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有尾巴的男人

芋意的生活很清心寡欲,就像经期一样,纵欲只在那几天,其他时间重复一模一样的日程。

不容丝毫有差。

她一周去一次健身房,每天上午跑步五公里。

今天周一,该积极一点去健身房了。

她从学院径直出来,正是午休时间,下午的事情全做完了,锻炼完正好可以去游泳,然后再到那家茶馆吃点心,最后回家工作。

她默念着行程。

一身利落装束挎着包踩过分明的黄色地铁线。

走进这家名为“黑丹尼”的健身房,她是这里三年的会员。

这也是她去过的第二家健身房。

第一家健身房位于繁华的街头,里面的服务和维护与它光鲜亮丽的装潢截然相反,真是白瞎了那得天独厚的位置。

这家朴素简单,人流固定,没有花里胡哨的季度活动,一推门进来平缓的爵士乐从左耳流进右耳,三年来一如既往。

她领了钥匙,把包封进储物柜,拿着衣服来到换衣间。

男女换衣间只隔一道走廊,不过走廊两头都有监控,两扇门是玻璃的,进入即上锁,都挂着半张阴阳鱼的麻布帘。

她换好瑜伽服出来,低头看手腕的运动手表。

没留意差点撞到人。

对方咽下急呼,后退一步,挡了下她的手腕。

她波澜不惊地抬眼,没意外是个男的,长得还行。

他比她高一点,穿着白色跨栏背心和军绿短裤,手上戴着木佛珠,另一臂纹着五彩斑斓的武松打虎,遒劲饱胀的胸口挂着条细脚伶仃的银链子。

留着美式前刺,浓眉大眼,眼神稚拙,耳朵倒是没打洞。

芋意目光在他身上的细碎的伤疤上停留一瞬,道歉道得无比顺遂,“对不起。”

转头就走。

她绝对不会和这样的男的产生联系,四肢发达,头脑不定,然而还是有简单的可能性。

最重要的是,往往她打不过他。

那个男人站在原地,右手伸了下,嘴唇张开又合上。

短粗的鸦色眼睫盖垂住鼓起的卧蚕。

她在跑步机上有氧跑了两公里,用脖子上挂着的海绵绿毛巾擦了把周围的细汗。

抬起眸子静静地扫视着其他人,事不关己地观察着他们或坚持或放弃,或流汗或咕咚咚灌电解质水,脸色的多样,表情的扭曲,让她总以为这里的性质和地狱接近。

事实上,每天为糊口拼命奔波的那些人每天都在健身房,每天都是地狱般的训练。

这些主动入地狱的人果真有病。

包括她。

她掏出张湿巾擦了擦拉背器漆黑的坐垫,把湿巾攥在手里坐了上去,目光搜索着垃圾桶,却突然一停。

男人们停留的地方一般没有纤细的身影,那边满是大块头的器械,她三年来从没动过,与她成斜角的位置上,一个身影正在举哑铃。

那两个圆坨子和他的肩膀一样宽厚。

他举起又放下,重复这个动作二十组,是门口差点撞到的那个人。

巧合?

这么大一片区域啊。

没有那么多巧合。

她看到了银色垃圾桶,是他的方向,她没有犹豫地走过去了。

随着走近,听到他发出的动静。

芋意感到耳朵有点痒。

他像是做到最后几组,发出一种很受的呻吟,类似忍着不放弃时过于急促的呼吸逼出的喉音。

“…嗯!”

突然变尖,像是濒临崩溃。

她想,也只有在健身房能免费听到这种动静了。

那些少女时代听过的擦边广播剧男主播嗓子都很好,然而,没有一个能与他此时的喘息相媲美。

这是真要崩溃了。

芋意心跳快速抢了几个拍。

她扔完垃圾,感到那人重重放下了哑铃,发出一声松缓的叹息,抬头看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面对这样的情况有没有标准答案。

也许他希望她看到他,也许是她多想。

她大可落落大方地与他对视一眼,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

但她觉得这种表面上的落落大方反而是一种招致麻烦的行为,她等心跳过去,垂下眼避过他的注视,走向了卫生间,洗了洗手脸。

男人在她身后抹了把脸。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芋意是真的确定她被搭讪了,那男人有股男孩般的稚拙,说话笨笨的,自我介绍叫吕犯宁,拦住她问联系方式的样子没轻没重,彻底败光了她的好感。

她完成锻炼计划后,就准备赶紧走了。

吕犯宁想追出去,但芋意回头一眼就让他停下脚步,垂下了头。

芋意匆匆离开黑丹尼。

按照规划去了游泳馆,只不过经常光顾的那家茶馆今天贴了不营业的贴纸,她只能去了它旁边的超市,准备买盒甜点就回家。

这家超市她来过很多次,路很熟,上电梯时她突然想到该买件替换睡衣,给林德也准备一套,最好有一次性的。

于是在二楼下了电梯。

夏天的裙子非常漂亮,清凉又飘逸,有许多她没见过的样式,她动了买几件的念头。

于是挑了几条去换衣间试。

新衣服有种特殊的味道,小小的隔间挡着垂下的灰色布帘,满是那种新衣服的出厂味,芋意转了个身,手指搭上帘子,正要拉开。

脚踝却被软软的,顶端毛躁的东西扫过。

她低头,一条狐狸般赤黄色的尾巴在布帘一端的底部,轻轻摇晃。

她:?

这是什么?

动物,玩具,有人cosplay?

一瞬间各种念头过了一遍,她退回来,把裙摆顺在腿间蹲下,悄无声息地用两根手指拎起盖在尾巴上方的布帘,迅速一提。

尾巴嗖地一下缩回对面,尾尖还撩了一下她洁白的手腕。

芋意的好奇心上升到了不弄清楚誓不罢休的地步。

她凑过去,往上看,看到一节骨肉匀亭的麦色手骨,他也撑在地上,撅起来朝里看,两人都吓了一跳。

“是你!”她惊呼。

吕犯宁。

他……为什么会这样?

她望着吕犯宁如逃窜的黑熊一样跑走,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到底有什么大病?

她的视力从小到大都稳定在1.0,准确地捕捉到了他尾巴缩回去的那一瞬间,那真的是尾巴?

“小姑娘,小姑……”她回过神,发现导购站在身边,“刚才有什么事吗?”

“今天没有特殊的扮演活动吧?”她问道。

导购一愣,饱满的红唇张合:“没有啊,你看到什么了?”

芋意望了眼某个方向,摇摇头,“什么都没有,是我看错了。”

还是不要告诉她了,监控对吕犯宁不利。

不管那到底是什么。

她垂眼,勾起嘴角。

什么人呀。

世间的爱好真是多种多样。

当晚,唾弃这位了男性炫压抑的芋女士做了个梦,她回到了试衣帘里,有一种永远都住在这里的感觉,她觉得这里很熟悉,仿佛来过许多次。

她低头,一条长长的赤黄色尾巴绕住了她的脚腕,慢慢收紧。

她握住尾巴,一路往上抚摸,掀起红色的纱帘,看到一张布满红晕的硬汉脸,他蹙着浓眉,有些烦恼地望着自己,浅色的嘴唇抿得紧紧的,探求地仰视着她,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

芋意伸手,碰到了尾巴隐没在终点处的肌肉,那肌肉绷紧又放松,再度难以放松地绷紧。

她盖住它们。

另一只手向他染镌满红晕的脸伸去——

触上那干燥的唇时,饱满、柔润的触感还未摸实,她猛然从床上坐起。

面前是一片漆黑的卧室,晨曦从落地窗帘缝隙漏撒进光洁的瓷砖。

“啊……”她捂脸沉叹,真是个糟糕透顶的梦。

她真的好卑劣。

她本已对自己内心深处的卑劣了如指掌,但是看来还是了解得不够。

梦是潜意识的自我放逐,是白天未完成的想法的别样实现。

芋意来到卫生间,发现自己来月经了。

她黑着的脸色好了一些,是雌性激素上升导致的,并非她自己的思想。

她穿过空荡荡的屋子,踏出玄关合上门,门自动上锁。

骑上小电驴,她的背影消逝在杨树林道上。

爆裂的阳光照射在水泥地上,散发出丝丝热气,她的身影才重新出现在杨树林尽头。

这两天的工作基本收尾,就剩一些零碎的课题需要提交,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出的数据。

每天下午她都在家里度过。

她踏进玄关,凉气充溢周身的瞬间,突然脑中闪过一个想法,黑丹尼的空调开得很足,她每次呆着的位置是整层健身房里冷气和通风最适宜的地方,那里不凉不热,风力轻微,如同疏朗的仲春。

她花了很久才找到那片区域。

芋意叹口气,好笑地摇摇头。

“唉,想去就去,找什么借口。”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

她是好奇一个东西,会花相当一段长时间弄清楚的那种人,超市常挂的广告牌上的韩文被挡住了一个字,她每次去都会抬头想看清,除非有一天看清楚,否则去一次会看一次。

所以现在她都习惯在好奇初起的时候就满足它,掐灭它,免得它一直占据后台内存。

下午,她走进黑丹尼。

前台妹妹很惊讶,接过她的卡,“姐,最近很注重身材哦。”

芋意不语,朝她点点头。

懒得解释,或者撒谎。

这只不过是个NPC。

她判断NPC的雷达系统很严格,有两条最一针见血的标准,第一,看对方是否有足够的主体意识;第二,看对方的资源是否积累到一定程度,如财富、人脉、经验。

这小姑娘第一条就pass了,她太在意别人的细微表情,而且明明在这里工作,却总是哈欠连天,无精打采,一味地在空闲时间刷抖音,这说明她的能量无法进行正向循环导致了明显枯竭。

她没必要和一个NPC交流,尽管他们有好感度,但这东西和仇恨值一样,转化得很轻易。

前台妹妹撇嘴,哼了一声,心里却有些不舒服,高贵什么,不就是多办几年会员吗?

她拿起手机,翻到一个萌宠视频,忍不住露出笑意。

她走进试衣间,换上健身服,来到合适的位置坐着,吕犯宁没在视线可及区域内。

她坐了会,起身,往外走。

身影消失在器械尽头。

过了片刻,一个高大的戴着褐色鸭舌帽的身影匆匆路过。

他焦急地来到出口,四处张望,没见芋意的身影,他往楼梯间走去,刚走几步就转身,看向一旁写满密密麻麻公司位置的牌子。

似乎一个寻找某个公司在几层的新员工,准备走入电梯。

“等一下。”

芋意就靠在拐角楼梯处,等着他。

她的声音穿过无人的空荡,叫停了他的全身。

“吕犯宁是吧?昨天我们见过。”

身穿黑色无袖T恤,黑色运动裤,头戴褐色鸭舌帽的男人慢慢转过身来,他压了下帽檐。

“那,那个,我不是跟踪你…”他的嗓音像收音机裹着大楼间的风声,呼啸着细碎地略过耳膜。

“是不是跟踪我这个不重要,”她说,双手环胸,抬起下巴道。

“给我看看。”

吕犯宁抬头,黑亮的眼睛一瞪,“看,看什么?”

芋意一点也不清楚他这样腼腆是不是装的,但她有把握应对所有可能,她走近他的身体,抬手指了指他的下半身。

轻声说:“你的……尾巴。”

吕犯宁大手立即抓紧了裤子边沿,深深埋下头,说话比之前还磕绊,“不,不行。”

“不行?”芋意笑笑,伸手抓住他肚皮前的衣服一拽,然后松开,他一步靠得离她更近,却僵直着不敢乱动乱看,芋意就知道这家伙的羞怯有一半是真的。

她探头看了眼,他身后弧度完整,并没有什么明显突起,不可能藏一条那么蓬松的尾巴,她皱皱眉。

电梯“叮”一声开启。

她靠回墙边,“没有人教过你说话要注视对方的眼睛吗?”

几个年轻人走出来,都看着他们,然后往入口走去。

吕犯宁抬起了头,她这才发现他嫣红无比的耳尖和满是红晕的脸。

和他硬朗的一张国字脸毫不相衬。

芋意瞳孔微缩,躲开视线。

“算了,我只是问问,尊重你的爱好。”

她快速说完,放下手,跟上那些年轻人。

吕犯宁着急地上前两步,攥住她的手,然后被烫到般松开,“等,等等!”

芋意回头,看了眼她的手。

语调毫无起伏地问:“可以了?”

她看一眼身后,人们拨开帘子进去了,“愿意了解你这个喜好的人不多,这不正是你期望的吗?”

“否则为什么要追着把尾巴给我看?”

她稍微有点老古板了,其实追求这个喜好的人非常之多,前提是真的是她认为的“喜好”。

每说出一句话,吕犯宁的脸就红一层。

他摇着头,告诉她真的不行。

但那双眼渴求地望着她,就如那场荒谬的、没头没尾的梦境。

他到底需要她为他做什么?

芋意有些烦躁地凝视着吕犯宁。

等等,这个标题?

(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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