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择醒了,远远出了渔蓬,看见遗落的脚印,愣了愣,很快沿着漆黑的潮堤线走过来。
在望见他们时,飞快地跑来。
孙陵白正低声说:“我曾被新世界的后代,从他们手里掳走,当时只有六岁,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小方警惕的神情一下瓦解,分明和他相近的年纪,却生生泻下一道关切怜爱的目光。
“你会回去的。主岛一旦感召谁,就再也不会放弃谁。”
还是没有说在哪,或许是他也不知道的意思。
任择跑入了他们的视线,小方立刻不说了。
孙陵白忍痛把虫子放进防晒衣内袋。
“大晚上的,你们跑这来干嘛?”
任择懵逼地拎着只草鞋,小方接了过来,泰然套在脚上:“谢谢。”
“孙?”
孙陵白说:“我们来数月亮。”
任择:“有几个?”
小方:“还没数完。”
“......”三人都沉默了,面色一言难尽。
尤其是任择:“不想说就不说咯,这是什么意思?不仅不信任我,还觉得我是智障??”
孙陵白叹了口气:“不是我不说,这是小方的事,他不开口,我不能越俎代庖。”
任择又和死不开口的小方对视了一会,确认了他的意愿,沮丧道:“好吧,但是月亮永远只有一个,你们可以回去了——你还有只鞋呢,小方?”
“也去数月亮了?”
小方说:“它比你聪明,去数鱼了。”
然后,这个把任择怼无语的家伙,率先转身回去。身形比来时少驼了不少,孙陵白看在眼里,觉得他有些完成任务后的轻快。
他们回潮湿憋闷的渔蓬里造了短暂的一片觉,很快醒来,继续上路。
终于在第四天追到自由塔。
那是个刺眼的正午,浪尖像榴莲,顶着日光,一看一扎眼。最亮的地方无疑是远离岸边、靠近海面正中与太阳的地方。
那里的银白几乎化开,在眼睛适应之后,事物的本质才剥脱掉光斑显露——
“那是什么......”任择怔怔地睁大眼,抬手指远,“鲨鱼群?小岛?垃圾?还是海龟?”
剩下两人也眯眼去看,看到反光的黑色,润泽的......太远了,其他的看不清。但极大极高,虽然偶尔被浪涛掩灭,但仍不影响它庞大如怪物的事实。
孙陵白咽了口口水:“会不会——会不会是......那个?”
任择说:“会——会是......那个。”
“......学我说话就是暗恋我。”
任择绝望地说:“完了,医生,我好紧张,连你现在的话都不觉得好笑了。”
小方说:“之前的暴雨延缓了它的进程,到这里碰见也是说得通的。”
“那、那现在怎么办?要靠近......吗?”
孙陵白掏出个望远镜:“先看它两天。既然有新的自由人上船和执行官下船,我们就一定能从‘单看’这个行为中发现更多的信息。”
小方叹气:“原本这个生意,我是不做的......”
任择顺口接:“什么生意?”
小方懒得说废话,戴上大草帽,压低了,重新露出一个呆子该有的神态,仿佛那天晚上的狂奔与激昂都是幻觉。
他们在隐隐沸腾又压抑的气氛中,监视了疑似自由塔的东西两天。
离它最近的一次,是他们鼓起勇气向它拐弯抹角地靠近了一公里。
仍没有新发现。
似乎那真的——
“真的只是一片岛?”
孙陵白不可思议地放下了望远镜。
他们驶得更近了,在确认那只是一片无辜的黝黑的荒岛时,对“自由塔”两天不移动的困惑破除了,所有人都哭笑不得。
小方耸了耸肩:“我们如临大敌,但忘了,最可能的是我们根本找不到那东西。”
他重新拿起望远镜,但这次是为看清笨拙扑腾的海鸥。
他才在轻松的氛围里笑了半声,望远镜后的眼睛陡然一缩,随后,一捧海鸥纵起乱窜,几根羽毛被巨大的冲力撞飞,嘶鸣与玻璃碎裂的声音接续响起,一枚子弹就这样穿透望远镜,击中了背后的眼睛。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但在血护着那颗子弹,如花苞盛放、花蕊伸出般,在小方的脑后演绎这个过程时,时间又变得那样慢,甚至完全凝滞了。
孙陵白几乎听到面前的人脑内结构的崩碎,听到那些血管惊愕仓皇地爆裂,和空气一起陷入混乱。
他没有犹豫的时间,冲嘴巴大张的任择喝了声“趴下”,就伏身翻爬到驾驶座那里,挨着仰头抽搐、咳血沫的小方,疯狂打方向盘。
子弹又飞来几发,孙陵白在飞快的抬眼中,掠过开枪的方向,看到了那艘真正的铁甲覆盖的“自由塔”。
它太大了,银暗的身躯在海平线处铺展开,也许有两千米、三千米那么长,视角局限,还不知有多高的船身藏在水下。
真让人难以置信,即便亲眼见到了,仍叫人觉得,视它为眼花产物、为一片反光的水域来得更切实。
但孙陵白很快就不必沉浸在惊愕和逃命的恐慌中了。
因为两枚子弹分别击穿了他的肩胛和手臂,剧痛叫他昏死过去。
在倒下前,他看见自由塔升起的小平台,上面似乎站着狙他的人,又似乎只是海上的光影。无际的蓝很快揉成一团,深浅的色块洇入他的眼睛与大脑,他的意识就在永远看不清的画面中变得混沌......
他好像漂泊了很长的路,被迫用不喜欢的方式,来到了令人郁闷的地方。
他的灵魂零落成很多瓣,是撞击船身的一股股水流、切洒在肉饼上的芝士碎......
当他的灵魂聚合,眼睛睁开,他愣住了——
他正处于一件雪白的房间内,眼睛稍向下溜,看见有人背坐着享用餐食。
在看到刀叉间烤肉的那刻,香味才得到首肯般窜进他鼻子,身体的生机也从一声肠鸣恢复。
“醒了?”
那人转过身来,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孙陵白大脑很混乱,他通过椅背上的执行官制服和窗外的视角很高的海景,推断出自己正在费尽心思想要进入的“自由塔”上。
然而——自己是怎么进来的?这人是谁?小方、任择又在哪儿,还活着吗?通通都不知道。
麻药的劲儿过去,尖锐的痛意在他骨头里乱窜,叫他抽着气蜷缩起来。
那位执行官对他的漠然很不满意,放下刀叉走到他跟前来,低眉锐眼的面孔能用“狠厉”形容。
他说:“我叫蒋横舟,是我救了你。”
孙陵白盯着他看了会儿,扯了扯嘴角,不太真诚地说:“谢谢啊。”
蒋横舟把转椅拉过来,面朝他坐下了,十指交叉搁在膝盖上,俯身前倾,像是个商量的姿态——
“和我说说,你是要来做什么的?”
孙陵白用健侧手肘撑起自己,靠在床头,答:“我没想来,是你把我抓上来的。”
蒋横舟干笑了声,内眼角两颗对称的痣猛地一靠近:“我没有在问你的罪,既然你还在这儿,而不是一块在这、一块在那的,就证明了我不会像他们一样......”
他立起指尖,刮了刮扶手,转而装不住似的沉了脸:“但无论如何你都是犯人,你最好聪明点,舒舒服服地回答我的话!”
孙陵白头有点晕,想闭眼答话,又怕这家伙犯病,只好揉着额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的同伴呢?那两个。”
蒋横舟说:“你的回答呢?”
孙陵白叹了口气,收了那副不自觉的轻慢姿态:“好吧,蒋长官——我为什么来这儿,要看您为什么把我搞到这儿。您怎么希望,我就是怎么想的。”
“这个回答您还满意吗?”
蒋横舟鼻子里出气,撇了撇眉毛:“不错。看来你没有令我失望。”
“我要你——在被抓到时,说是梁丘伏带你进来的。”
听到这个滚耳烂熟的名字,孙陵白稍稍撬动了一点边角的记忆。
好像记得听作家说过,是有个姓蒋的和梁不对付,三年前梁被降职远调的事儿,也跟这个蒋什么什么的有关。
当下孙陵白面上不显,只问:“我不是已经被你抓到了么?还要怎么再被抓?”
蒋横舟人往椅子上一靠,势在必得地道:“我是个好人,从来不逼别人做不愿意的事。所以,我会在两天后,梁丘伏上任时,放你出去。你会有半天的时间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搞出的乱子么......越大越好!”
“随后我的人会抓到你,然后你就按我说的做。”
孙陵白跟着他兜了一圈,张了张嘴,迷茫地问:“那我不还是会死吗?”
蒋横舟不耐烦地掏出枪,抵在他脑门上:“你想怎样死?”
孙陵白抖了下,笑着转眼:“好吧,好吧,不就问一句吗?这么小气。”
“这交易我和你做,但我也有要求。”
他在蒋横舟变脸前急忙“嗳”了声:“又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要一张这里的地图,反正我两天后就是个死人了,也出不去这里,你大可放宽心。”
蒋横舟哼了声,回去吃他的芝士烤肉了:“行啊,但我只给你看十分钟,能记住多少,凭你自己本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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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登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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