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氅衣的顾蓁不冷了，脱掉氅衣给顾蓁的沈疏同感到冷了。

对面的人认真地开口，认真地看着他，认真地等着他的答复。

沈疏同当然不能说是因为一个荒谬、但屡屡被证实的梦境，“公主觉得这便是臣对公主好？这不过是作为臣子的本分罢了。之前为公主作证也好，今日为公主披衣也罢，都是臣该做的。”

她装作信以为真地点了点头，笑了笑，转身离去。

她现在可以从沈疏同的掩饰里看出，他已经在接受系统给他的任务了。

按照系统给她的任务，她不得随意更改原书中的剧情，但原主作为书中的一个恶毒反派女配，留给她的情节本就不多，所以除了原书中规定的那些情节外，还留有大量的空白任她随意发挥。

顾蓁仔细回忆了一番，这一次未云湖的情节后，下一个原主出现的情节便是，顾泠和书中男主张璟在宫中相见，两人之前便已暗生情愫，结果偏偏原主看见后将此事捅到了中宫处，说顾泠明明有婚约，却随意和他人举止亲昵，且身为公主和朝廷命官过多接触，有违宫规，于礼不合，要求中宫惩治她。

当时顾蓁在读到这一段时两眼一黑又一黑，谁都知道那一纸婚约是先帝定的，如今早就形同虚设，天子估摸着也会解除，偏偏原主要拿它说事，典型的看不得人好，让人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顾蓁一想到自己要按照原剧情去到自己母后处告状便头大。

她得把自己告状的情节合理化，显然不容易。

所幸在这个情节发生前的一段空白是留给她的。

她如今和顾泠相处得极好，姐妹情深。她有时也在感叹顾泠的格局之大，竟然能放下之前的纠葛和芥蒂重新接纳她，不愧是原书中的女主。

顾泠和张璟再次相见的那一天是在冬至后的第四日，那天她和竺毓说要去紫铭阁里抄佛经，为了督促着她练字，竺毓也和她一同去了。

顾蓁估摸着时间，带着竺毓绕了不少路，最后绕到了紫铭阁的后边。她一眼就看到了顾泠和张璟相聊甚欢。

张璟也是世家子弟，如今的礼部尚书之子，温和有礼、温文尔雅，与顾泠格外相配。

顾泠平日不大爱笑，如今同张璟相处，却笑得灿烂。顾蓁作为看完全书的读者，倒是很支持这一对，毕竟两人都是善良温和的好人，性格倒也十分合适。顾泠这个人本身就如同她的名一般，性格偏冷，而被先帝赐婚的沈疏同比她更冷淡，两个人是明显的不适配。

书中的结局只写了顾泠和张璟，两人最终喜结连理，而沈疏同最终的结局并没有点明。

顾蓁有时候想，像沈疏同这种人，既为官，便一定会爱子民，但若让他爱上一个具体的人，倒是难。

竺毓显然也看到了张璟和顾泠，严肃了面容，“六公主和朝廷命官举止亲昵，于礼不合。”

顾蓁让竺毓来的目的就是想让她看见，可却又不可能让竺毓真的去阻拦两人，于是立刻反驳道：“六姐姐未出阁，两人既投缘，多聊几句也无伤大雅，尚仪还是莫要管了吧。”

竺毓身为专门调教公主礼仪的女官，自然有权去教导顾泠。眼下她冷笑道：“六公主和沈少卿有婚约，如何能这般行事？奴婢身为尚仪，自然是要好好教导六公主。”

顾蓁叹口气，“此事我还是告知皇后娘娘，让她来处理吧，该惩戒也罢，都由她来定夺，尚仪还是赶紧陪我去抄佛经吧。”

竺毓思索片刻道：“今日之事我自会禀报皇后娘娘，让她来处置。”

顾蓁舒了口气，和竺毓进了紫铭阁。

约摸抄了半个时辰，她便从紫铭阁出来。竺毓有事处理，她便一人回璟宁宫。

在回璟宁宫的路上，她因想看芳春园中红梅景色，便驻足片刻，谁知一转头又遇见了顾泠和张璟。

顾蓁觉得最尴尬之事莫过于出现在一对有情人面前。

两人看到顾蓁都有些慌乱，顾泠勉强笑笑，“蓁蓁，你怎么来了？”

顾蓁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眸，“你们……”

张璟行礼，却没敢回话。

顾蓁想了想，尔后眼眸弯成了半月牙儿，“我明白了。你们放心，我不会打搅你们的。张璟，记得好好待我六姐姐，否则我才不会饶你呢。”

顾泠刚想开口辩解，却见顾蓁已经转身，笑眯眯地走远了。

她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这一对有情人，尔后继续往璟宁宫走，冷不防又远远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沈疏同。

她本来想避开他的，毕竟两人也没有什么见面的必要，但一想到他去的方向似是顾泠和张璟所在之处，想着总不能让他看到，省得扰了两人，到时三个人都彼此尴尬，便猛的出现在他面前，弯着眼道：“好巧啊沈少卿，又见面了。”

沈疏同本想着再也不要见到她，这样就不会因为一个莫须有的梦境而陷入痛苦的境地，看到她的那一刻他习惯性冷着眉眼，然而她却是笑得明媚，于是只能回应道：“确实巧，最近一月，臣已见公主数次。”

这数次见面，每次都伴随着他的痛苦、纠结、挣扎，每次见面都能让沈少卿生出“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她”的想法，午夜梦回，他都真切地期盼着醒来的第二天，他能不遇见她。

他先前对于她只是厌恶，现在却是更为复杂的情感。

顾蓁装作没发现他语气里的暗示，“少卿要去何处？”

“芳春园。”

正是顾泠和张璟所在之处。

她连忙道：“那处我方才去过了，并无甚美景，少卿还是莫要去了。”

沈疏同被气笑，忽然就想到了她之前跋扈嚣张的模样，口吻冷淡，“无妨，臣就要去芳春园。”

顾蓁叹口气，“你还是别去了。”

话音未落，沈疏同刚想行礼后转身就往芳春园去，然而忽然一阵头晕目眩，险些站不住。他蹙眉，苍白着脸堪堪站稳，心下无比厌恶一个荒诞的梦境对他的支配。

而如今的惩戒当然是因为他没有满足面前之人无理取闹的要求。

然而顾蓁却语重心长道：“沈少卿，我真的是为你好。六姐姐和张璟在一起赏梅呢，你去了不也尴尬吗？”

顾蓁心想，要不是为了顾泠和张璟，谁管你去不去芳春园。

沈疏同本以为她又是在无理取闹，听了这话倒是诧异一番，硬生生被她这番好意噎了片刻，尔后才一字一句道：“多谢公主替臣着想。”

顾蓁摇头，“无事。”

然而她却并不急着走，直愣愣盯着他，直到看到他原路返回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回璟宁宫后，她更衣完毕，第一个便是去找皇后。

皇后出身高贵，性格温柔，素来最疼这个女儿。

于是顾蓁对着她也更加亲密随意，贴着皇后坐下，闲聊几句，尔后道：“今日我看见六姐姐和张璟待在一起了，两人相谈甚欢，还一起赏梅了。”

皇后挑眉，“你看到了？”

顾蓁点头，“是，我想着此事到底有些于礼不合，便想告诉母后。”

皇后知道这个女儿先前同顾泠不和，虽然近来关系有所改善，但她如此行事也并不是那么让人诧异，更何况此事确是顾泠有错在先。

她瞥了顾蓁一眼，沉静道：“让六公主到璟宁宫来。”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顾泠便匆匆赶到，对着皇后行了礼，便听她徐徐道：“你妹妹同本宫说，今日瞧见你与朝廷命官举止亲昵，可有此事？”

顾泠心中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不远处看起来仍然单纯无辜的顾蓁，强装镇定道：“回皇后娘娘，今日我不过是在宫中同张璟偶遇，多聊了几句罢了。”

皇后端起茶盏啜了口茶，慢慢道：“竺毓也同我说了此事。”

顾泠还未开口，一旁的顾蓁却已经抢先道：“还请母后惩处六姐姐。”

顾泠心中一凉，随后便隐隐冷笑地看着她，说不出话。

皇后看着她道：“那你觉得，该如何惩处？”

顾蓁思索片刻，“六姐姐虽有错，但到底是初犯，不如让六姐姐抄一遍宫规吧。”

皇后搁下茶盏，“也好，那便这样吧。”

顾泠应了声是，缓慢起身，行礼后转身离开。

顾蓁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顾泠本是懒得理会她，想到今日她说的“我不会打搅你们”便觉得好笑，冷脸走了一段路，却还是能听见身后人的脚步，终于忍无可忍，转身，语气激烈道：“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顾蓁被她吓到，微微垂着眼，半天才开口道：“姐姐生我气了吗？”

她说得委屈，眼里似闪着泪光，话说得软糯，倒让人不忍心苛责。

顾泠冷笑，“这次虽是我的错，但你若告知皇后娘娘，便说明你并不是真心待我。更何况你还主动提议让皇后娘娘惩处我，你莫要说这是为我好。你自己看看，我不能生气吗？”

她扯开被顾蓁揪住的袖子，冷冷道：“你也不必说什么了，往后还是同以前一般相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