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器损坏的第五分钟。
雨停了。
李却归从直升机直接跳上东街高楼的天台，入目只剩下一片狼藉，各处都有弹药留下的坑洞，看得出当时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他迅速来到狙击组二人的身边，检查伤势。
这两人躺在地上，胸口微微起伏，周身没有大面积的伤，比预想中要好无数倍。
确认他们只是晕倒在地，没有生命危险，李却归顿时松了口气。
他起身查看周围环境，鼻尖隐隐约约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好难闻”，继被下水道印影污染过眼睛之后，他的鼻腔嗅觉细胞又遭到了非人的虐待。
除了江或特质弹药的气味之外，空气中还多出一股焦糊的臭味，类似于劣质塑料点燃后产生的刺激味道再混合着不知名动物尸体腐烂发酵之后臭味，实在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李却归在高楼天台边缘发现了属于印影的残留尸骸。
被特制弹药沾上的那部分已经消融解体，剩余的部位侧滚在天台边缘，半个头颅粉碎，那股臭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李却归屏住呼吸靠近查看。
真是奇怪，他心道。
残破的躯体残留在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似乎有着某种疯狂的虔诚，甚至在最后一刻它是怀着喜悦死去的。
印影也有信仰吗？
“确实是特制弹药造成的痕迹”，他分析着，“还有异能者的刃。”
由异能催生出来的刃深深插入污秽身体中，将它钉死在水泥地上。
除了这些之外再没有别的痕迹，各项证据指明，当时的过程应该是狙击组首先被控制住，万分惊险之下合力击杀印影，随后力竭晕倒。
“不太对”，李却归否认道。
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高智类型的印影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被斩杀。
并非他不认可狙击组的能力，涉及高危印影，所有事情必须探究清楚，假设放过疑点，归功于狙击组，那隐藏在这件事背后的一切都将被掩埋。
李却归不喜欢未知的感觉，那会让他有种失控的不安全感。
比起未来或许会因此而头疼，他更喜欢提前追溯根源，从根源瓦解。
在那之前，李却归看向地面上躺着的两人。
先要安置好他们才行。
“哎呦，我的头好疼”，躺在地上的江或突然闷哼出声，伸手捂住脑袋，眼睛睁开一条缝，然后就看见有个熟悉的人朝他走过来。
“人在弥留之际果然能看到走马灯”，江或喃喃道：“但为什么是老大这张脸，我的小红小粉小绿小紫怎么不来。”
他没有意识到面前男人逐渐眯起的危险眼神，还在喋喋不休：“肯定是我涨工资的执念太深，死前走马灯都是老大这张臭脸。”
“呜呜呜，小红小粉小绿小紫我对不起你们，我连见你们最后一面都没做到，我真是个被金钱迷惑，意志不坚定的男人”，他哭丧着脸。
等一会儿，眼前的幻觉还没有消失，江或挥了挥手，想让面前的男人赶紧消散：“快走快走，让我的小红小粉小绿小紫过来。”
“咦？”
挥动的手碰到了“幻觉”的衣摆，江或顿时停住，收回手翻来覆去看了看，吭哧坐起来。
“还挺逼真的，居然能碰到”，他道。
此时“幻觉”终于开口说话了。
李却归的鼻息轻轻带出一声嗤笑：“小红小粉小绿小紫没有，现在这里只剩一张臭脸。”
看到江或逐渐僵化的表情，他慢慢道：“有个坏消息告诉你，你年底的奖金取消了。”
老大你听我狡辩啊！
当着上司的面蛐蛐上司，江或很想扇死三十秒前的自己。
“这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哈哈哈哈呜呜呜呜......”
躺尸在一旁的新人老弟丰延动了动，也睁开了眼睛，看到李却归在这，瞬间想坐起身问好，但脱臼的胳膊让他顿时疼地嘶了一声。
丰延白着嘴唇，眼神湿漉漉的：“老大别开我，我努力又勤奋，肯定能胜任实习工作的。”
这两人真的是……也不知道哪个后勤人员把他俩放在一个组，慧眼识珠地可怕。
李却归固定住丰延的胳膊，只听清晰的“咯嘣”一声，骨头恢复原位。
他吩咐道：“回去问后勤要点药，好得快。”
“好的，老大！”
“嘿嘿老大”，见李却归表情还算正常，江或为了自己的钱途火急火燎地凑了上去。
“不亏是老大，一出手就把印影解决了”，江或献殷勤吹捧着，“是被老大的结界直接碾成粉了吗，真是强横的能力呐。”
听到这话，李却归眼神微动：“不是我。”
他移开身体，露出天台边缘的残留尸骸：“你们仔细看看。”
如果不是狙击组动的手，那就意味着其中必然隐藏着一个恐怖的存在，才能在顷刻之间无声无息解决掉印影，同时又抹去了自己的痕迹。
蒙蒙醒来的执行处二人朝李却归身后的方向看去。
刚刚还耀武扬威的丑陋印影只剩下一小部分身体，半拉头颅在天台边缘放着，肿胀小眼就只剩下右上角那一只。
那些熟悉的武器痕迹却让江或眼皮一跳。
他突然转向小老弟丰延，摸着下巴啧啧道：“老弟你这么厉害怎么不早说，害的老哥我担惊受怕，原来你小子是在扮猪吃老虎，就等着那丑东西放松警惕再给祂致命一刀。”
“我没有，我不是”，丰延慌里慌张地摇手，下一秒就被江或勾肩搭背拍拍肩膀，“哎呀咱都自己人，有什么可隐瞒的，你看那尸体上的刀是不是你催生出来的，你小子可以啊。”
那刀把把直插心窝，准头和力度都算得上狠辣。
“那确实是我的刀”，丰延也搞不清楚情况，“但是我半点印象都没有，而且那上边还有江哥特质弹药的痕迹，真的不是哥你动的手吗？”
他想到什么，感动地眼泪汪汪：“江哥你不用让功劳给我，我会凭借自己的努力转正的。”
江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是哥帮不帮你，你哥我看着像是什么很能打的远程吗。”
丰延“啊”了一声，自我怀疑：“难道我真的能梦中杀人。”
两人互相看了看，都沉默了。
李却归轻轻吐了口气：“我大概了解情况了，你们俩刚刚醒，先回去调整一下状态，找后勤看看身体状况，有事及时反应。”
狙击组两人大伤没有，身上的小摩擦不少，尤其是精神状态不大好，需要及时疏导。
李却归把两人送上直升机，目送他们离开。
他取出记录本和工具进行收尾工作，直到将诡异痕迹都清除记录得差不多了，李却归合上满满记录了八页纸的本子，让后续来的后勤组接手了工作。
“丰延凝出的刀刃有这么锋利吗？”他最后看了一眼收起来的“凶器”，将东西递还给后勤人员，思绪流转。
新人丰延的近战能力不弱，以身体延伸出的刀刃为攻击手段，刀刃可以离体，但效果会打折，在入职测试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过丰延的各项手段了。
眼前这柄离体的刀，绝不会是丰延如今能凝出的强度。
这个隐藏在背后的人，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痕迹，究竟有什么目的？
附近的一阵动静打断了李却归的思绪。
他顺着声音往楼下望去，一道熟悉的身影闯进他的视线。
装修复古的咖啡店门口，褚白穿着休闲活力的运动装，正在温柔地笑着，她面前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抱着大束玫瑰，两人互相说着话，一起走进了咖啡店。
向来稳重平静的李却归皱起了眉心。
……
离开咖啡馆后，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结束取伞话题，见褚白没有提出其他质疑，李却归松了口气。
他垂下眉眼，雨后天晴又临近傍晚，蒙蒙天边透出几缕金色的暮光，照在他的侧脸，仿佛渡上一层油画般温暖的色调。
他刚才还在兰街东部天台处理后续收尾工作，包括检测印影残留气息，处理工伤二人组的医疗后续转接，还有一些微小的疑点需要提供给后勤人员进行分析处理。
把各类信息收集好，一抬头就看到了褚白和一个陌生男人一起进入咖啡馆。
李却归有些在意。
大街上看到熟人都会分出些注意力来关注，更何况褚小姐身边男性的更换也才不到半天。
男人总是善于比较且自尊心强的生物。
他忘记自己其实是因为乌龙才踏进了这家情侣咖啡馆，而这个陌生男人很大可能就是这位小姐的真正相亲对象。
当时的李却归收起手中记录的笔，目光不自觉地追随者二人一同进入了咖啡馆。
他挑剔地掠过陌生男人的全身，相貌平平，身材矮胖，衣品土俗，连手上的玫瑰都是被雨水打蔫的，这个人根本没有相亲的诚意。
李却归快速得出结论，并且在咖啡馆里事态升级时强硬闯进相亲局，阻止了这个陌生男人的暴力举动。
看起来除了相貌身材衣品的缺陷之外，这个人的性格也是垃圾中的垃圾，褚小姐没被蒙骗真是万幸。
李却归彻底松了口气。
褚白并没有注意到身边人千回百转的心思。
她和李却归并肩走在灿烂的暮光下，仿佛自己就是隐没在城市里的普通居民，享受着难得的安宁平静。
“虽然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问，刚刚那个人就是你的相亲对象吗？”李却归问出口。
“是的”，褚白叹道，“本来打算好好解释清楚，毕竟认真算起来是我这边出了问题，但这位杨先生可能不太喜欢听别人讲话。”
“一直在自顾自地发表观点，说一些奇怪的话，不太尊重人。”
何止不尊重人，要不是今天李却归及时赶到，现场或许会发展成暴力事件。
李却归忽然又觉得刚刚下手轻了。
褚白乐观道：“不过也没什么了，我也没吃亏，以后小心点这种人就是了。”
她说完还不忘给今天的“金钱赞助商”情绪价值拉满，继续夸道：“讲真的，要是全世界都是李先生这样有正义感的热心市民，那该多好。”
褚小姐有些太过容易相信别人，积极乐观是好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张了张嘴，撇开视线：“也没有那么好。”
想起自己还要劝诫，李却归沉声补充道：“但是还是要谨慎防备陌生人，不嫌弃的话，如果再遇到棘手的麻烦，可以给我打电话。”
除了一些心怀不轨的人之外，兰街最近也确实不太平，游荡的印影增多，是执行处近期重点观察的地点。
“如果觉得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毕竟我也算是陌生人”，他观察着褚白的表情，有些期待。
“怎么会”，褚白诧异道，“李先生要是不算好人，那整个风信就没有好人了。”
她非常乐意交换联系方式。
谁不想多一个出手大方，正义感爆棚的富二代朋友。
虽然被塞了超大张好人卡，但好歹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也算好的开头，李却归很满意。
天色将暗，温度降下来，风一吹有点冷。
雨丝潜伏于暮色之中，随着最后一丝天光消弭，空气中重新浮出躁动的气息。
“起雾了”，李却归眸光微动，问道：“天色不早了，褚小姐还有其他的安排吗？”
见褚白摇头，李却归道：“女孩子晚上走夜路不安全，我想先送你回家再走，不然不放心。”
这话对于刚刚认识的朋友来说听起来有些唐突，看着不像好人，换作平常他肯定不会这么没礼貌。
但现在首先要保障褚小姐的人身安全，他才能放心去搜查。
他目光悄然移向远处的暮色之中，心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烦躁。
今晚又要通宵加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