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丘伏眼前一黑。
“现在、立刻,从我的床上下去、出去!”
孙陵白被他拽着脱离被窝,嗳了一声,嘟囔道:“过去我们做的比这多了去了,你激动什么?而且,之前我和傅原快谈上那会儿,你脸臭得和什么似的,怎么现在得偿所愿了,还这副表情?嘶,撒手!”
“还有!你别不信,梁丘伏——你真的是低血压啊。我没猜错的话,你根本没吃晚饭吧?应该是低血糖引起的,你面色也很不好。”
梁丘伏像驴拉磨那样拽着他,路过餐桌看到上面多出的东西时,愣了一下,才终于理他了:“这是什么?”
孙陵白飞快地说:“我给你做的外卖。”
“......”
“不对,是点的饭。”
不对,又说反了......
孙陵白趁机挣脱了他的手,说:“总之你别管了,先吃吧。”
吃什么?他还敢吃吗?
梁丘伏想:别吃了一口,又得“低血压”。
梁丘伏叹了口气:“孙陵白,等血液化验结果出来,我会转告你。但此外我们没有任何其他关系,无论你再臆想什么离谱的东西,都别来烦我了好吗?”
孙陵白问:“真的只是臆想吗?”
梁丘伏说:“即便不是,我们现在的性格也合不来,而且,我不会触碰族谱的红线。所以,请你出去后忘掉我的电话、地址......一切和我相关的东西,你只需要记得族谱,安安稳稳地做你消化科的医生,听得明白吗?”
孙陵白手里还抠着那条腰带,一点鲜明的蓝色从指缝漏出,刺着梁丘伏的眼睛。
“可是,梁丘伏,是你提出每周一次的约会的。难道不是你先勾搭的我吗?”
“......不是约会,只是为了猫。”
“你们执行官说话真有意思,”孙陵白笑了笑,“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到底是谁先在黄线上疯狂试探的——我本来和傅原谈得好好的,是你非要横插一脚。现在被我戳破了,又老鼠似的躲回去......”
孙陵白拽住了他的领子,用了很大的劲,那条蓝色的丝绸腰带在动作间滑落,游过孙陵白手腕时像道蓝色的伤疤。
梁丘伏呼吸紧了紧,被迫直视他,看到他眼里燃起了点货真价实的愤怒,竟然觉得意外。
还没拾起应对的字眼,孙陵白却先劈头盖脸冲他砸下两个字——
“懦夫!”
“伪君子、胆小鬼......”一连串骂声不要钱似的狠命送。
梁丘伏当然可以反驳,一切都是为了监视他这个高危分子。
但不知是出于不忍,还是别的什么,他没有把两人间的联结血淋淋地剖开。
于是徒然地握着“刀”却被本该受制者挟持。
“对不起。”
梁丘伏竟然这样说。
孙陵白一时也被这三个字砸懵了:“什么意思?”
梁丘伏从他手里揪回自己的领子,转开脸敛着眼,平静地自我检讨——
“我不该让你误会。”
说真的,搬来这里近三年,梁丘伏从没觉得这里的夜晚这样静过。
在他吐出这两句话之后,到下一句话出现前,头顶竟然没有一架飞机经过,窗外的蝉也不约而同进入了漫长的中场休息,就连夏夜空气中浮躁嗡鸣的微粒,都死去消弭般没了声息。
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悚然无止的注视。
那双和黑夜同样成分的眼睛,似乎要嵌进他的身体,里面的惊愕已经消退,浮上来一点类似于怨恨和自嘲的情绪。
也许还糅杂着其他的,但最后都看不清,和成一团幽微的笑。
孙陵白就这样微笑着,意料之外的怒火填满了他原本发虚的心底,烧得他底气十足,烧得他理智全无。
他除却在手术台上,还没有这样利落过——抽手,撤肘,一巴掌抡过去。
风声的呼啸浑厚,骤然止于这声结实的耳光。
梁丘伏也愣住了,那对向来镇定的眼睛,微微震动起来,他睫毛每扇一下,左脸的那道红印就加深一点,渐渐盖过了鱼肚般的白。
孙陵白没有再说一句话,他转身疾行,每一动带起的还能波及到梁丘伏的风,都像还原着那个耳光。
等孙陵白在甩上房门前,回头冲他比中指时,他已经挨了降龙十八掌。
房子里很快又只留他一个人。
梁丘伏当然没做错,甚至这是他这几个月来做得最正确的一次。但当他坐在餐桌前时,带着巴掌印的脸上还是流露出迷茫。
他也没想到,今晚会变成这样的。
与头脑风暴的梁丘伏不同,孙陵白干脆利落地离开了梁丘伏的家。
他也并不担心梁丘伏用血液样本威胁他,因为那里面早换上了梁丘伏自己的。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去救小林。
孙陵白和任择带回了自由塔的消息,可惜已没有人愿意一同前往——暂不论消息的真假,就是去了,又要如何两次破开世界上最严密的监狱,一进一出地成功将人救出呢?
说真的,任择也生了退意,他和锦传风初定名为“蛛网灾难”的剧本还没写完,在地动中承担的思想传播工作也离不开他,他应当做些更切实有效、更被世界需要的东西。
于是他在烟雾缭绕的车里沉默了,在同伴等待的目光中化作一尊内里动荡的雕像。
“这可能是徒劳。”
任择的声音发软。而后转向副驾,问那该死的假烟鬼:“不抽的话能把烟灭了吗?外面太热了,不想开窗。”
“抱歉。”
神情恍惚的医生像是才意识到,自己手里仍夹着那根烟。
他真该扔掉这没意义的东西。
任择开了会儿门,味道散去了,分明和耳朵、和心所联系的不是一个感官,但却让后二者感到了更清晰的寂静和空虚。
他的一条胳膊支出窗外,很快又弯折起来,顶着自己的额头:“说点儿什么吧。说点什么,求你了,医生。”
孙陵白立即意会,无声地笑了:“我就知道,你会和我一起去的。”
任择没有应声。
于是孙陵白说:“除了小林,你就不想去看一看自由塔?莱芬关照了北海的势力帮助我们;于前给了我们最先进的联络产品,就算找不到小林,把它交给里面被困的人,也能获得很多信息。”
“就像我们去西园,黑布隆冬的地儿,把那么多被绑的人救出来了......总是会有意外收获的。而且,万一真把小林救回来了呢?”
任择缓缓转过头,孙陵白看到他额角的青筋跳跃着,一起、一落,一起一落。
“医生,死亡也被你算在意外收获里了吗?”
孙陵白的眉眼陡然垂落,他张了张嘴,吞进一片呕涩的黑暗。
“对不起......”
“任择,我确实不该劝你冒险。如果你决定留下,我会自己去的,也谢谢你昨晚的帮忙。”
这话真说得垂头丧气的,任择不忍心再兜他圈子,当即拍了拍孙陵白的肩膀:“好了,死就死吧,我有说很怕吗?至少,那也是被包含在自由派理想里的,自由的死。”
孙陵白惊愕地看向他,在看清他嘴角聚拢的微笑时,喉咙里含糊地嗯了声。
任择发动了车,有意要振奋伙伴的神气:“唉,也都是怪你!要不是你老说,我是纯善的理想主义者,我也不会这样熟练地钻进帽子里......”
出风口的冷气吹干额发的潮湿,孙陵白终于重新提了提嘴角。
他想到,过去自己说任择最多的,甚至不是“理想主义”而是“空想主义”,当下立刻觉得抱歉起来。
那只是孙陵白在以事实反驳他的构想时,随手扯来的话,没想到叫任择这样深刻于心。以后一定不这么说了......
两个前途未卜又无比冲动的人,穿过悠长的夜风,一路向前,直到鼻腔口唇都塞满了咸腥的气味。
租的山地车抛锚在半路,地图上说,再往前五公里就是珊瑚红色的浅滩,他们要在那下车,跋涉过去,和莱芬的人会合。
然而车坏了。
任择打了个电话给莱芬,问:“北海这儿有拖车的吗?”
莱芬那里在忙,闹哄哄的,还有陈科冰冷愤怒的声音,听不清怎么了。
莱芬让他重复了一遍,急匆匆地答:“一辆破车,扔那儿得了。”
就挂了电话。
孙陵白奇道:“他和陈科见面了?他们不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过去有深仇大恨的模样吗?”
任择摇头说:“嗐,谁知道呢。”
说完在粗粝的风流里把地图一合,踹开车门,对他抛了句“走啊”。
两人就对着地图一路往前,走到天黑。
孙陵白憋出句“不对”。
任择也挠着头,和他停在一处岩石矮崖前。黑色的潮水正挑衅着堤岸,脚下的石块隐有轰鸣,在想象中一触即发的战争,仿佛也会波及路人。他们二人都难免惊惕不安。
“这地图很老了,也许是一些路变了。”
“那现在怎么办?”
孙陵白说:“风很大,快要下雨了。我们穿的都很少。最好找个地方躲一下雨。”
任择赞同地点头,他们在这段对话前已和莱芬的人通过电话,只是天太黑了,他们找来也慢,只好在附近先寻找庇护之所。
本章弹幕:到底是谁藏得深,又看不清呢?
公告:从今天起打算隔日更一段时间,因为打算在不改变大剧情的基础上,对文章进行修改。所以改后即便不回去看,也是不影响哒。
虽然每天都非常冷清,但看到特别好的六五一[红心]和零星的追读,还是感觉很开心很开心!
因为是全文存稿,所以不用担心会坑!只是在小改期间暂时调整更新频率。
祝所有看见的宝子都一切顺利!^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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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恨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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