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能听见关门“嗡”的一声,和小心翼翼的脚步的时候,林鹤玉才肯定自己确实醒了。
何渡到底还是发现了林鹤玉,在无可挽回的失控中竭尽全力,想把仇人留在崩塌的精神世界里,但是仇人有队友。精神域崩塌的最后,灰扑扑的厂房露出了原本的面貌,林鹤玉被疯狂的何渡掐住了脖子,直到在其他方向的綦庄带人循着定位冲进来,救下了险些窒息的倒霉学员。
林鹤玉昏迷了两天一夜,始终处于乱梦中。
他看到了何渡,身着一侘城的黑色羽织,神色阴鸷如鬼,凝视着自己,周围人影影绰绰,露营的篝火哔啵作响,嚎着的粤语歌像是隔了一层膜听不真切。“……我说的不对吗,林珩小少爷?游行上街有什么用,赫尔昂德说了这是失误,怎么,去围了鸿胪使馆,闹的不还是自己的地方?”讥诮的嘴角挂起,“怎么,你也想去吗?那鸿胪使馆也没法把你爸还给你啊。”
……这是什么情况……林鹤玉想,“游行”、“鸿胪使馆”……啊,好像是毕业前,惊闻赫尔昂德摧毁了昭阳驻“玫瑰城”塞拉的使馆,大学院学子们愤而上街游行,将帝都的鸿胪使馆围了,向赫尔昂德的使者示威。但他那时大考在即,被关在了学校里。那是他散漫的校园生活中头一次怒不可遏,因为当时失联的人里还有他的父亲。
他们应该穿的都是校服,都在教室里,时隔多年即使在梦境里,林鹤玉依然挥出了愤怒的拳头。
何渡那阴恻恻的声音没有停:“你没有了父亲,马上也会失去朋友,看看,没有付晓良庇护的你,也不过是吊车尾的摇钱树,啊哈,马上你连摇钱树都不是了。”
“而我马上就要和晓良成为校友了。”他咧开嘴狞笑,“他就要是我的了。”
然而林鹤玉不是小少爷林珩,他默念着咒诀,扭曲的幻影和火光消散了,却换了一片地方,依然是何渡,这一次他狼狈不堪,趴在地上,像条被踩烂的虫,手里握着一支旧钢笔。“我要活下去……”何渡喃喃,“我还没有让晓良看到我为他修的法郎吉……该死的阿合斯兰,该死的东条家,该死的一侘城!”他发出了濒死的狗一样的呜咽,仿佛就断了气,可半晌后,他忽然诈尸似的直立起来。
已经冷静的林鹤玉吓了一跳,复又思忖自己是不是目睹了何渡的死而复生,又觉得不对,打算再看看,可是除了已经不太像人的何渡摇摇晃晃带着谩骂和诅咒的离开,他再没能听到一句有用的话了。可能是因为何渡在法郎吉的钟塔倒塌后进行了自我湮灭,这段生死之间的擦肩而过也无疾而终。
他天旋地转,迷迷糊糊,分不清天地正反日升月落,直到第三天太阳西斜的时候,人终于清醒了。
就和一双温和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哎呀,裴姐,你怎么来了。”他哑着嗓子打招呼。
裴医师和精神域里的女仆长毫无相似,是个圆脸的和气女士,三十多岁,此时却扬起手想揍他,最后还是没落下,咬牙切齿,“好歹是醒了,再不醒我就要找总长给你清醒一下了。”
“哎,别别,我现在可遭不住总长的夺命琴弦。”林鹤玉投降。
然后听到了付晓良的有意识控制的嗓门,“哇,小珩子你醒了,你总算醒了!”他的发小忍不住掉眼泪,“你吓死我了……要不是你们队长说没事,呜呜呜呜……”
裴医师的声音很轻,“别乱动,我把床摇起来,你要喝水么?”
“啊……喝……头还是好晕……”林鹤玉宛如流行了一段时间的瘫倒表情包,横在病床上。
“保持安静。”裴医师对付晓良说,“他能醒,就没事。”
等他情况稳定后,连续几天了,医生、家人,各种上官流水一样地进来又出去,但始终没有綦庄。
林鹤玉躺在床上双目无神,“这次亏大了,一个月不能出去,爸妈又知道我作死,又得挨骂了。”
付晓良还在观察中,没有离开医院,时常串门,此时正在,“没事,我爸妈也来过了,叔叔阿姨只知道你生病了。”
“那你欠我的饭何时能还?”
“请请请,几顿都行。还有,我才知道我导师跟你们基地也一直有合作的,之后我会申请外派过去,你赶快好起来,试试我的新发明!”
林鹤玉不能轻易翻身,会晕,只好闭上眼睛,“那一定比面对你的毒唯还危险。”
营救小组因为保密问题无法出席,所以林鹤玉在医院观察期里独享了发小的大餐。
这会儿他吐槽付晓良,“我店里挂在墙上的就有鲁特琴,当代蒙彼利埃大师的作品,全世界只有五把,你每次来都问,每次记不住,你个白痴!”林鹤玉气不打一处来,“我给了你那么多暗示,你一个都没听懂!”
“我感觉到了,就是没想起来,哎当时都决定拼了!”付晓良笑骂道,“哎我给你说,我根本不会演女孩子,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吗?”
“我不信你没试过你妹妹的裙子。”
“我不是,我没有,你有?啊你肯定试过你姐的裙子!”
“滚蛋。”
綦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进去,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缓缓闭上了眼睛,将带来的水果放在门口,转身离开了。
“这个人我带不了,他恃才自傲。这一次情况特殊,那么下一次呢?我确信没有给他灌输任何独狼思维,但这次行动让我意识到,我无法给他正确的辖制和引导,甚至因为我的失控助长了他的这种行为,是我能力不足,所以,我神情不再担任林鹤玉的教官。”
南溟基地总长办公室里,有着一头烫成大波浪长发的叶梳弦停下了刷终端的手。
“綦庄,这是你的真心话?”女总长撩起眼皮,懒洋洋的目光里透着针一样的深意,“你为什么格外针对,又回避林鹤玉?”
綦庄沉默,他不肯回答,也不想回答。
可总长没打算饶了他,索性挑明,“因为他很像过去的你,是么?”
“……是,我很讨厌他,就像讨厌过去的自己。”綦庄递出了申请书,他不想再解释,语气很坚决,“所以我申请去琼珏塔参与精神域黑障实验性训练,需要半年时间。因此请调学员林鹤玉前去长沃岭站。当初是孟云青把他推荐给我,现在,我移交回去。请总长批准。”
叶梳弦坐着,自下而上看着他,“因为上次损坏X-7后塔里给的评定结果吗?”
“不完全是。但我确实认为,我的精神力黑域的问题,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解决。‘契’不是这样缔结的。”
“你问过林鹤玉本人的意见么?”
“没有。”
“那么调动呢?”
“不需要。”
“去和林鹤玉谈,我会过问。”
“不需要。”綦庄固执地拒绝,“我已经和孟云青沟通过,她也同意了。而且我认为林鹤玉需要一些不知情也要服从命令的训练。”见叶梳弦还要说什么,他继续拒绝,“我现在还是他的教官,这项训练也已经在执行中了。”
“我让孟云青把教导权移交,不是为了给空档期的你找事儿。”叶梳弦合上申请书,“事实证明,这一年的相处磨合,对你的状态改变是有必要的,对林鹤玉明白如何融入集体也很重要,我本来希望能够继续下去。但你……綦庄,你能告诉我实话么?这次林鹤玉出事的时候,你为什么申请自己带队?邻组调动过来不需要十分钟,甚至林鹤玉都是算好了援救距离触发的何渡的领域。”
綦庄望向窗外,觉得那融融的日光离自己很远,“可能,是因为一些歉意吧。”
“我这个教官当得,太不称职。”
卷二完
叶总长:我信你个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尾声:綦庄,再见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