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赵涟岁为了不连累宋庭照,打晕了他,又怕他出事,在他休息的周围布置了防御类的阵法和藏匿气息的阵法,一道又一道叠加在一起,可见她的符阵造诣已经炉火纯青。
瞧瞧,她还有精力多布了一道禁锢类的法阵,这是生怕自己一醒就去找她啊。
“咔嚓——”
功夫不负有心人,宋庭照自打醒来后彻夜不眠地研究这个禁锢阵法,终于在赵涟岁离开的第七天解析完成,阵法顷刻间化为灵光消失。他站起来活动身体关节,心中郁闷,他少时所学的那丁点知识已经快跟不上她的节奏了。
宋庭照担心赵涟岁出事,刚要御剑追上自家师妹,却意外收到了来着齐阳城的求助。
他一怔,茫然地回头注视着光芒逐渐泯灭的符文,又哭又笑,这就是命运的抓弄吗?
眼前的纸鹤,历经风雨,早已破烂不堪,它只是依着身上刻着的术法才能顽强地寻到了他这里。
纸鹤的出现,让宋庭照陷入挣扎,他犹豫了的,在这一刻恨不得自己能一分为二,一个自己去找师妹,一个自己回齐扬城。
就是这几息光景,他的玉简收到了不少新讯息,都与齐扬城有关,求助信号不断。他面露痛苦,少女饱含悔恨的话语忽在他耳边响起。
“师兄,你知道吗,宋誉阳死了,他为了救我,尸骨无存。我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是不是?”
因着这句话,宋庭照最后选择了齐阳城,若是宋誉阳的家人再出事,师妹一定会自责死的。
那时,宋庭照不知道就是这样一个选择,让他救下了不少百姓,也让他错失了与赵涟岁的最后一面,他再也开心不起来了,他最想护着的人以身殉道,自此阴阳两隔。
那一年,乾东郡的护城大阵被破坏,连带各城池的护城大阵都受到了影响,城池周遭聚集了诸多邪灵和妖兽,齐阳城也不能幸免。
驻扎在齐阳城的仙家纷纷出手,混乱之中,丢了好几个年轻的苗子,诛杀邪灵之时,不曾细想,等缓过了劲清点人数才觉察出不对。
一路赶来,宋庭照听到了不少关于齐阳城的消息,他意识到不对,入城便直奔江家,却只见江灵锦未见江允博。
活在哥哥保护的羽翼下,身为凡人的江灵锦何曾独自经历过如此大事,她急的团团转,命家仆不停传信给她认识的修真者,试图寻求帮助。
在见到熟悉的朋友时,一直神经紧绷的江灵锦哇地一下哭了,她扑通一声跪地,扯着宋庭照的衣摆请他相助。
她苦苦哀求,不再是平日里亲人疼爱、朋友相护的江家姑娘,只是一个失去了最爱的兄长、手促无措的普通凡人,狼狈不堪。
“哇呜呜呜呜,你帮帮我啊庭照哥,哥哥他不见了,不见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啊?”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整洁的衣裙在混乱中早就污秽不堪,此刻的她蓬头垢面,憔悴不堪。
宋庭照俯下身,搂住了情绪激动的江灵锦,一边将她拉起,一边安抚道:“没事的,他许是受伤了躲在哪里疗伤,别担心,别担心,我一定替你找到他。”
“呜呜呜……”江灵锦哽咽不断,哭诉道,“我只剩下哥哥一个亲人了,拜托了拜托了。”
“好,我一定会找到他的。”宋庭照轻声道。
那时,齐阳城的兽患尚未解决,宋庭照既要寻人又要护城,对于赵涟岁那边多少顾及不上,期间收到了赵涟岁的玉简传信——“我这边情况危急,暂赶不回去,齐阳城劳烦师兄了。”
看见这条玉简传讯,宋庭照指腹摩擦着光滑的玉简,最终没告诉她江家的事情,甚至因着她自作主张,心中还是与她闹着别扭,冷淡地回她个“好”,连句关心的话都没给她传。
有了炼器师的加入,仙家们磨损严重的法宝得以修复,对上妖兽不再那么束手束脚,在众人合力火攻之下,那些虎视眈眈的妖兽终于退却了。
它们退回了护灵大阵之外,齐扬城众人得以休养生息。
但遗憾的是,江允博始终没有消息,大家都猜测是不是在守城之时葬身兽口了,毕竟连命魂牌都碎了。
江灵锦这几天成长了不少,她眼里闪着倔强的光,在断壁残垣中熠熠生辉:“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况且就这些小兵卒,怎么可能把我阿兄逼入死境!”
江家在齐阳城是落魄的修真世家,虽早就日薄西山,更因此次邪灵妖兽袭城损失了不少家臣。但即便是落魄了,祖辈上留下来的修真资源也会让人眼红。
多年的相处,宋庭照知道眼前的少女也是在强撑着,她代表着江家最后的傲骨,不能露出半分软弱,否则江家几百年基业会就此崩塌,毁在她手上。
只要哥哥回来……
江灵锦怀着这样的想法,等到了程良康,他带来了一个令人愤怒又沉痛的消息。
他是朝廷派来支援的,在得知江允博失踪之后便开始寻找线索,终于让他发现了蛛丝马迹。
“我们救助的人里,有从别的城池而来的,他们告诉我,等到兽潮之患解决,不妨到黑市去找找。”程良康黑沉着脸坐着,手边一盏冒着热气的茶水是江灵锦亲手倒的。
“什么意思?”江灵锦颤声问道。
“黑市中,有些胆大包天的人什么都敢卖,只要你出的起价钱,连人的根骨都能给你嫁接,所以……”程良康语调不带任何感情,但是双手不由自主地捏紧握拳。
“不……不可能……”
听到这个消息,江灵锦心中仅存的微小希望彻底破灭,她像是失了魂魄般,拎着的茶壶哐当掉落,似毫无生气的布娃娃般跌坐在椅子上。
宋庭照双手抱胸,倚靠在门扉上,听到瓷器摔碎的声音,眼皮一抽,心中最坏的打算难道成真了?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熟悉的纸张扑簌声传来,宋庭照瞳孔骤缩,怔怔地看着传信的纸鹤朝他飞来。
他直起身体,手掌张开,纸鹤稳稳落在他掌心,他抿着唇,动作略急地将纸鹤展开。
屋子里的抽泣声骤停,江灵锦用带着鼻音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庭照哥,可是有哥哥的消息了?”
“嗯……”宋庭照不敢直视她,将那带着不幸的信纸揉成一团,仿佛这般便可以欺骗自己信上的消息是假的。
“写的是什么啊?”江灵锦眨巴着眼问,眼眶的泪水在打转,她不是看不懂宋庭照那饱含歉意的眼神,只是不愿相信兄长真的出事了。
“灵锦……”
“嗯,你说,我受得住。”
“你留在家里,我同程良康出去一趟。”宋庭照抬眸,怜悯地看着她,“我们去把你阿兄带回来,所以你听话,在家等我们。”
江灵锦捂着嘴缓缓蹲下,再次失声痛哭。
宋庭照给程良康使了个眼神,后者心领会神,迈着沉重地步伐就要离开屋子。可越过江灵锦时,被她一把抓住了衣摆。
“带我一起,求你们了,我想亲自去接他回来。以前也是,他回来晚了也是我去接的,所以这一次,最后一次了,让我也去吧。”江灵锦抽泣着,哭腔里满是不舍难过,令人动容。
宋庭照站在庭院中,抬眸看向蔚蓝的天空,远处硝烟弥漫,将这幅蓝白画像染墨色。
见他沉默,程良康自顾自拉起手脚无力的江灵锦,开口嘲道:“若你害怕,就别去了。真遇到危险,别连跑的力气都没有。”
“我要去。”江灵锦没有像往常那般露出委屈的表情,她眼神坚定,抬手狠狠地擦拭泪水,倔强道:“我不会拖累你们的,若是真的遇上危险了,你们顾好自己就行,不用管我。”
与她相依为命的家人都不在了,一个又一个,都抛下她了,只余她孤零零地独活于世。
她站在屋子内,对背对她们的宋庭照说:“庭照哥,岁岁曾说,会有一些束手无策的人委托宗门帮他们做事,那我能不能也委托你,帮我找到哥哥,我要将他带回家。”
宋庭照缄默片刻,方道:“我们是朋友,我也想把他带回来。”他回头,神情既悲伤又温柔,“走吧,我们去接他回家。”
三人一同出发,往着纸鹤带回的地址去。江灵锦第一次发觉齐阳城那么大,路那么长,也许是从得知消息那一刻起,对于她来说,每一刻都是煎熬,每一分一秒都难以度过。
齐阳城的西区,有一处黑市。偶然有一次她来过,那时的黑市生意欣欣向荣,人络绎不绝。但经历这一劫,黑市的生意多少也受到了影响,看起来萧条了不少。
江灵锦是怎么也想不到,这样萧条的黑市,还在继续运作,看不见的阴暗角落里还做着肮脏令人作呕的生意。人性之险恶,是如此可怕,更令她家破人亡。
给宋庭照传信的青年蹲在黑市路口,双手收拢在宽大的袖袍内,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此人便是欧阳。
见到宋庭照等人到来,他利索地站了起来,偏头,下巴朝了某个方向点了点,“诺,我蹲了几天,应该就是那里了,不过你们别抱太大希望,那群人及其贪婪,怕是已经……”
他视线扫过欲哭不哭的江灵锦和身体紧绷的程良康,声音渐小。他眼珠子一转,叹了一声,走在前面给他们引路。
那是一间很小的铺面,就开在黑市往里走几百米接着右拐的街道中央处。它处在诸多大铺面中,环堵萧然,毫不起眼,略显破旧的牌匾写着——济善堂。
是一家专门出售稀有药材的铺子。
“就是这里了。”欧阳道。
闻言,江灵锦瞪大眼睛,呼吸急促,牌匾上的“善”字令她气红了脸。明明做着杀人越货的生意,居然也配用这二字?!
真是太讽刺了。
“啪——”
“哐当——”
似乎不止她一人这样想,宋庭照冷着脸,随手抽出她腰间别着的佩剑,手腕一动,一息之间,牌匾便被他劈碎了。
碎木重重砸在地上,惊动了里屋的人,似乎是伙计的家伙急忙跑出来,低头一瞧,面露骇色,“你们……你们做了什么——!!!”
“踢馆,寻人。”宋庭照持剑挥洒,寒芒利刃直袭前者咽喉,血雾似喷泉般倾洒而出,瞬间将其余三人惊了一跳。
站在前首的宋庭照直接被温热鲜血渐洒一身,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从前斩杀的都是邪灵妖兽,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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