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不知道美人痣姑娘的重在参与会坚持多久。

也不知道她的出现会对我和余同学刚成形不久的周五组合有多大影响。

揣测着余同学那天的反应，可能应该不会有下次了。

可又想到姑娘当天办的那张目的不明的会员卡，就觉得下文待续的可能性也不小。

如此左猜右想过了一周。

期间周末第一次参加的社团小组选题会上，和余同学在教室里肩并肩坐了一个多小时，他也没再跟我提起美人痣姑娘的事。

从教学楼回来的路上，我们依旧约了周五的活动。

而美人痣姑娘还是又锲而不舍地出现了一回。

我几乎都有些佩服起她的执着勇气来。

前提是假如我的心情没有因此变得糟糕的话。

一次几乎和上一周一模一样的早去早回。

就连一向对外营业时不甚表露情绪的余同学，也流露出“别和我说话我只想一个人呆着”的明显拒绝。

我仅有的安慰大约就来自余同学如此不经意流露的区别态度。

可还未出师就已被突如其来的敌人围堵城下的重大危机感，还是让我烦恼得困不能觉食不知味。

周末和琳子她们一起去吃烤鱼。

饭桌上，我也是这样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琳子她们问我怎么了。

我盯着架在铁盘上热气腾腾的烤鱼，忽然就下了决心：“我要开始学游泳了。”

“哈？！”

琳子她们不知道余同学其人其事的诸多细节，只知道我每周总和一个其他学院相熟的男生同去健身。

以为我单纯是经过深思熟虑要学习一下具有本校及城市特色的体育运动。

顺便开的几句暧昧玩笑，也都因为对余同学本人的认知模糊而轻描淡写不着边际。

她们三个人里，两个上小学时就学会了游泳。

另一个更是打小就年年暑假都下水扑腾。

忽然知道我这个全寝室里唯一的旱鸭子终于决定下水了，自然也少不了一番前人经验教训的分享传授。

我坦白说，自己对把脑袋埋进水里有心理障碍。

立刻便有好几个正门偏门的方便法门七嘴八舌送上。

当天晚上，她们更是在宿舍的公共盥洗间为我备了一大盆清凌凌的自来水。

“就从这个开始练，每天睡前来几回，保证克服障碍进步神速。”

琳子她们信誓旦旦。

语气像是江湖术士在卖十全大补丸。

我看了一眼那一盆妥妥能淹过我脑袋的透明液体，二话不说，扭头就要往外走。

被琳子她们七手八脚地拽回来。

又一番连哄带骗，终于还是试过一遍。

结果一下水就鼻子嘴巴乱了套，吸气吐气没弄清，生生呛了两大口水。

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那咳。

琳子她们几个又手忙脚乱地帮着顺气捶背。

隔壁寝室的妹子瞧见了，啧啧感叹：

“这干嘛呢，弄得跟白匪的渣滓洞似的。”

也没料到我会这么菜的琳子她们和我：“……”

多少受了些挫败，对自己的游泳前景不甚乐观的我没精打采晃到周五。

却出乎意料的，在校门口再次只等到余同学一个人。

美人痣姑娘竟然善解人意地没有出现。

我还不大确定地问只身而来的余同学：

“她不来了么？”

“嗯，她以后都不跟我们一起了。”

余同学说得轻描淡写。

“哦。”

我也把头点得轻描淡写。

好像从来没介意过美人痣姑娘的出现与消失。

也没介意过自己因为她而产生的诸多与某人有关的胡思乱想。

其实，我很好奇。

好奇他到底是怎么说的，才能让那么执着奋勇的美人痣姑娘放弃了坚持，不再没完没了地掺和进我们的活动。

不过依那时我与余同学的关系，我没太好意思当面对这问题刨根究底。

一直过了很久。

直到我们俩的关系好到可以把这些鸡毛蒜皮的历史问题拿出来一一梳理。

彼时，余同学正围着围裙，站在他租的校内公寓厨房里，把刚炖好的菌菇鲍鱼土鸡汤趁热盛碗。

我在一旁递勺递碗地打着下手。

满室鲜香。

不知聊起了什么，我又冷不丁想起了美人痣姑娘的事。

我问余同学当时是怎么凭借聪明才智将人劝退的。

“我就直接跟她说，我不喜欢和太多人一起出门，所以麻烦她找别的同学一起，就不要和我们掺和了。”

我更加好奇：“那她是怎么回的？”

余同学拎着汤勺耸肩：“她就问我，为什么和你可以，和她不行。”

呵。

我听得挑眉。

倒是比我想的更坦白直接。

“那你又是怎么回她的？”

我的语气也不禁带上了点时过境迁的危险味道。

余同学停下手里的动作，好笑又认真地看我：“我跟她说，没有为什么，对我来说，你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

突如其来的陈年情话，一时砸得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眨着眼在原地愣了半晌。

眼睁睁看着说完话的家伙微抿着唇转回头去。

不知是在笑，还是和我一样，在脸红心跳。

这确实是我没想到的背景资料。

只是不知道被擅自划作“其他人”的美人痣姑娘，彼时受挫的心理阴影面积会有多大。

不过事实证明，美人痣姑娘的心脏还是很强大的，恢复力惊人。

一次寒假前，和余同学一起参加他们同门的年末聚餐。

席间，有不知道美人痣姑娘与余同学这一段过节的师姐，闲话时无心将她提起。

说这姑娘手段了得，刚和校篮球队的前男友分了手，两个礼拜不到，就拐到了隔壁船舶学院的同级系草。

我听得似不在意，又句句清楚。

不禁心下感叹，这确实像是美人痣姑娘的风格。

情史大开大阖，颇有大女主的风采。

倒是自己小人之心，无端把人格局看小了。

17

毕业两年，我已经可以叼着呼吸管踩着大脚蹼，在余同学的带领下在浅海岸边进行简单的水下浮潜了。

甚至也有过被余同学连哄带骗穿上装备潜到三米以下的海底看小鱼的经历。

尽管可以说已经克服了大部分的心理障碍。

可在水下时，那种被四面八方水分子挤压到近乎幽闭恐惧的感觉，还是让不能完全习惯另一种介质的我，多少有点心生胆怯。

不过近海的水下世界足够精彩，足以诱惑着我跟着余同学沿着海岸线从北走到南，在好几座风景怡人的海滨城市一次又一次地下海参观。

被太阳晒黑过。

被海胆扎过脚。

被太凉的海水冻感冒。

还被盐度不尽相同的南北海水灌进呼吸管，尝过它们没什么差别的苦涩味道……

总之，经验丰富多彩，过程千姿百态。

为我这个陆生动物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也为我和余同学之间的陆海双边交往史，增添了不少值得回味的精彩片段。

而这一切的开始，都与赵老板健身房里的那一亩三分游泳池有关。

那里见证了我——一个土生土长的陆地动物，如何通过艰苦努力成功向两栖生态重新演化的全过程。

其艰辛不易的困难种种，实在是诸位水生或亲水动物无法亲身体会的。

起先，听我提起要在每周一起去健身房时主动下池试试水，余同学还很难得地打破了一向淡定稳当的表情管理，在我面前大大勾出了个笑脸。

有点不太相信，又有点引诱哄骗的口气问我：

“你想好了？”

“嗯。”

我郑重点头。

感觉自己这就算是当面承诺了。

成与不成都算是迈出了通向重大人生目标的第一步。

而重大目标本标余同学也很配合。

一边把仅剩的一个公交车座位让给我，一边十分乐于助人地好心问我：

“你一个人可以吗？要是需要帮助，随时可以找我。”

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的英勇行径而觉得这话十分靠谱的我：

“嗯，好。”

赵老板听说了我这个旱鸭子要下水挑战自我，也很高兴地把自家在售的各色装备摆出来供我挑。

“老规矩，半价。先试后买，不合用包退。”

我凭借以往贫瘠的下水经历，艰难地在诸多装备中做着选择。

泳衣泳帽游泳镜，耳塞鼻夹浮水板……

光是头一项就有连体分体，长袖露背各色款式。

我的选择困难症毫不意外地爆发了。

余同学和赵老板两个大老爷们，又不好对我的选择指指点点。

只能眼睁睁看着我还没下水，就被一堆花里胡哨绕得找不着北。

最后，还是从等在一旁的余同学身上找到了灵感。

我想起往常看到他游泳时的轻装上阵。

好像除了泳帽泳裤，就基本没了多余的装备。

连泳镜也很少见他带过。

我于是自觉找到了对标的样板，拿着一套刚费力挑中的泳帽泳衣，对赵老板坚定道：

“就先要这些吧，其他的就先不用了。”

赵老板低头看看我选定的东西，还挺认可地笑眯眯点头：

“嗯，以你现在的入门水平，先挑这些就可以了。”

以现在的入门水平就想直接对标高级选手的我：

“……”

学游泳最初的训练项目，就是学会如何憋着气让自己浮在水面。

大概的状态应该是像充满气的气球似的。

可搁在我这儿就是气球里灌得都是铅。

动不动就要往水下沉。

如果只是在水面漂着还好。

只要一告诉自己，下一步要把脑袋埋进水里，立马全身上下的肌肉就没有一寸不紧张兮兮。

完全做不到最基本的全身放松。

只要口鼻一进水，就只有在水里张牙舞爪扑腾的份儿。

说是可以向余同学寻求帮助。

可他一个大老爷们，依着两人那时的关系，又不好如何亦步亦趋地近身来教。

最多只是手把手简单教两个动作。

然后就是在传达过程中总会被我解码错误的口头指导。

个把钟头下来，一点进展也无。

水倒是喝了不少。

“放心，我这水都是周四换的，保证干净。”

赵老板安慰我说。

“……”

已经满嘴氯离子味道的我，好像也没觉得得到太大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