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曾疑惑过，梁家当年有那番义举，就算不给实权，总得有个头衔；就算当时没有，后来总有机会补上的，怎么可能这么多年连永梁县都出不去呢？
一直到成家后，刘松茂才知道些许内情：当时的封赏，似乎被人截胡了。
无非是身居高位的权贵为自己人谋划，生生截断了旁人的通天途。梁家当时差点就被斩草除根了，不过权贵似乎也有死对头，他们在京城斗得你死我活，小县城里，梁家跟别的商户也是明争暗斗不可开交。
刘松茂悄悄抬眼，他早听说过这位崔县令是京城来的，不知他是站在哪一边的，会不会看在刘家上头那位的面子上放过自己？
“怎么回事？”
张娘子愣了一下，在话中精准捕捉到关乎自家女儿的字眼，也不管当下是什么情况，哭天喊地道：“天杀的哟！你这个黑心肝的东西，居然是骗我们的！我女儿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跟了你，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你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
倪明婧后知后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惶恐地看着被押住的丈夫和叫嚷着的父母，落下大滴大滴的泪珠。
“还不快放我走！”
刘松茂急了：“你也是京城来的，薛家的名号总听说过吧？是那个出了皇贵妃、生了皇长子的薛家！”
“不能放他走！”倪成业和张娘子立马往前挤，听得不真切也不妨碍，“什么黄家薛家，谁来了都不好使！你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前面是发生什么事了？”
人群之外，一列马车被挡住前路，管事的忍不住张望：“奇了怪了，这附近不是县衙吗，怎么有人在这儿闹事？”
马车低调奢华，再加上随行人数之众，这至少是四品以上大员的车架。在一边看热闹的二公子和莫离立刻察觉，莫离微微颔首，盯准了轿中人。
此起彼伏的吵嚷传来，不多时，轿中人便掀开了帘子，语带疑惑：“我怎么好像听到薛家的名字了……”
刘松茂立刻警觉。
自从永梁县来了个出身京城的县令，他们就惶恐当年的事是不是有了什么变故，崔县令一来就着手调查商贾，如今更是设了个局要押解自己。刘松茂惊慌不已，被押着往县衙走时刚好经过这列车马，一句薛家被他听得清楚分明。
“是薛家、是薛家！”
他此刻也顾不得别的了，满心期待着是京中的大人物赶来救场：“我是刘松茂，是薛大人派你们来找我的吗？”
“不是啊。”
轿帘掀开，露出一张美妇人的脸，神情无辜至极。她看了片刻，仿佛终于明白了眼下状况，恍然大悟道：“大概是距离太远，京中的消息还没传过来呢，你们才不知道。现在啊，京城没有薛家啦，他倒台了！”
周遭气息突变，崔眙和二公子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咀嚼了下这个消息：薛家倒台。
待客厅中，倪明姝好奇地打量着这位贵妇人。
那列车马的主人是位京中大员，此刻和崔眙莫离二公子去议事了。京城生变，皇长子的母家薛家倒台，这行人出现在永梁县就是为了迎回二皇子。
关于二公子是二皇子这件事，自小的生活环境养出来的气质其实不难看出来，倪明姝倒没多惊讶。她现在更好奇这位一上来就拉着自己转圈打量的贵妇人，这人一整个权贵的笨蛋老婆既视感，不成想私下画风倒挺剽悍的。
“哎呀，养得还不错嘛，一转眼都长这么大啦。”
倪明姝被她捏着脸颊，说不出一句话。完全想不出倪家在京城还有什么亲戚，真要有这层关系倪成业难道会放过？
“谢谢……夸奖。”她嗫嚅道，“夫人，能不能先放、放开我？”
“夫人？”
贵妇人一愣，忽然笑道：“哈哈哈，你还没认出我啊？”
“我……眼拙。”倪明姝揉着自己的脸，再想一遍还是没印象。
“那你听好了，我姓王，现在叫王寻芳。”贵妇人笑盈盈的，“但是我以前的名字，叫王芙蓉。”
“王芙蓉……”好质朴的名字，单听名字是有点像老倪家能认识的人了。
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脑袋上就挨了贵妇一个不客气的毛栗壳：“真是没良心的孩子，连你娘的名字都忘了？”
“娘？！”
倪明姝大惊，下意识喊出这一声后，下一刻就被对方抱了个满怀：“诶，这才对嘛~”
这切换自如的画风倒是跟传闻中雷厉风行的母亲有点像……倪明姝被对方抱在怀里，虽也是香香软软的，但这手劲儿……
“咳咳咳。”她扎挣起来，“不是，等会儿……我娘不是，早就坠崖了吗？”
“那只是个逃命的借口罢了。”
王寻芳好心解释：“你不知道啊，这儿的人没见识，逮到个与众不同的就说是妖孽，徐娘子都那个下场了，你想想我会怎么样？那我肯定躲不了呀，聪明又貌美。”
“至于后来嘛……”王寻芳晃了晃手腕，展示叮当作响的翠玉镯子，“老娘找到第二春了。”
操劳半生得到的却是丈夫的指点，只有王寻芳自己知道，那段光景其实并不像说出来的这样轻巧。只不过老天给了她坠崖后的补偿，而她从来就是奔放大胆的性子，于是从镇上的厨娘到如今的官家夫人，可比跟倪成业鸡零狗碎地过日子强多了。
唯一放不下的，便是留在这里的女儿。
“怎么，生娘的气了？”她一把揽过倪明姝的肩膀，面上笑意如旧，眸中却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没有。”倪明姝摇摇头，“我知道那种处境，你自救没错，挺好的。”
相较于这点隐瞒，得到至亲之人还在世的消息明显更珍贵。倪明姝语气软了下来，问道：“那你现在的丈夫，对你好吗？”
“还行吧。”
得到她肯定的答案，王寻芳脸上的笑意更多了：“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文弱书生，啧啧，放以前我可看不上。好在性格还不错，一句重话都不会说，闲了没事还会教我读读书练练字，凑合过呗。”
当时匆匆一瞥，倪明姝也看到了那位相貌儒雅的大人，别的不敢多说，跟他相处肯定比当倪成业的娘子强，单看王寻芳现在通身的气派就知道了。
“那就好。”倪明姝点点头，由衷认同，“任别人怎么想，咱们越过越好就行，倪成业还妄图踩着你谋好处呢，你现在的眼界已经看不到他了，为你高兴，挺好的！”
“说起来，我当时在马车上也看见倪成业了。”王寻芳啧啧叹道，“真皱巴。”
倪明姝一愣，望着自家性格开朗交流起来完全无代沟的娘，两相对视之后放声大笑，毫无顾忌。
——
京中人尽皆知，程大人与夫人伉俪情深，二人从落魄士族公子和乡下厨娘，到后来的权臣夫妇，这是共患难的情谊。
彼时皇长子的母族薛家势大，上到京城士族下到县城商户都深受其害。为了找到薛家弄权的证据，程大人曾千里迢迢来到永梁县，拼尽全力保下了梁氏一族。
却不料，转头就遇上马车失控。
他在崖底遇到了现在的妻子寻芳，二人就这么一路扶持走到今日。程大人知道她曾有个女儿，这次来永梁县本是为了迎回二皇子，机缘巧合下，他见到了那个女儿。
“崔大人。”
他止步，望向身旁的崔眙：“以刘家为首，薛家在永梁县留下的旧商贾势力基本清了，崔大人此行的任务应当也算完成了，不知道下一步是如何打算的？”
崔眙：“为梁家请命，给他们应有的官职以顺民心。”
“这个自然。”程大人追问，“还有呢？”
“护送二皇子回京，确保回京途中和登基事宜不出差错。”
“……这个也自然。”
程大人无比耐心，再度开口：“大人再想想别的呢？”
崔眙沉默了片刻，道：“这件事我原本是想对二皇子说的，不过程大人慧眼如炬，有您相助应当会更顺利。”
“永梁县曾有徐娘子一案。”
他们以往高坐庙堂，不识民间疾苦，直到风言风语落到在意的人身上才察觉。倪明姝一开始通过面板和他交流，后来面对面直抒想法，崔眙心中认同，也早已将为徐娘子翻案的事提上了日程。
“这个更应该了！”
程大人心道你只是心上人有这个麻烦，我可是妻子女儿都身涉其中，当然希望早点翻案早点规范早点修改律令！
“这些暂且不谈，崔大人。我想问的是，你与明姝姑娘的‘婚事’，打算如何收场了？”
“婚事？”
经此提醒，崔眙终于想起来，这桩婚事似乎只是个引蛇出洞的噱头。
“这个嘛……”崔眙掩唇轻咳，一时拿不准倪明姝是怎么想的，也不敢替她妄下决断。
程大人惯常儒雅随和，只不过跟自家夫人相处久了，也学了点变脸的本事。见崔眙犹豫，他立刻翻脸：“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不敢说的？你若真无意，一开始就别来招惹，现在装什么举棋不定？”
“我夫人的女儿就是我女儿，你敢当负心人，我也不介意让你看看我的手段！”
崔眙：“……？”
他无意窥探别人的家事，只不过被强制带到倪明姝面前时，还是有点不知所措。甚至还想说不用这样的，只要说是去找倪明姝，他自己就会来的。
程大人一路上面色不善，唯有见到妻子时才软了神色，亲切地上前嘘寒问暖，徒留倪明姝和崔眙面面相觑。
“这位是你娘？”
“那位应该是我后爸。”
二人异口同声，倪明姝嘶了一声，放弃解释：“大概就是这样吧。”
“哦哦。”崔眙下意识附和两声。
“哦什么哦。”倪明姝笑道，“我要是认了他当后爹，你也要跟着喊爹了，感觉如何？”
“呃，还好……”
他胡乱回答，说完后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猛地抬头，正正望进倪明姝笑盈盈的眼睛里。
“他们关心则乱，先不管他们。我只问你一句，你如实回答就好。”
倪明姝收起笑意，神色认真：“听你一直元君元君地叫，最后知道是我，觉得失望吗？”
是冥冥之中的天意造就了这段关系，他们是旁人眼中奇怪的人，但奇怪的那一点正好是对方。长久磨合下来心意相通，只可惜，网恋奔现是有风险的。
自己倒是能接受跟人机谈恋爱，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待仙女变凡人的呢？
崔眙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于是认真答道：“梦中的元君真实地降临到我身边，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了。”
【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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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仙女变凡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