年前夏日里那个坐在钢琴前自信微笑的小小少年重合在了一起。
演奏时的自信耀眼,行礼时的大方优雅,以及和同伴一起笑起来时的璀璨阳光。
那是江云鹤最难以忘记的夏天。
是他藏于心底、不愿意对任何人透露的秘密花园。
……
宋如兰说的“很晚了”其实是有一定偏颇的,因为等谢景年终于回到家里也不过晚上10点,远远没到谢景年犯困的时间。
谢景年稍微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给家里打个电话。提醒一下最近出门时要注意安全,如果他们有兴趣的话,那也可以跟他们再聊聊家长里短。
他现在情绪高昂,心情很不错,所以完全没有想过什么坏结果。这种不错的心情仅仅保持在电话接通前。
“什么事?”女人的声音冷漠而不耐,仿佛电话那头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而是公司里不满意的下属。
谢景年呼吸一窒,“最近市区里不太安全,您多……”小心。
“嘟……嘟……”话还没说完,电话已经被挂断。
紧接着,微信弹出三条新消息。
妈妈:【转账】2000元
妈妈:生活费。
妈妈:以后这些小事不用找我了,我不会接。
谢景年无奈地扯了下嘴角,但那笑容怎么看显得苦涩。
他又拨打父亲的手机号码,很可惜,这次根本没接通,隔了好几次都是“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的提示语音。
只有打给大哥的电话得到了几句敷衍的“知道了”。路上那种明快的、好像整个世界都是灿烂的好心情突然就消失了,直接从晴朗夏日切换到雷电暴风雨。
谢景年看着空荡荡的房子,才住进来时被他称赞过的灰色简约风格的装修设计在此刻显得如此的冷漠单调,他甚至有些后悔没有答应宋如兰的邀请。
起码那样他的心情就不会那么糟糕。
说不定明天还有热乎乎的早餐可吃,而不是他为了图方便买的面包。
哦对了,面包也在打架过程中丢在路边了,早知道就该绕回去把东西捡了再回家。
宋阿姨的声音很温柔,手也很温暖,跟他聊天的时候会很开心地笑,也会温柔地拍拍他的肩说句“孩子辛苦了”。
是他理想中妈妈的样子。
谢景年想着想着,头越垂越低,面上的表情依然平静,只是有一滴泪水掉落砸在了他的腿上,很烫很烫。是他忘了,这么多年,父母一直是这样对他的。
是他自作多情了。
以为一句叮嘱、一句关心,就能让他们对他也展露笑颜。
是他不长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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