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午饭吃得两人不欢而散。
许棠眠仍没放弃去北平的事,她又想起李玉桃的话来,要开介绍信得找校长。
下午趁着没课,她去找了校长,可校长大概从教导主任那听了什么闲言碎语,以“工作态度不端正”为由拒绝了她的申请。
许棠眠无精打采回了家。
虞春生没想到她会这么早回来,他还没想到经过中午那场失败的告白后该怎么和她相处。
思来想去他还是浅笑着迎了上去,点头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没想到许棠眠像吃了炮仗一样回他:“校长不批我的介绍信,你满意了?”
说完她赌气回了屋。
虞春生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跟上去安慰道:“不批就不批嘛,办事哪有次次都能一帆风顺的。”
“我工作态度哪里不端正?”许棠眠忍不住向他哭诉:“自从上次被家长举报,我都没有再采用我最先进的教学方法了,可他们还要说我。”
“可能…校长只是随便说说,你别介意。”虞春生也不知怎么安慰她,就胡扯了两句:“可能就是现在学校缺老师,他不想让你走,你别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许棠眠听不进去,气鼓鼓地往床上一坐,抬头却看见窗外晾衣绳上挂着两人的衣服。
她有些意外,“你把我衣服洗了?”
虞春生心虚地笑了笑,故作镇静道:“怎、怎么了,不能给你洗啊?”
“你以后别碰我东西。”许棠眠冷冷道:“别真把自己当我丈夫了,我不会一辈子留在这的。”
“哦。”虞春生脸色也淡了下来,尴尬地笑了笑后有些手足无措,最后还是沉默着扭头走了。
可走了几步,他又回头道:“那我洗过的碗你还用吗?我做的饭你还吃吗?我的钱你还花吗?”
“你要挟我?”许棠眠起身同他针尖对麦芒地说着:“你以为吃你几顿饭,花你几个钱就要当你老婆了?我以后都会还你的。”
“我没那么说。”虞春生难得和她顶起嘴来,“我只是觉得自己‘罪不至死’。”
他掐着腰松垮垮地站着,像是有些生气了,“我们认识快一个礼拜了,这一个礼拜我对你怎样,你看不到吗?”
“我不指望你报答,也不指望你对我有什么好印象,但你没必要在学校受了气回家把火都撒我身上吧?”
“许棠眠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不欠你的!”他带着怒气说着,“领证的事我们都有错,我已经尽全力在修正这个错误。如果你对我始终那么不满意,我们明天就去离婚。”
“离就离,我怕你吗?”许棠眠咬牙说着。
虞春生没想到她回得这么果决,可一时意气说出的话又不能撤回,只能硬着头皮回了客厅。
中午的菜各剩了点卖相差的和汤底,他打算晚上下口面条两人对付着吃点的,白天他特意去村里压了点面条。可他刚刚对她说了那么重的话,她估计还在气头上不会理他。
虞春生有心要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又腆着脸问道:“你晚上想吃什么?”
“我想吃什么不用你管!”许棠眠生理期还没过去,脾气大得很,更何况刚刚还在跟他吵着要离婚。
她素来崇拜英雄。她的丈夫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不是这种整天围着厨房打转,脑子里不是做家务就是种地的男人。
许棠眠一见他唯唯诺诺的窝囊样就来气,快步走到了桌前。
虞春生还以为她想通了,两人的关系又能恢复到从前,发自内心的咧嘴笑了。可下一秒,许棠眠忽然抬手将桌子掀翻!
“你整天除了做饭脑子里没有别的事吗?!”她吼道:“我才不会和你这么没出息的男人在一起!”
虞春生没心思听她说话了,他慌张地蹲在地上,将菜都用手抓进盘子里,竟还有要吃的意思。
许棠眠翻了个白眼简直要气笑了,都这会了他还在心疼这些。
地上只剩些汤汤水水,虞春生这才起身咬牙道:“你知道很多地方的人还吃不起饭吗?小店旁边那家的儿子刚子,今年八岁了就在你的学校上学,瘦得能看到骨头了。”
“还有养猪大户老王家的女儿芝妹子,今年十岁了还没上过学,自己家是养猪的但是一口肉都没吃过。”
他气急了,忍不住脱口而出:“许棠眠,你是好日子过惯了,连带着你的心都变得和资本家一样冷血了是不是?”
“你、你!”他看着几盘已经脏了不能再吃的菜,又心痛又难受,咬牙道:“你当真要小心些,小心晚上睡觉被人抓去吊了路灯!”
许棠眠哪里被人骂这么难听过,她作为一个省级/机关/单位的老书记的孙女,竟被这个乡下破落户指着鼻子骂,要把她当资本家一样吊路灯。
她当即回道:“放心吧,我晚上睡觉香得很!你吊死我都不会吊死的!”
虞春生一怔,因为生气而充血红温的面庞瞬间变得惨白。
她说得没错,他确实是吊死的,还是自己套的绳。
虞春生有些恍惚。他深呼吸了一口不再同她拌嘴,起身去外面洗了手,连手上的水渍都还没擦干就回到客厅开始收拾行李。
他的行李不多,一张草席一床被,几件衣服而已。收拾完毕,他背着这些东西立在客厅门口。一束夕阳打在他身上,衬托得他像什么迟暮英雄似的。
“都给你了,不管你这位大小姐看不看得上,我不要了。”他没有停留地朝自行车走了。
许棠眠却有些慌了。
她总爱说些气话,其实她并没有很嫌弃他啊。只要他再说些好话,她就顺杆子往下爬了,她哪有那么坏呢?
可虞春生是真的要走。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低着头道:“镇供销社的地址你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要离婚随时过来找我。”说着脚一蹬就骑车走了。
许棠眠忍不住追了出去,“你要去哪啊?今天开始就降温了!”
可虞春生毫不留恋,一句话也没说就没入到了田野中。
直到虞春生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大路上,许棠眠才觉得自己的心空落落的。
他们只相处了还不到一周,虞春生不怎么爱说话的,可现在屋里没了他时不时冒出一两句,竟像是少了点什么。
整道院墙、完善后的车棚、晾衣绳、墙角翻新后的地和摊在一旁的花种;厨房的锅碗瓢盆、炉子上还温着热水,墙角是刚买的堆得整齐的蜂窝煤。
小闹钟、医疗箱、小板凳,条案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个白色瓷瓶,里面装着一束野花开得很灿烂。
这个家要走的人,好像不是他。
许棠眠静静坐了一会,看着桌上的几盘菜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她将厨房门口那个干净的垃圾桶拿了过来,把菜都到了进去,又拎着桶出了门。
她又想淌水,可脑子里不知为何冒出虞春生的叮嘱来,又转身去了田埂,多走了十来分钟的路。
大路上来往的人不多,大都是瞥了她一眼就走了。许棠眠走到小店门口,见那位热情的老板在门口看别人下棋,又高声喊了一句:
“大姐,麻烦问一下咱村里谁家养猪啊?”
老板扭着腰就过来了,低头看了一眼泔水桶笑呵呵地说:“你是要拿剩菜剩饭喂猪是吧?老王家最喜欢这个了,你顺着婶子的手往那看,这条路一路向北,看到个猪圈就是他家了。”
“行,谢谢婶子了。”许棠眠说着就要走。
“诶诶诶!”老板拦住了她,“之前托你带的话带到了吗?你家那口子怎么说?”
许棠眠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老板说的从供销社拿货的事。想到虞春生排斥的态度,她苦笑着道:“不好意思啊婶子,他胆小,不敢做呢。”
老板愣了一瞬又咧开嘴,“没事儿没事儿!都是小事!买卖不成仁义在嘛,以后多来婶子店里玩啊。”
许棠眠笑呵呵回应了她,又提着桶朝老王家去,越往村里走越是能闻到一股臭味。到了一片树林前,几十棵白杨树连成一片竖得笔直,完全能想到夏天不见天日的凉快场景。
可那股臭味却挥之不去,捂着鼻子也能闻到。许棠眠低头一看,树林里沟沟壑壑都流淌着一股灰褐色的粪水,上面还有绿头苍蝇和小虫子乱飞。
这些污水顺着土地自然形成的高低错落,肆意向林间流着,流到哪算哪。而污水的源头,就在十米开外的一处污水沟里,污水沟的前面是两个大猪圈。
许棠眠几乎要屏住呼吸才能艰难走到老王家门口,那里有个小姑娘在跳方格,年纪十来岁的样子,大概就是芝妹子了。
许棠眠笑呵呵问她:“你是芝妹子吗?”
她点了点头,“我没见过你。”
许棠眠将桶放在一边,弯下腰向她伸出手,“我是村里新搬来的许老师,我在红星小学教书。你爸爸妈妈呢?”
芝妹子朝屋里喊了一声,“爸!家里来人了!”
王大叔人未至,声先到:“来人招呼啊,平时怎么教你的?”
许棠眠笑呵呵同这位头发像野草一样的中年男人自我介绍起来:“王叔,我是村里新搬来的,在红星小学教书,你叫我小许就好了。”
王大叔迷迷糊糊:“哦哦,许老师是吧?是不是我家顺子在学校惹事啦?”
“没有没有。”许棠眠指着泔水桶,“我家里有些剩菜不小心被我弄脏了吃不了,拿给你家喂猪的。”
“哦哦!”王大叔朝女儿屁股踹了一脚:“还愣着干嘛呀?拎过去喂猪啊。”
芝妹子被踹倒在地,又一声不吭爬了起来去拎泔水桶了。
许棠眠看着心疼,默默地盯着她的背影看。
王大叔从屋里拿了几个板栗出来,笑呵呵递给许棠眠,“谢谢许老师还想着我们,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这是我们自己上山捡的,拿回去炖肉可香了。”
许棠眠再三推脱,终于还是架不住他的热情,将板栗收进了口袋。
芝妹子倒完了将桶递还给她,王大叔也回屋了。许棠眠于心不忍,又蹲下身替她拂去耳畔碎发,柔声问她:“芝妹子是吗?全名叫什么?”
“王霞芝。”她怯生生道。
“哪个‘xia’?”许棠眠又问。
“霞光的霞,芝麻的芝。”芝妹子的母亲从厨房探了个头出来,笑呵呵道:“她是早上生的。”
“这样啊。”许棠眠点点头又问孩子:“会写吗?”
她摇了摇头。
她的母亲有些落寞道:“家里穷,只供得起一个上学,芝妹子还没去过学校呢。”
果然和虞春生说的一样。
许棠眠垂眸想了一会又道:“大姐,我在村东头河边那住,平时下了班也没事。您要是愿意,让芝妹子到我那去,我教她认字。”
她有些激动,赶紧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从厨房跑出来,“你、你说的是真的?”
许棠眠笑着点了点头。
“哎呀这!”她又搂着女儿,“芝妹子,想不想认字啊?”
王霞芝害羞地点了点头。
许棠眠伸手牵她,“那走吧,老师带你认认路。”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