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隆的事提上了日程。
负责的人来采集了好几次样本,包括身体数据、血液信息、基因成分等。
据说,会严格按照族谱内容为复制品输入“记忆”。
孙陵白问:“这个会在哪里制作?”
那人看梁丘伏没有阻止,答:“就在楼上研究所里。外面的技术跟不上,做出来毛病很多,磕碜——除非是Lan的工厂......你听过他吗?很厉害的一个大佬,不过大家夸的也是很多年前,他们的技术人员没有流失的时候了。”
“那会怎么投放出去?”
孙陵白咽了口唾沫:“我是说,这个克隆人这么昂贵,肯定不会让他自己漂洋过海游回去。但如果在塔内选专人护送回去,代价似乎又太大了......”
负责人道:“克隆人成本更大,比起来一点人力算不上个小指甲盖的。而且,您的克隆体是第二例从塔里运出去的,这样的事并不多,当然值得认真对待。”
意思是,除了换任的执行官,几乎没有人从外面进来还能无虞地留在这儿。要不是被杀了,就是被捉去当小白鼠了。
总之,都不被认为有继续存在的价值。尤其这个价值,还要与制作克隆体来承担那人的谱定责任的代价相比。
孙陵白有点不可思议:“第二例?这样难的事,我是怎么通过的?”
负责人挑起眉摇了摇头,又挤眉弄眼地让他去问旁边的梁丘伏。
“......”
不想问。问了又要“欠”他。
梁丘伏之于他,就像地狱里的关系户——先给他整到了地狱里,再给他最惨的处境中最好的一种情况。
但孙陵白想要的当然不是地狱里的好日子,他想出去。
负责人采集完离开了,房间里又只剩梁丘伏和他。
经历过猛烈的雨季,海上的景色平静下来。
在晴朗的下午,孙陵白大多时候会站在窗前,看一会遥远的堤岸。
过去二十七年,孙陵白都生活在棕色的土地上,大海对他来说是鲜少踏足的远方。而现在,他却被长达数月地拘禁在“远方”里。
他想回家。
他看海的功夫,梁丘伏往往不会说话,有时在身后的沙发上传来翻书的脆响,有时会推来一杯热可可。孙陵白也很少与他说话。
但这天,梁丘伏站在他侧后方,目光与他的平行了一会,说:“这样的日子会结束的。”
孙陵白说:“是的,等你换任,我就会死去。”
“我是说自由塔。”
孙陵白仍没有理他,仍站在那里。呼啸的海风仿佛穿过了玻璃,蚕食着他瘦削的身躯。他的面庞如此苍白,眼圈青黑,虚弱颓败得仿佛成了影子的影子。
梁丘伏叹了口气,想:反正他也离不开这里,没办法纂改任何......
于是他开口,第一次再无借口遮掩自己的破例:“小林还活着。”
那双眼睛终于聚焦在他身上。
后来的梁丘伏回想起这天,都觉得自己是着了魔了——
他竟然将孙陵白从房间里带出,去见了任择,又带他去六层的信息系统上,看了林相生仍亮着的控制器。
“你们还没有捉到她。”孙陵白翘了翘唇角,有些得意。
梁丘伏松了口气:“是,没有。”
“你为什么放过她了?”
孙陵白并不会愚蠢到以外,这是因为自己。
梁丘伏眨了眨眼:“西园因上次的爆炸中止了和执行局的合作,并且将执行局的一份抓捕名单公之于众——在没有解释那些是自由人的情况下。”
“林相生也在那份名单上,也许自由塔会把她放出去,来应对舆论。”
孙陵白笑了笑:“真希望我也在那份名单上。”
他们下电梯回来。
孙陵白靠在门外的走廊上,梁丘伏也没有逼迫他立刻进去。
他们屈腿相对着。
幽蓝的火焰窜上指间,一点涩呛的烟味烧出来。
梁丘伏皱了皱眉头,孙陵白微笑着看他,有点挑衅地含了一口。
“你知道这会得多少呼吸道疾病。”
孙陵白答:“是的。”
梁丘伏紧盯着他,又不堪其害地偏开头:“它毫无益处。”
孙陵白说:“是啊,和我的生命一样。”
梁丘伏不说话了,只在忍受不住时,半真半假地咳起嗽来。
孙陵白从始至终没有熄灭它,作为一种最无力和可笑的反抗。
等他出去——孙陵白想——等他出去,他再也不会点燃它。
就在孙陵白站直身体,预备走回房间时,梁丘伏忽然问:“你的谱定伴侣还有多久出现?”
孙陵白不笑了,他的神色和没抖落的烟灰一样僵住了。
下一刻,他困惑地撇了撇嘴,像是想说:搞什么?
梁丘伏凝视着他,突然抬腿朝他迈了一步。
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把手贴到了他额上。
梁丘伏感到了一点温热的汗,像梦残留在现实的被褥内面的温度。
才定了心神,却又皱起了眉:“你的伴侣呢?”
孙陵白揭开他的手,没什么表情地抬眼看他:“你问我?我要是能搞清楚,就不在这儿了。联邦会邀请我去做科研专家的。”
梁丘伏顾自说完:“......也许是被秘密处决了。”
“你很开心吗梁丘伏?”
孙陵白仔细琢磨着他的神情,一字一顿地问:“我的伴侣不存在,你很开心,为什么呢梁长官?”
梁丘伏呼吸一滞:“你想太多了。”
他们在夜幕雕出纵深的通道时,一齐倒在昏暗的列车里。心跳是发动机的隆隆声。这趟看不清楚的旅途中,也许会改变很多,也许什么也不会变。
......
自梁丘伏告诉他小林还活着,他们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新一批自由人入库,还带来了一架钢琴,就放在五层突出的那块露台上。
露台原本放着手风琴和大鼓,是在管理者们举行宴会时演奏的。
但自从蒋横舟离开、梁丘伏上任,这里就成了自由塔上一块退化的零件。
是孙陵白重新启用了这儿。
他终于从窗前挪开,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东西。
事实上,这座塔上一个会弹琴的都找不着。但孙陵白并不在意,他在磕磕绊绊的琢磨中,更轻易地打发时间。
梁丘伏会和他一起来,但很少触碰琴键。有时梁要工作,看着他的就变成徐殷。
有一次,徐殷说:“老师是会弹琴的。”
孙陵白有微微的讶异,但并没有接话。他只希望和梁丘伏相安无事,或者叫梁放松对他的警惕,并没有探究这位管理者爱好的兴趣和必要。
他们关系的巨大转变,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
梁丘伏答应与他去四层的新生池看看,变故就在一刹那——
一个才被按完头的疯子,压着眉眼,走向他们,忽然拔出不该有的枪扣下了扳机!
第一颗子弹落了空,第二颗打在了侧身的孙陵白背上。
第三声不是枪口的爆鸣,而是自由人控制器自爆的巨响。
“嘣”地一声,血肉炸开,那具尸体凌乱地栽下来。草丛里洇开模糊的血色。
梁丘伏托住中枪的孙陵白,见他原本酝酿出的温情面目碎了个稀烂,牙齿磕着自己耳朵,恶狠狠骂道:“痛死了,梁丘伏你孙子的!”
打在背上和手上是不同的疼,手上感觉痛得截肢了,背上感觉超度失败被拉去下油锅了。
早知道不整这一环了......
孙陵白两条胳膊挂在梁的肩上,人嘎巴一下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窗外天空已经变成了深蓝色。
他上身没穿衣服,已经包扎好了。几小时前打的麻药劲儿过了,他身躯紧绷打着哆嗦,在仍旧炎热的北海十月里,一层冷汗浸一层热汗。
梁丘伏竟然还不在,徐殷来了几次,喂他吃饭和替他俩传话。
孙陵白问:“几点了?”
徐殷说:“梁长官在查白天的枪击案,还要一会儿才回来。”
孙陵白又问:“能不能换个菜,我不吃茨菇。”
徐殷说:“没想到您对老师这么情深义重......”
在孙陵白心如死灰地吐出“转人工”三个字后。
徐殷更是令人大开眼界,他酝酿了一下,镇重地称呼他:“师母——”
“滚!”
孙陵白有气无力地翻着白眼,想:请把“师母”还给师母,好么?
“眼睛瞎可以挂眼科看一看,我治消化的,帮不了你。”
徐殷认错:“那,师公?”
孙陵白冷笑一声,正巧门开了——
“要揍你的,另有其人。”
徐殷连滚带爬地溜走了。
梁丘伏带着夜宵看他。
两个人也不说话,就默默地你喂我吃。
起初孙陵白还觉得有点惊悚,第一视角体验冷酷无情执行官喂饭什么的,还是太考验心脏了。
幸好他不姓武。
渐渐地,孙陵白有些不耐烦了。
这厮每喂一口饭,都要看他一眼,那对蓝眼睛跟马蜂似的,老要在吃饭前蛰他一下,叫孙陵白浑身不自在。
刚才徐殷有这么喂吗?没有吧?
下一调羹过来时,孙陵白偏开了头,用健侧手肘撑起自己,龇牙咧嘴地想起来。
梁丘伏问:“怎么了,要上厕所吗?”
孙陵白嘴角抽搐了下:“你还想帮我扶着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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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挡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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