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的医馆还是那么清冷,空荡荡的,毫无生气。他躺在在贵妃椅上昏昏欲睡,几人进门的动作将他惊醒,搭在身上的蒲扇哐当掉落。他瞧见是熟人才舒了一口气,继而弹跳起来,张罗着让余子成躺着。
余子成涨红着脸摆手拒绝,他身上暗伤不少,站着比较适合他。刚才让宋庭照背着,已经让他非常很不好意思了。
欧阳也不再劝,只是让他褪下衣衫让他看一看有没有伤到内脏,检查伤势时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少年不停吸气,看起来着实是没少受刑。
赵涟岁黑着脸站在屏风外面,目光盯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冷哼道:“江家代代都是良善君子,到了他这边,倒是反着来了。”
言下之意,他程良康就是个伪善之人。
余子成闻言,忍着痛八卦地问道:“老师认识那位程大人?”
赵涟岁:“算是认识,只不过不熟。”
在齐扬城居住时,赵宅旁边就是江家的宅子,两家邻里免不了往来,听过关于程良康的事情,知道他是江家家主的私生子,一直到他娘亲离世都不曾入族谱。
好友江允博说起这桩秘事时,满脸惆怅亏欠。他是江家大公子,却也是江家少有的能接纳程良康身份的人,哪怕后面程良康离家,江允博也是不远千里相送,又怕这位弟弟在外面吃亏,没少花银子替他打理关系。
宋庭照靠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她,知道她陷入回忆了,只是关于江允博已故的消息却不知如何告知她。
“师兄,等京城事了,我们一起回齐扬城吧。”赵涟岁想起过往,忽生起想见故人的想法,脸上的阴霾散去不少。
“要是他们知道我还活着,不知道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她捂着腮帮子思考着,“不过望京城的事情闹这么大,消息应该很快就能传到齐扬城了吧。”
“啧,都怪那两个修士。”说到最后又是不耐烦,对那两个碍事的家伙好生埋怨。
赵涟岁心想,若是没有这一出,怕是能把好友们都吓一跳一番。她自顾自说了一通,忽觉宋庭照一直沉默着,她抬头看向神色黯然的宋庭照,疑惑道,“师兄?”
宋庭照长长的睫毛微颤,低声将那沉重的消息告知她:“江允博已经不在了,江灵锦前年入归一书院修行了,齐扬城的故人多不在原地了,你怕是要是失望了。”
赵涟岁的笑容凝固,怔怔地看着师兄,听他说:“岁岁,世事无常,节哀。”
她第一反应是反驳:“骗人。最后一次见他时,他无病无灾,瞧着也不像早夭之相。”
“哪里无灾了,他身怀仙骨,又无人庇护……”宋庭照到底不忍,别过头不看她那难过的表情,“对不起,我当时得到消息时,已经晚了。”
余子成穿好衣服出来后便是听到这令人悲伤的消息,在原地忐忑不安,早已抓完药的欧阳碰了碰他的肩膀,朝院子的方向示意他们先出去,将这对师兄妹留在前厅。
欧阳的院子里的书已经收了起来,现在摆的是一些药材。他捡了几株需要的药材,用石碾慢慢碾碎。
原本发呆的余子成回神,连声道:“欧阳大夫,我来帮你。”
欧阳眼神瞥了一眼室内的两人,又看看刚吃完大瓜的余子成,摇头拒绝,“你找个地方坐着吧,你好像很慌。”
余子成的手止不住的抖着,不知是害怕还是什么。
“别想太多了,这是赵涟岁的事情,跟你我都没有关系。据我所知,你之前甚至不知她是谁。”欧阳安慰道。
余子成苦笑:“我,我以前不明白为什么老师不让我张扬,只告诉我忍着。长大后,才知道,原来是世道吃人。”
欧阳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将磨成粉末的药材用纸张包了起来,余下一些将其扫进茶碗里,将烧开的开水倒进去搅合几下,递到余子成面前,“这是内服的,喝吧。”
余子成鼻尖微动嗅这令人安心的药味,指尖不由自主地摸索着碗沿,竟然就这样发起了呆。
见状,欧阳叹道:“世人过于贪婪,普通人要想活着多是不容易。”
余子成呆呆地“嗯”了一声,端起茶碗就递到嘴边,欧阳瞪大眼睛阻止,“诶你等等!”
到底是晚了一步,余子成大叫一声。
“啊!我的舌头,好烫!!!”
“你说你这孩子急个啥啊。”
再说赵涟岁这边的气氛就没有那么欢快了,甚至能让人感受到空气中的令人窒息的沉重悲伤。
院子外的交谈陆陆续续地传入赵涟岁耳中,她回神看向院子,余子成不停挥着手试图扇风将舌头的热意降下去,一旁的欧阳哈哈大笑,嘲笑他故作老成结果害了自己。
赵涟岁眨眨眼问:“师兄,我真的厌倦透这个世道了,怎么办啊?”
宋庭照一怔,昔日最活泼开朗的师妹,竟也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含糊地安慰道:“还有我们。江允博的仇的,我们替他报了的。”
“真的吗?”赵涟岁笑了一下,颇有些讶异,“我以为师兄……不会管这些事情呢。”
宋庭照沉默,既不承认也不反驳。
赵涟岁只好转移话题:“今日似乎没见到雨娘,不知她去何处了?”
宋庭照:“……她有事,明日便回来了。”
“好。”
……
夜色幽静,只余野兽嘶吼声自森林深处传出,噼里啪啦作响的火堆旁坐着两名身材魁梧的男子,正是在周府对赵涟岁等人出手的修士。
“鱼鹭汀那女人又坏我们的事!”
“她嚣张不了不久,老祖们早晚收拾她。”
以他们为中心,撒了一圈的驱赶兽虫的药粉,那剑修脚边还搁着一个巴掌大的金铃,是用来示警的。
他们马不停蹄地离开望京城就是怕被鱼鹭汀盯上,只能连夜奔波离开她的锁敌的范围,那股骇人的气息一消失,两人才敢停下休整。
只是口中也没少骂着鱼鹭汀和赵涟岁,对她们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啖其血肉抽筋断骨。
“可……事情没办成,我们回去会不会被老祖怪罪……”两人心下犹豫着,踌躇不安。
“那便不回去好了。”一阵轻笑传来,金铃忽然大响示警。
那两位修士惊得站起身环顾四周,倏然瞪大眼睛看向一处突然出现的玄衣男子和执伞女子。
“你是赵涟岁身边的婢女!”两人心下大骇,又看向常留观,“你又是何人?”
“嗯,我啊,”常留观耸耸肩,笑着说,“是阴间鬼差哦,来取你们性命的。”
“嚣张!”
“咔嚓——”
金铃被常留观一脚碾碎,坚硬的铜片在他脚下如同烂泥般,轻轻一踩便七零八碎,淋漓的鲜血染红了土地,滋养着森林中的妖灵。
常留观食指微曲轻敲眉心,嗤笑一声:“元婴期啊,确实不过如此啊。”
雨娘站在一旁,神色冷漠,睥睨着地上的两具冰冷的尸体。
“噗呲”火堆无人加柴火,火光摇摇欲坠,鲜血蜿蜒而下将其浸湿,彻底熄灭了。黑暗中藏匿的妖邪蠢蠢欲动,下一刻一道银白色火焰升起,自常留观脚下蔓延开,焚烧着那两具死状惨烈的尸体,顷刻间便化为灰烬。
常留观周边杂乱的声音倏停,他侧耳一听,那些东西被他震慑地退离此地了,他伸个懒腰,懒洋洋地打道回府。
“走吧,回家了!”
有欧阳这个活宝,余子成原先的局促少了一半,只是心中还是担心沈清茗的安危。他犹豫地看着赵涟岁,不知如何开口询问。
好友的逝去似乎对她打击极深,整个人无精打采。
欧阳瞥了一眼,撩撩袖子就要替她把脉:“来来来,给小爷看看到底哪里不舒服。”
赵涟岁侧身躲过了他的无礼的触碰,蹙眉盯着他。
“我身体已无碍。”
欧阳耸耸肩,摊手道:“诶,你愁眉苦脸的,我以为你又哪里不舒服了。这里是医馆,不舒服尽管说。”
“我真无事。”
赵涟岁不得已收起了那副苦瓜脸,身后的宋庭照目光灼灼,她几乎不敢与他对视。她将银两递给欧阳,冲余子成招手,“回去了。”
余子成连忙跟上,走前还不忘跟欧阳道别,乖巧地模样让欧阳十分满意。
“有空常来看看啊余小兄弟!”
余子成闻言差点没被门槛绊倒,差点添一新伤,哪有让人常来医馆的。不过,他挠挠脸,不好意思地回身看向欧阳,认真道:“可以的话,我想来跟欧阳大夫学一学医术。”
欧阳一愣,倒是没料到他的想法,耸耸肩开玩笑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这的规矩也多,第一条就是,跟着我学,便只能认我一个师傅。”
余子成脸一红,瞬间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离他几步远的赵涟岁闻言,上前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子,把人余子成打懵了,捂着痛处蔫了吧唧地看着自家老师。
“你爹的医术你学会了吗?贪多无易。”赵涟岁并不想他跟欧阳接触太多,宋庭照虽然没有细说,但欧阳给她的感觉总有些异样。
她的直觉一向很准。
一旁的宋庭照掀掀眼皮,扭头看向别处,不看她教训徒弟的模样。
赵涟岁揉揉眉心:“别忘记了,你答应我要进归一书院学习的。”
欧阳遗憾:“哈哈哈哈,看来不行了呢小兄弟。”
余子成蓦然回想当初的豪言壮志,脸刷地一下更红了,喃喃道:“好的,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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