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相见骤痛

后夜沉寂,月色懈怠,显得一江畔门里微弱隙黄格外明燃,门上花格处浅映着的人影正垂首落笔,好不用功。

边连瑱一连画了十多个香囊花样,都没能画出自己心仪的,揉成团的废纸倒被他一个个整齐放在桌沿,不见其烦躁。

他刚提笔,欲画下一个,手却不听使唤自行写了三个字‘付濯晴’,他蹙眉,抬手揉鬓。

白眼狼的字还是入府后,他请先生去教的,即便识字也未曾达有状元之学,何况据他所悉,白眼狼是个一见他便想方设法赶他走,见他易怒之人。

为何过来之后的白眼狼脾性反倒沉着颇多,边连瑱思虑不顺,眼下唯有一处存疑解释,乃白眼狼就是柳大娘口中的才学过人之女,不然以白眼狼能耐,绝不会见他漠然视之,怕是恨不得扒他皮抽他筋。

想到这,边连瑱瞬间将眼中所写三字的纸张揉在手中,紧紧一攥,随手一扔,纸团滚到低矮门槛处,瞧在他眼里,似是想改日待他出屋时再给他添堵。

他气不过,倏地一下起身走至门处,抬脚将纸团踢向屋里不知何处,总之不在他眼皮底下晃了。

边连瑱舒心呼气,心情甚好地躺在床榻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然他思虑到两个十分可怕的问题,竟直接弹坐起来。

为什么他沿了旁人家世,名字也没变,白眼狼也是那个名字,原身的名字竟这般巧合地一样?

还有为何白眼狼有原身记忆,他没有。

莫不会是白眼狼使了什么在他死前使了什么巫蛊之术?

一连到了三月末,此问题依旧在边连瑱脑海里挥之不去,可他看白眼狼从不耗神思虑这些,甚至不为任何事忧虑,哪怕他出门偶然间瞥过白眼狼边在灶间做饭,都边用功读书,一丝不苟的神态春风尽燃,不为得意,好似科考一事早在囊中。

这般有把握能考上?

嘁,边连瑱才不信。

天边烧红,照落在开阔灶间正开的一朵海棠花上,付濯晴端着手中自做的菜食,拿起嗅了嗅。

“真香啊,怪不得能出自我之手。”付濯晴低眸跟地上流口水等吃的小白说道:“这盘肉给你。”

她做饭这么些天,摸索出了诸多门道,掌握火候便能掌握好吃关窍,她终于也能吃上自己做的红烧羊肉了。

‘砰砰砰’,付濯晴筷子夹起羊肉还未送至唇畔呢,便被打断了,付小白不停对着门外叫唤,甚至和门外来者之声相衬相映。

“付娘子,你丈夫杀了人,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完了完了,付濯晴手背贴着手心垂在腹前,大拇指相互缠绕,跟在衙役身后走,她通读金兰《律法册》,亲近之人犯错,定会连坐家人的。

虽然她与杀人犯真的不亲近,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和杀人犯乃一家,就连她能想到给她做主的柳大娘,也在她发烧那日因着杀人犯的话改观。

付濯晴耳廓时不时再有衙役叨叨两句,搅得她心中不宁,“诶,差爷,他是如何杀人的。”

带她去县衙的衙役有二,其一便是她和杀人犯成婚次日过来的一人,此人名唤秋越。

秋越见付娘子发问,这事早传开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付娘子可还记得风家老三,边连瑱杀的人就是风老三。”

付濯晴不断转动的大拇指双双弯在手心里,稍作捋顺,“风老三真是被我夫君打死的?”

如若不然,她或许能不受牵制。

秋越点头,“囚犯边连瑱的确当街打死的风老三,付娘子之前在堂上信誓旦旦说,风老三意图对付娘子不轨,前有恩怨,后有当街杀人,其罪当诛。”

不对劲,一个当差的衙役,甚至无品阶,怎会她问什么便说什么,难道不该守口如瓶,等到了县衙堂前,由县令大人告知吗?

一路走出青溪巷,那股她曾在繁街面摊上吃过的面香又缠上了她,徐风飘过时,还夹杂些许淡香。

是杀人犯所卖香囊的香气。

付濯晴想起来了,她对所嗅香之了解甚广,此香得宜,戴在身上,无论去何场合皆不会出错的。

而且此香现下就在这名衙役身上,两名衙役相隔不远,但只有这名上次去过她家时的衙役跟她并行。

就是他没错的。

“此香清冽,差爷眼光当真独到。”她不信乱世得安,不足一载的寻常男子,会对香囊感兴趣,香囊要么是女子所赠,要么便是证物故意让她嗅得的。

付濯晴猜测此人乃县令大人故意为之,为得是让她前去找县令大人一番。

“此乃从风老三身上搜出的香。”

果不其然,差爷回的话,让她对杀人犯杀人多了几分猜忌,旁人不清楚,她清楚,杀人犯并不会为她以身犯险。

那么衙役口中借口便是县令大人所找。

杀人犯此举,也只有一个解释,杀人犯铁了心要让她帮他做那夜之事,不然,杀人犯虽可借助香囊开拓罪责,却会在秋闱之后再行此举,让她错过今载佳期,然县令大人只是觉着杀人犯乃她夫君,并以此做挟相邀。

杀人犯的计谋易破,但县令大人和她是何等关系,付濯晴一概不知,能在她下牢狱时亲自着衙役服探望,在第二次对簿公堂时又不替她解围,却为风家三兄弟找了借口,眼下这一出,倒像是等她没等到,只好借着杀人犯这股东风请她前去。

其中缠绕,她不曾得知,却留心怀疑颇重,似县令大人想利用她做事,却生了爱慕之情,她拒绝过。

付濯晴手不知不觉负在身后,边走边满意点头,这下就能解释通,为何差爷刚说,杀人犯其罪当诛了。

杀人偿命,乃天经地义,其罪当诛连族氏,却罪不至此,可如若她思忖之心无误,那杀人犯其罪确实当诛。

付濯晴浅哼一声,不禁心中感叹:这原身还真对杀人犯原身情有独钟啊,就像她之前对杀人犯,非卿不娶,至死不渝。

她垂头轻摇,一笑了之,事已过矣,思及不过是对她自己往事出彩罢了,爱人一事她所做无悔,自不影响杀人犯要她一命,爱意消弭,恨意滋生。

天黑如墨,街灯鲜亮,付濯晴被秋越领着见县令大人,门扉阖起的一刹那,付濯晴才意识到自己那番心中推算不假。

陈执打开天窗说亮话,竟丝毫不隐瞒,姿态步步紧逼,“我陈执哪样不如边连瑱呢,论才学,我与你才更相匹,边连瑱不过一介泛泛之辈,你日后定会平步青云的,为何非要带此人在身畔,留他享你之福呢。

论身长相貌,我亦姣姣,你却一眼都不曾正眼看我,打上次你拒我之后,你我再相见,竟是你嫁做他为妻。你能得我青睐,岂非过得更好。”

付濯晴身子被陈执逼至墙角,她看着他假意惺惺,心觉可笑,的确,她不知自身过往,单瞧县令大人此番做派,就知,原身择选无误。

“县令大人口口声声说喜欢民女,大人所谈喜欢又在何处?让民女为你放弃民女所爱的人,还是如眼下这般行苟且之事?”

闹这么一出的目的昭彰,竟真的欲让她为其卖命,顺带看上了她,要她放弃现有的,他却只会动动嘴皮子说几句好听话。

“样貌才学过人,那又如何呢,民女,付擢晴平步青云,不靠与人行苟且。”付濯晴心性坚韧,陈执一早便知,奈何此人相貌属实惊人,让他过目难忘。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难得此人冲撞他,不怕他给她扣上一顶战乱余孽罪名。

陈执缓而一笑,后退半步,眼神凌冽擢笑,话不拖泥带水,“但我能让你参加不得秋闱,你那夫君当街杀人,死罪难逃,”

一个两个的都拿她在意之事相挟,付擢晴侧眸缓笑,不屑相顾,“县令大人为一己私欲,不惜以我朝栋梁之材相逼,难道只为爱慕民女,大人又何故自欺欺人。

明知民女无心与之为伍,大人依旧不依不饶,究竟为何,大人当真不知吗。悉知道不同不相为谋。”

付擢晴不知所谓何事,她却知活于乱世逢安宁之人,能成安乐世一方县令,非等闲之辈,一见国色误事,更是天方夜谭,此人绝非真的爱慕她。

而是欲借爱慕之意达心中所想。

此处乃县衙别院,陈执歇脚之地,屋内烛火明渲,照得四处蓬亮,陈执面色阴冷,与之格格不入,他脚步追着付濯晴退无可退的脚尖,不过晃神功夫,付濯晴左手腕被紧紧攥着。

“一介女流也妄想稳坐朝纲,金兰朝不过乃已故庄妙太后所挥黄昏罢了,区区一个不及弱冠的黄毛丫头,有何能耐可言,付娘子学识过人,若能为本大人所用,待来年一举高中,在朝中与我等里应外合,必能得立盛世,介时我自然予你皇后之位。”

此人不忠不义,实难等大雅之堂,若非付濯晴此时乃平民,定要拿袖中短刃,送他上路,平民若杀官,怕也要丧命于此的,她有志向,绝不能冒险。

“世间并非人人都稀罕皇后,依附于他人之位,何足挂齿。我若掌权,何需县令大人相赠。县令大人瞧不惯女子掌权,试图将其毁于一旦,若县令大人真有能耐,五国战乱,又为何平战之后,屈尊县令?”

还不是能耐不够,此人近在咫尺的面孔恶臭,付濯晴直视着他,起初她被关进县牢之中时,她便察觉此人不对劲,显然的确如此,甚至更甚,已至无药可救。

战乱之中,凡追随陛下者,其中未有县令大人,《金兰史记》中写道:陛下胜任为帝之日,手中官力不足,特设立即科考,约半载前,凡能人居士,达年龄者,限十日内达金兰都城,金兰朝因此一跃一批官员。

其中包括各县令,郡守等,偌大王朝才得以周转。

听此人语气,应还有同党才对,若以此人所言,同党收买此次科举者,那朝中新势必会遭受重创,好一出计谋。

付濯晴脖颈被陈执狠狠掐着,她看着此人咬牙切齿道:“好得很,你既不愿,我也不必怜香惜玉,知我事而不听从者,唯死路一条矣。”

付濯晴几番挣扎,极近窒息时,她想眼下也顾不得其他,还是保命要紧,欲取袖中匕首给此人一个痛快之际,门外话声起伏,她很熟悉,就是引她过来的那名衙役。

“大人,妙玄先生来了。”

陈执看了眼他单手掐着的人,思之又思,放了手,付濯晴乃妙玄先生绝口夸赞之徒,前来也是怕狱中之人累计爱徒名声,他松手开门之余,付濯晴气若无力,身子缓缓下坠,被扔进关押边连瑱的牢里。

彼时,边连瑱刚吃完狱饭,要了碗水晾在身边,付濯晴被扔进来时,并没站稳,而是被推倒在地,连连咳嗽,身子好似使不上力,挣扎许久都没坐好。

边连瑱缓缓将碗中晾好的水一饮而尽,付濯晴才勉勉强强倚着墙坐好大口喘气,县衙地牢里昏暗潮湿,凿壁中燃着的烛火劣质难嗅,幽幽黄晕之中,付濯晴脖颈掐痕红意浓重,让人无法忽视。

边连瑱将碗轻置地面草秆上,低吟嘲笑道:“那人怎没把你掐死呢。”

付濯晴喘息之余,只想她这身子自幼习武,应以习惯磕碰才对,为何刚她被推进来双膝跪地的疼痛如此明显,痛得她难以忍耐呢。

边连瑱见她不应话,接着讽声:“若你死在那人手中多好,一了百了。”

声刺耳,不仅嘲讽,更掺恨之入骨,咒她去死。

付濯晴默默卷起裙摆,她想瞧瞧膝盖处是否磕破了,若是破了便不好动手揉了,她不爱搭理杀人犯,索性任其口出狂言。

从过来,白眼狼对他话本不多,边连瑱早习以为常了,也不在乎对方开金口,只管自说:“也不知是谁和你有仇啊,改日我出去,定要去拜访此人一趟,告诉他,下次见你,记得掐死你。”

付濯晴浅浅抬眸盯了杀人犯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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