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岳不语,身形微不可察的摇晃了一下。
奇怪,他明明抵住了她的脖颈,为何不动手?
夏冉有些疑惑。
“景大人怎么不动手?”夏冉无辜开口,忽闪着大眼睛问。
“大理寺只断刑狱。”景岳一副公事公办的冷漠态度。
她笑了起来,悄悄活动了一下身后的手腕。
景岳看了她一眼,直接将匕首往前送。刀刃沾上了血,她身形顿住。
他来真的?
夏冉不敢再赌,乖觉的卸去武器,缓缓起身。
“暗卫呢?都瞎了不成?”景岳有些恼怒,高声道。
景王府的暗卫们现身,他递上大理寺特制的加粗绳索,暗卫们直接将她捆成了粽子。
他收回匕首,牵住绳索,示意夏冉随他前行。
夏冉安静的跟着走,为了使他放松警惕,她老实极了。
气氛一时间缓和下来。
他将她押上了马车,准备亲自送回大理寺。
“景大人,我能走了吗?”凶手落网,谭少爷面露喜色。
“嗯。”景岳颌首,安排了另一辆马车护送谭少爷。
马车上。
他将绳索又拽紧了些,二人距离更近,甚至还将绳索的一端绑在自己手腕上。
夏冉看着他的动作,心头放松,只觉得有些好笑。
就是现在!
行至拐角,夏冉忽然伸手推了他一把。
她飞踹,他一个趔趄,脑袋撞到了车厢的木板,瞬间起了个小包。
景岳扯了几下绳索,她身形摇晃,又扔起车厢中的茶具们,直直砸向了她。
奏效了!
他躲闪时,她尽力解开绳索。
景岳被砸得晕乎,欲开口呼救,被她捂紧了嘴巴。
掌心触碰他的薄唇,有些湿润。
她试了几下没能解开绳索,灵光一闪,想起了他方才用过的匕首。
夏冉伸手,连带着他的手腕一同抬起,找到了!
她轻巧地抽走了他腰间的匕首。
景岳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像是被冰块冻住的雕像一般,身形愣在原地。
暗卫们并未发现车厢内二人的互动。
刺啦!
那幅结实的大理寺特制绳索,已被匕首割断。
夏冉伸了个懒腰,将残余的绳子扔在一旁:“景大人,多谢了。”
她俯视着景岳的造型,眼神中颇为遗憾。
多好的灭口时机啊!若不是有命令在,她真想现在就结果了他!
罢了,就让他多活两天吧。
她利落地起身,趁机踢开他碍事的长腿。
一边去,挡路了。
下车时,她眼尖的发现,车厢的门外还拉紧了细密的铁丝。
看来是对她有所防备。
她瞟了眼角落中的景岳,飞身从车窗中跳了出去。
翻滚几下,平稳落地。
她掀开另一辆的车帘,寒光一闪,谭少爷没了声息。
正要离开时,却已被景岳的暗卫包围,冰冷的刀刃将她围了个水泄不通。
夏冉蹙眉,心中又有些敬佩之意。
不愧是天才少卿,她仅仅在他面前露了一面,他就已经如此了解她。
景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逃了吗?”
她举起双手,神色有些无辜,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他并不放心她的示弱,只让暗卫散开了一人位置,上前准备亲自绑她。
她就从这狭窄的空隙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后撤。
她疾跑两步,纵身跳下了旁边的山崖。
这位兢兢业业的天才少卿,这一次亲眼见到了凶手,却没抓到她。
景岳恨恨地冲到崖边,他在沿途道路都设了埋伏,独独没有防备山崖。
此处山崖地势艰险,不应当有纰漏的!
他仔细观察,果然看见了夏冉备好的铁索滑道。
夏冉优雅地滑到了另一处峭壁上。
矫健落地,衣袂飘飘。
发觉他的目光后,她不由得得意一笑,还冲他做了个打枪的手势。
她伸出了右手食指和拇指,对准了他,轻抬手腕——
发射成功!
……
东市,天色晴好。
娘子们甩掉了满鬓的华钗,换上了黑纱幞头与黑皮靴,再配以圆领窄袖袍衫,雌雄莫辨,英姿飒爽。
夏冉换上了男装,她身着青葱色的圆领窄袖袍衫,步伐翩翩,恰如一位俏郎君。
她步行穿过了三个坊市,行至长乐坊。
长乐坊靠近通化门,进出城的脚夫和农人多租住于此。坊内皆是平民聚集,并无高官豪吏。
夏冉熟稔的观察,四周无人,又三长两短的敲响了一处房门。
门缝轻开,她钻了进去。
这处房产是个二进小院,庭院很是宽敞。
东侧的架子上摆着一些刀枪剑戟之类的兵器,有几人正在练武。
西侧则有个小型的葡萄架,适合夏季乘凉,但时值元月,木架上只盘着光秃如枯枝的藤蔓。
夏冉看着熟悉的景致,心下放松,神色惬意极了。她关好房门,随着来人一起进了屋。
堂屋里坐着位穿着高腰间色长裙的娘子,看上去年约三十多,气质温婉可亲。
“可算是回来了!”那位娘子望着夏冉戏谑开口,“我就说,你最迟也得今儿来。若再晚些,我可饶不得你。”
说话的是夏冉唯一的亲人——姨母夏佳。
雅宪十六年,姨母白手起家,化名为“舒庆夫人”,一手创办了情报组织沙漏。
仅仅用了三年时间,沙漏就从一个无名小组织,一跃成为知名龙头。
因姨母一直是幕后东家,自从姨母和夏冉相认后,夏冉就加入了沙漏。
除了夏冉,其他人皆不知“舒庆夫人”的真实身份。
夏冉笑着落座:“姨母又说笑了。有您等着,我怎敢迟到?”
姨母身子前倾,关切问道:“最近一切可好?”
“我上回与景岳正面交锋了,姨母。”夏冉正色道。
“他没死吧?”姨母神色紧张,“你可千万要留他一命。”
夏冉叹息:“您放心吧,人活着呢。您说过他的重要性,我怎会下手呢?”
姨母点头:“时机未到。你近日可查到了什么新消息?”
“有了线索,当年的事儿或与安国公有关。”夏冉神情严肃,“您看可有什么门路?”
姨母沉思片刻:“倒是有几个小棋子,也不知能起几分效用。近日太子与五皇子斗得厉害,五皇子有了景王撑腰后气势大涨。”她叹了口气,“也不知这番争斗是否会牵连到安国公。”
“咱们不能干等着,先得叫安国公知道有我这么个人。您的棋子先用上,吹一吹枕边风。”
“也好。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想潜入安国公府调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夏冉的眼神坚定,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我的好阿冉,真是长大了。”姨母欣慰道,又想起来似的问了一句,“听闻近日出了个命案,声势闹得很大。是你的单子吗?”
“嗯。”夏冉答道,“是个年幼瘦弱的娘子下单。她阿耶送蔬菜时冲撞了那个谭少爷,一顿暴揍后丢了性命。她阿娘上前阻拦,在拳脚下也随着去了。”
“天呐!”姨母惊呼,“这谭少爷可真不是个东西。送个蔬菜罢了,竟要了两条人命。那位娘子真是可怜啊。”
“是啊。那位娘子想去告官,又怕谭少爷的权势给不了她公道。便找了沙漏报仇。”
“她哪里来的钱付酬劳?”姨母问,“我记得,咱们沙漏的买命费可不低。”
“她奉上了全部的家底三两二钱银子,又搭上了她自己的命。她愿意终身留在沙漏。”
“苦命人啊。”姨母感叹道,又将一叠厚厚的手帕塞进她手中,“这是姨母刚做好的,知道你讨厌血迹,拿去用吧。”
“您下次别费事绣字了,素色帕子就行。我不挑,可别累坏了您的眼。”夏冉摩挲着手帕,淡蓝色的丝线精巧绣出了她的姓氏——夏。
“绣个帕子,不值当什么。你快去歇着吧,若是安国公府这事儿成了,还有硬仗要打呢。”姨母催着夏冉。
……
三月半,姨母那边的棋子终于回了信,直言安国公府现下仿佛遇到了麻烦。
府中处处透着不对劲,如山雨欲来风满楼。
令人惊讶的是,棋子这次的回信还捎带了一份邀约。
那名公府千金赵瑜,在知道她的第一刻,就决定找沙漏下单子雇佣她。
对方给了三倍报酬买命,更奇怪的是,这单子买的不是仇家之命,而是要她保下一位女子的性命。
而那名女子,正是赵瑜自己。
单子的要求是让她一路护送赵瑜,直至她完好无损的到达某处。如同护镖一样。
彼时的安国公府一如往常,看不出任何端倪。
难道安国公府不久会出事?
那个赵瑜身上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她先前尚在谋划如何混进府中,对方竟然主动邀请了。可谓是正瞌睡就有人递上了枕头。
她觉得甚是有趣,接单后就立即进了府。
……
“一个不留?”景岳喃喃复述。
他面前的景王不怒自威,沉声道:“岳儿,阿耶方才说的,你都听清楚了吗?”
“是。”景岳点头。
景王虽然表面上是个闲散王爷,实则野心颇大。这一点,他早有预期了。
他当年不知朝堂形势,曾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听令为景王办过许多事。
直到景王的政敌一一消失。
他才意识到,原来那些人并非像景王说过的恶毒之辈,不是罪有应得,是残害忠良。
午夜梦回时,他经常被自责折磨,内疚之情如蚂蚁般啃咬他。
可他只能保持缄默。
景王对他养育之恩大过天,他的命是景王的。
作为景王府的世子,他从来就没得选。
可他手上不想再沾无辜的人命,更不愿一辈子当傀儡。
景岳斟酌开口:“阿耶——”
“岳儿,你又心软了?”景王讶异地打断他,很快又挂上笑,“安国公一家通敌叛国,罪不容诛。”
“明日圣人的命令就会下来,你去带队抄家拿人。”景王加重了语气,“一窝反贼罢了,证、据、确、凿。”
景王慈眉善目,眼神如同寻常长辈般带着期许:“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为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可莫让为父失望啊!”
“是。”景岳抿唇,未再争辩。
“慢着——”景王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嘱咐道,“算了,岳儿,就依你之言。尽量抓活口吧,审问时我亲自去旁观。”
景岳的表情一如冰山,淡淡道:“是。”
景王从来不会如此好心。
他退下的时候,心中已经确定了。
又是一桩冤案。
安国公府的人究竟抓着什么把柄,竟能让景王冒着风险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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