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左右宜供养,中殿宜皇子

季舒咽下糕点,刚准备说什么,一个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在安又偷吃什么了?”

季舒回头,只见季昭站在门口,玉冠将头发束起,露出饱满的额头,眉眼间有一丝病郁之气,高挺的鼻梁上有一颗极淡的小痣,他折扇轻摇,一派风流模样。

季宴起身行礼:“太子殿下安。”

季舒也像模像样的行礼:“太子殿下安。”

季昭摆摆手,示意赵让把门关上,他大摇大摆地坐在主位上,毫不客气地拿起玉箸,夹起食物吃了起来,吃完后点头称赞:“都说宸娘娘宫中小厨房手艺不错,今天吃果然名不虚传。”

季舒把桃花酥朝季昭推了推,“太子哥哥你尝尝。”

季昭放下玉箸摆摆手:“算了算了,看在安实在喜欢,孤做兄长的,也不好强抢幼弟所爱嘛。”

“那太子哥哥来找兄长,是要一起用膳吗?”季舒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活脱像一只囤食的松鼠。

怕季舒噎着,季宴默不作声地连倒三盏茶。

“今日孤来可不是为了用膳,”季昭笑着,顺势拿起一盏茶,宽大的袖袍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满含笑意的眸子出来,“如今宵禁已解,为何不去街上逛逛,今日孤来就是带你们出去,好好玩玩。”

一听到能出去玩,季舒眼都亮了,他期待的看向季宴,希望他能答应下来。

“阿兄要知道,在安还是孩子。”季宴神情严肃,但看着季舒期待的目光,只能稍稍把要求放低,“不能太晚,要早点回来。”

临近傍晚,太阳最后一丝余晖被黑夜吞没,空气褪去白日的燥热,有了些许凉意,城内灯火通明,各种各样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季舒紧紧抓住季宴的袖子,躲在季宴身后,好奇地露出脑袋看着周围的一切;季宴也紧紧握住季舒的手,在人流中穿梭。

季昭走在最前面,看到什么新奇玩意就买下,扔给季舒玩。

季舒一手灯笼,一手纸鸢,嘴里啃着一颗被蜜糖裹住的山楂,吃的不亦乐乎。

季宴帮他拿着糖葫芦,无奈地看向季昭:“阿兄,在安还小不能吃这么多甜食。”

“又不是只给在安买的,你也尝尝。”季昭笑了笑,灯火映在他脸上,笑得明媚,“别整天板着个脸,小心在安以后都不和你亲近了。”

“我和兄长天下第一好,”听到季昭的调侃,季舒先是急了,他抱住兄长的腰,信誓旦旦地发誓,“我最喜欢兄长了。”

“好好好,”季昭笑着,蹲下身摸摸他的头,“前面有猜字谜,要不要和阿兄去玩?”

“好啊,我们去玩!”小孩子玩性大,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塞在季宴怀里,牵着季昭的手就蹦蹦跳跳地跑过去了。

季宴站在桥头等他们,月光如水,波光粼粼地晃动,市集通明的灯光也映在水面,随着水面晃动。

明明不是上元节,也有少男少女买来河灯写下祝福放在水里。

“怎么了,暮川也想玩?”不知就什么时候,季昭背着睡着的季舒出现在他身后。

睡得迷迷糊糊的季舒听见兄长的名字,挣扎地要让兄长背。

“这小没良心的,我背了他一路,他还是想让你背,心里都没我这个兄长。”季昭瘪嘴,但还是把季舒交给季宴。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季舒睡得更沉了,他手里紧攥着季昭猜字谜赢来的兔子灯笼,嘴里模模糊糊地说着呓语。

“想到了上元节放的河灯。”季宴稳稳背着季舒,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放河灯啊,我记得那次在安吵着要放,结果差点一头栽进水里,”思及,季昭笑了一声,“幸好你及时把在安拉住,要不然他可就危险了。那时候你脸色难看的吓人,宸娘娘也吓得不轻。”

“陈年旧事,阿兄就不要提了。”季宴有些尴尬,不得不叫停季昭,以防他的思绪乱飞。

“孤喜欢微服私访的感觉,喜欢自己在朝堂上据理力争的政策真正用于民时,给百姓带来诸多裨益,就由衷欣慰。”季昭看向远方,城内的灯火渐渐稀了,这座城也将陷入美梦。

三兄弟走在官道上,听见远处打更人‘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悠远长号,嗅着远处飘来的麦芽清香,清风拂过,吹散了烦杂的思绪,第一次,季昭和季宴如此畅谈。

“兄长心怀天下,是天下之福。”季宴应和着。

“有你们来辅佐孤,是孤之幸。暮川你十五岁便可带兵打仗,是难得的将才;在安小小年纪也是才华横溢,假以时日,他必是未来文坛领袖……”越说越兴奋,季昭面对着季宴,张开手臂,似乎这个王朝的未来就在他的手臂之中,“孤有这么多有能力的兄弟,大魏有你们,是大魏之幸。”

“不过在这么多兄弟里,我最担心你了,”季昭拍了拍他的肩,絮絮叨叨地说,“你性子内敛,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但没事的,不是还有阿兄吗?有为兄在,你应该放轻松些,你是我弟弟嘛。”

“阿兄会长命百岁的。”季宴抬起头,目光直视季昭的眼,他的眼神清亮,如同今夜的月光,澄澈又冰凉。

看不出未来的阴鸷和冷漠,如同一个普通的少年般,关心着敬爱的兄长。

“哈哈哈,那就多谢暮川了。”季昭大笑几声,送二人进了宫门。

月光洒在宫砖上,兄弟二人踏碎月光。

“兄长,我们回宫了吗?”季舒使劲揉眼,勉强睁开一只眼朝前方看去,身下是兄长并不宽广的脊背,却背着他踏碎了一路的月光。

“嗯。”季宴轻嗯一声,算是回答了季舒的问题。

“那就好,”季舒嘟嘟囔囔说了句,“太子哥哥送了我一只纸鸢,改日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吧。”

“好。”

“那……我还想吃糖葫芦,兄长带我去买。”

“可以,但要少吃一些。”

“明年上元节放花灯,我一定不会摔进水里了,兄长就让我放吧。”

“……这个再议。”

“……”

听不到身后的动静,季宴回头一看,原本活泼好动的幼弟又睡着了,手里还拿着那根未吃完的糖葫芦。

季宴好笑地摇头,罢了,今日太累了,就让他好好休息吧。

对于季舒来说,幼时学骑射,跟着两位兄长出去游玩,便是最幸福的时光,就算是午夜梦回,也会梦见过去的美好光景。

可惜时光匆匆,一转眼便临近深秋。

未到深秋,东宫中的秋叶已经落了过半,只留下直挺挺的树枝,没了秋叶装饰的树枝苍老而丑陋,没有半点生机。

东宫内弥漫着呛人的药味,属于季昭的卧房内,太医进进出出,皆唉声叹气。

宫女侍从烧水的烧水,煎药的煎药,麻木的跑来跑去,细微的哭泣声充斥偌大的东宫。

大家都步伐匆匆,踩在又落下的枯叶上,发出‘咯吱’的响声,碎掉的叶子融入青砖的缝隙里,无声又渺小,一片衰败之象。

等季舒和兄长到的时候,东宫内的宫女侍从跪了一地,不多见的父皇此刻也出现在东宫中。

“我要你们有何用?俸禄养着你们,为何连昭儿的命都保不住!”那素来冷漠的父皇第一次展露情绪,他重重的拍案,愤怒无处发泄。

季舒偷偷抬头,眼神朝病榻上瞧,原本温和有礼的兄长躺在病榻上,曾经宽阔有力的大手只剩一层皮包裹着骨头,眼下尽是青黑,嘴唇发白,明眼人都知道是无力回天之相了。

雍容华贵的皇后憔悴不已,她紧紧握住季昭的手,泪水将胭脂染花糊在脸上,但她已经没心思料理妆容,只是紧紧的握住季昭的手,眼神空洞。

那些太医院的太医们早已齐刷刷地跪下,药香呛人,整个屋子里弥漫着死气。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颤颤巍巍地声音传达:“太子殿下,薨逝了。”

细微的哭声转变为低低的抽泣声,听到这传报,父皇也踉跄几步,跌坐在梨花凳几上。

听到太子薨逝的定论,季舒眼眶发热,再也忍不了心中酸楚,在宫女侍从的哭泣声中,也低低的抽泣。

季宴也眼尾发红,忍着泪安抚季舒。

皇后眼神空洞,她抱起季昭瘦弱的身躯,像是年幼时哄孩子睡觉一样,轻轻地拍着季昭的后背,就像是他只是睡着一样。

过了很久,房间里才传出一声极其尖锐的叫声,皇后掩面痛哭,似乎要把她所有的泪都流出来。

秋叶发黄,又过了一日。

皇帝下达诏书:朕承天命,御宇廿五载,夙夜惕厉,惟愿家国永安,宗嗣延绵。皇太子昭,仁孝温文,德配坤元,朕深寄社稷之重。岂意一疾遽侵,药石无灵,今月丙子,竟尔薨逝。朕心摧裂,痛贯苍穹!

礼部所奏丧仪,循常例以日易月,朕览之怆然。太子为国本,孝友天成,岂可拘于常礼?昔《礼记》有云:“丧与其易也,宁戚。”今特谕:辍朝期由三日延至九日,京衙素服二十七日,天下禁乐嫁娶一月。东宫属官皆服齐衰三月,诸王公主服期年。【注】

灵堂内缭绕的白幡,周围充斥着低低的抽泣声,给季舒一种真实感,他的长兄真的薨逝了,心间涌起酸涩,蓦然,泪水毫无征兆地从眼睛里流出来。

无法,他转头看向跪的笔直的兄长,在这些悲伤的哀哭中,支撑的,唯有兄长那摇摇欲坠的脊梁。

太子薨逝,储君之位便成了各方势力争抢的目标。

而那位执掌生杀予夺的君主也将晦暗不明的目光投向其他子嗣,其中最出挑的,莫过于季舒和季宴二人。

彼时的季舒已不是当年趴在兄长背上的孩子了。

也正如季昭所说的那般,诗词文赋对于他而言,只是信手拈来的把戏,也让他拥有夺嫡的资本。

季舒也走向兄弟倪墙,骨肉相残的境地。

——

‘叮铃叮铃’的铜铃停止脆响,马车缓缓停下,侍候的车夫恭敬的弯腰:“殿下,到府邸了。”

季舒睁开眼,往事的云烟是终年的大雾,一直将他困在其中。

他扶着侍从下了马车,正见赵让不紧不慢地将一车车银碳运到府上。

瞧见季舒回来,赵让行礼:“咸康王殿下安,京都天寒,没有咸康温暖,陛下特命我为咸康王殿下送来银碳。”

“兄长……”这下轮到季舒一愣。

注:这段悼文来自朱元璋反驳礼官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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