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同缓缓抬手,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
周围的众人都怔了片刻,随即便是一阵躁动,有人上前扶住沈疏同,然后便是“快传太医”的声音。
顾蓁抬眸,直愣愣地盯着他。
他就算是吐血,也都是一副淡然处之的姿态,修长的指尖凝着血渍,靠在椅上静静等着。
顾蓁在思考,这部分情节她在书中读过,但最为诡异的是,沈疏同吐血的部分并不曾在书中出现。
所以到底是为何,书中原有的剧情走向会陡然一转?
这难不成是是系统发错了的剧本?这便是所谓的对他的惩戒?
沈疏同忍着痛,抬眼看她。
他预料之中幸灾乐祸的姿态并未出现,面前之人反而直愣愣地盯着他,亮晶晶的眼眸里闪着疑惑。
顾蓁和他对视,眨眼,“沈少卿无事吧?”
这句话说得倒是真诚。毕竟顾蓁也从未见过有人在她面前吐血,若是换做她自己,早就吓得脸色惨白了,偏他还能淡然处之。
他淡淡笑了,“多谢公主关心,臣应无大碍。”
下一刻,他抬手,“继续。”
顾蓁已经猜到他吐血完全是因为系统绑定的任务,当面监督她受惩完全违反了规定,所以这便是所谓的惩戒。
她叹口气,“算了吧,你都吐血了。”
算了吧,你还想再吐一次吗?
她猜测,尺牍再落下一次,他便能再吐一次血。
然而,沈疏同只认为她在借机躲避,冷声道:“公主不必担心,臣在此等候太医即可,但殿下的命令臣必须执行。”
女官上前,顾蓁于是再次伸手,然而这次结束得更迅速。
尺牍久久还未落下,她再次抬眸,发现沈少卿方才拭净的嘴角旁又缓缓流下了血。
连女官都不自觉放下尺牍,所有人皆愣愣地看向再度吐血的沈疏同。
连着两次吐血,连沈疏同自己都怔了怔。他再次拭去血迹,冷着眉目,准备开口继续,最后却还是只能妥协。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尔后道:“今日便到这,送公主回宫好生歇息。”
他素来知晓要动心忍性,于是面上并不显分毫,实则心中烦躁不已。
她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躲过了惩戒,而这原因竟然是因为他屡屡吐血,如此荒谬可笑。
顾蓁心想,他好歹没那么固执,一定要让她结结实实地挨尺牍,否则今日未等到太医救治,恐怕就得失血而亡。
她看着面前面色惨白的少年郎,心道:你可得多谢我劝你停了惩戒。
然而面前之人却并不知情,仍是脸色不虞。
于是她点头,“那沈少卿记得保重身子。”
尔后,她便转身利落离开。
三日未到,整个宫中都知晓素来跋扈嚣张的九公主莫名改了性子。
天子只知自己唯一的嫡女素来有些张扬,现下莫名变得乖巧可人起来,于是对她更加溺爱。宫中众人本不信顾蓁能性情大变,然而几日试探下来却发现她确实人畜无害,皆松了口气。
又过几日,时至冬日,天气愈发寒冷,迫使人人懈怠外出。宫中的几位年轻女眷也想学宫外世家小姐们围炉博古,于是便邀了几位,至顾泠处共同赏画鉴古。
顾蓁也被邀着去了。
顾泠作为原书女主,是个难得能明辨是非的好人。她本最厌顾蓁,但几日相处,却发现她如今确实单纯可亲,便也放下芥蒂,难得主动相邀。
顾蓁虽懈怠出宫,但到底不能拂了对方的好意,便也去了。
到了的几位她都不太了解,唯一有印象的便是长公主顾褚,当今天子的皇妹,也是原书中唯一厌恶原主且能压制住她的女性角色。
顾蓁看到顾褚的那一刻,心中便咯噔一下,回忆起书中剧情,便知后面有何等好戏。
众人落座,在暖炉旁烹茶,屋外落着雪,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忽然,顾褚开口,“顾蓁,听说你前几日泼了阿泠的水?”
这样的称呼,亲疏格外明显。顾蓁心里感叹原主如何能留下这么糟糕的人际关系给她善后,面上还是笑意盈盈道:“姑姑,是我当时糊涂了。我也给六皇姐道歉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顾褚笑了声,“是吗?我看你好像变了性子,只怕你是伪善。毕竟你之前种种行径,诸位也不是不知。”
顾蓁眨眼,懵懂无知的神态,“姑姑说什么呢,我如今已真心悔改了。”
顾褚冷哼一声,“端杯茶来。”
她乖巧点头,端着茶盏立在顾褚身边,只可惜对方并未有让她放下的意思。她觉得指尖被茶盏烫得疼,忍耐片刻仍觉得难受,于是轻声提醒道:“姑姑?”
顾褚见她这般模样,口吻愈发冷淡,瞥了眼她的指尖,装作不知,仍旧戏谑道:“被泼了茶的不是你,你自然可以装作无事。不过就是为了根钗子就闹成这般模样,我今日也戴了不少珠钗,倒要劳烦你帮我取下来砸了,毕竟我如今可不敢戴在头上。”
她本是讽刺,明眼人都能听得出。然而下一刻,顾蓁却猛地搁下茶盏,“姑姑,那我便斗胆僭越了。”
尔后,她便利落伸手,直接拔下了顾褚头上的海棠琉璃珠钗和碧翠孔雀玉钗,掷于地面。
碎玉声清脆可闻,把本来漫不经心昏昏欲睡的众人惊得花容失色。
顾褚从未想过她竟会直接动手,从前虽也狂妄,但她到底是长公主,这样如此大不敬的行为也从未有过。她脸色铁青,猛地起身,厉声道:“你做什么?”
顾泠也被惊得起身,瞥一眼顾蓁,仍然是一副懵懂无知的神色。她眼眸生得清亮,如今含了又惊又委屈的泪,愈发显得楚楚动人,倒叫人不忍心苛责分毫。她刚欲开口替顾蓁求情,却见她自己先开了口,“姑姑怎么了?方才不是姑姑让我取下来的吗?若是冒犯了姑姑,我向您请罪。”
这一句回得巧妙,顾褚那一句本是讽刺,正常人都能听得出,但若真是听不出,旁人也无法苛责。
顾泠瞥了眼地上的碎玉,发现自己这个妹妹拿的两根钗子都是玉石簪,所以才能全部摔碎,而再抬头看一眼顾褚头上剩余的钗子,竟然全部都是,金银簪。
她一向最聪明细心,若往阴暗的方面细想,她不得不怀疑顾蓁是特意选好了两根能摔碎的钗子才动手的。然而,顾蓁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都是一样的不那么伶俐,也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心思。
于是她叹口气,开始相信顾蓁真的是心思简单到听不出长公主话里的意味。
顾褚冷笑数声,“你听不出我话里的意思?顾蓁,我看你是要在宫中造反,连自己的亲姑姑都敢冒犯。今日我们便去陛下处说理,看他会不会好好管教管教你。”
顾蓁的手藏在袖中,觉得指尖还是如烈火灼烧般。若不是方才顾褚逼迫着她端着茶盏,她根本不会去动手取下她头上的两根钗子。还是两根玉石簪。两根好摔碎的玉石簪。
她和原主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有些娇气。
她确实怕疼,更舍不得自己受委屈,所以只能以这种方式借机放下茶盏。
她缓缓缓缓地凝眉,泪水摇摇欲坠,面露委屈但平静万分,“那便听姑姑的。”
她笃定顾褚不会把此事闹到陛下处,因为此事她确实占理。
顾褚本想着恐吓她一番,哪只她虽仍是那副模样,但不为所动,甚至顺水推舟,心中怒气更甚,更加笃定她如今是在伪装。
她环顾四周,“竺毓呢?”
竺毓是陛下派到原主身边教导她礼仪、适时规劝约束的女官,素来铁面无私。又因她与顾褚沾亲带故,待原主便更苛刻。
竺毓上前几步,“殿下。”
顾褚微微笑道:“她今日如此行事,也是你平日约束教导的不够。等会回宫后,你便好好惩戒她一番,也该让她长长记性,否则便是对不住陛下将你放在她身边的苦心。”
竺毓恭敬道:“是。”
子时回宫后,顾蓁还未用午膳,竺毓便严厉道:“公主今日行事确实太过放肆,目无尊长,举止不端。公主先罚抄宫规,何时抄完何时再用晚膳。”
婉卿在旁小声道:“尚仪姑姑,还是让公主先用午膳吧。”
原主在宫中虽跋扈嚣张,但也有畏惧之人,以及无可奈何之人。
无可奈何之人,譬如沈疏同,譬如竺毓。
她不能忤逆竺毓,所以只能阴奉阳违。
竺毓看向婉卿,“此处何须你多嘴?”
顾蓁怕竺毓责罚婉卿,微笑道:“罢了,我现在便去。”
她平日里便爱写字,此时罚抄宫规便权当静心,婉卿替她研墨,她写完一遍宫规,便觉手腕酸痛。
婉卿将抄完的宫规呈给竺毓过目,过了片刻回来却为难道:“尚仪说公主心中不静,字迹潦草,让公主再抄一遍。”
顾蓁便猜到竺毓定会挑刺,倒也不以为意,另拿出每日要呈给顾从恩的法帖,笑道:“走吧。”
顾从恩对这个妹妹的要求一向高,他心目中的妹妹应当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所以即使原主在这条路越走越偏,他也仍然要求她每月临摹法帖定期呈给他。
她将法帖和刚罚抄过的宫规整理好,带着婉卿出了璟宁宫。
天色晦暗不明,飘着大雪,待至东宫,婉卿替顾蓁撑伞。她在殿外走得急,没仔细看清前方的人,冷不防撞上,扑面而来便是一阵清香。
对面那双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撑着伞的手缓缓将伞抬高。
是沈疏同。
他看向面前的顾蓁。她同原先的打扮完全不同,如今从发髻至衣裙都更加素净,却更显得兰芬灵濯,玉莹尘清,以至于整个人都像是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他在此刻想到了昨夜做的一个诡异的梦境。
梦里有人告诉他,他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倾尽所能对某人呵护至极,否则他将受到惩戒。
一睁眼,梦里的那张脸和他最厌恶的人的脸重合。
在梦里出现的人如今站在他面前,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眸看着他。
但他偏不信这个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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