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同学就那样一直坐在一旁。

一边安静听着我和赵老板似乎不完全同在一个频道上的坚持交流，一边手肘支着膝盖，一口一口不紧不慢对付着手里的新鲜虾仁三明治。

他吃东西的速度看起来并不快。

长而韧的手指捏着小巧的夹心面包一角。

嘴巴咀嚼吞咽的动作，也是一下一下，规律又慢调。

可吃出来的效果却如风卷残云一般。

我才刚拿起盒子里四小块中的第二块，他那边就已经把最后一块儿的三角形一角一口叼进了嘴里。

明明很斯文的吃相，却吃出了如此不同凡响的速度。

我不禁看得有些叹为观止。

只是观止的时间稍长了些，竟一时忘了捏紧自己手里的两片面包。

沾着点酱汁的小块滑蛋从指尖滑落，掉在我没接准的盒子外面，一小片沾在了我的裤子上。

我只来得及皱起眉头，还没动手作出反应。

身旁似乎一直在专心进食的余同学，忽然搁下手里东西，探身抽了桌上的纸巾反手递了给我。

“啊……谢谢。”

我赶忙接过。

纸巾掠过的空气里，带出一阵淡淡的薰衣草花香。

其实，除了第一次见面时他率先开口向我讨要海螺时的主动，之后的几次遇见，他都鲜少废话所言不多。

很有种有事说事非必要不交流的高冷样子。

当然在一起后就知道，这不过是外人面前社交距离外的假象。

这家伙是有事说事宁做少说的执行派不假，可多余的那些耍赖嘴欠冷笑话，在他这里也是一样不见落下的。

只不过，能见识到他如此闷骚又内秀一面的人少之又少。

当然，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我那时候还离他太远。

只是揣着一点见色起意又想入非非的小私心，暗搓搓地思量揣度着，自己被这样看似不会照顾别人的家伙如此耐心地照顾了一回又一回，是不是从某种角度上来看，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在无形中被悄然拉近了。

原本有些仅止于幻想的想得美的事，是不是也有了那么点实现的可能了。

唉，人啊。

就是这么贪心不足得寸进尺。

也实在该怪那天的守株待兔太过见效迅速。

我才刚在树边拣了个能蹲守的位置，要等的兔子就迫不及待地一股脑撞了上来。

可我这急功近利的心思挑起了还不到两分钟，对面赵老板一个临走前的友善议题，又重新把我打回了不求上进的原型。

他和余同学聊起当天泳池的水况，又好巧不巧提起我说还不会游泳的事。

他拍着余同学又向我推荐：

“你说不想请教练，那让海洋教你怎么样？他游泳也厉害得很，一点不比我们这儿教练差。”

“……”

说实话，我确实在想起那个披着浴巾秀色半露的余同学时，内心狠狠动摇了下。

可最后还是选择了坚定地摇头：“还是不要了，谢谢。”

当然有那些联想到更近一步肢体接触的微妙尴尬，不过更主要的原因却还是来自我自己，与他人无关。

“我…有点怕水。”

我终于有点不好意思地承认。

打小被小伙伴们喊着一起去游泳，我就不敢学着大家那样把脑袋埋进水里吐泡泡。

那种液体借着压强无孔不入地往人鼻子耳朵嘴巴里涌的压迫感，我是每试一回，心理阴影就要加重一分。

从精神分析的角度上说，可能就是集体潜意识里对于人类祖先溺水恐惧的记忆太过深刻。

总之就是正经的游泳不能够，成功避免了一切让脑袋进水的可能。

听闻我的坦白，同座的两人都是一愣。

事后证明不是我错觉的微妙感应，坐在我身边的余同学短短垂了下眼。

有那么一点我没看见却感觉到了的意外失望。

他后来告诉我说，那感觉大概就像，自己刚打算把养的最喜欢的小猫捧给我撸两把，却忽然被无情告知，我对猫毛过敏，所以根本没办法体验。

我戳着他的脸回应说，我们两人里最容易招猫又见猫躲着走的人明明是他，所以这个比方打得一点也不贴切。

可那时，他失望的心情是明明白白的。

我感觉到的一点也不假。

赵老板听完我的解释，知道我怕水的只是脑袋，于是还试图鼓励启发：

“那不要紧，这个多练练就不怕了。”

说完，可能又觉得太过轻巧，于是又给我补充安利道：

“再说，想游泳也不一定非要把脑袋埋水里嘛，没事学学划水也是个生存技能。而且我这儿泳圈浮板也都有，你要是想的话，单纯过来玩玩水也没问题。”

他的热情好意，我想不出理由拒绝。

反正以后要常来的，偶尔下水玩玩也是个消暑解乏的好选择。

于是便配合着点头说好，一边又去留意余同学的反应。

他刚抽了纸巾擦去手指上的残渣，正漫不经心拧着手里半空的饮料瓶。

他的目光一直看在瓶身上。

像在出神，又像在观察瓶中透明茶水的一摇一动。

他一直没插话，也不出声。

关于我对游泳畏首畏尾摇摆反复的怂包表现没有发表任何评价。

不过起先那样明显的失望感觉不见了。

可也没有再提起赵老板之前说的要他教我游泳的旧话。

我捏着手里最后一小块三明治，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余同学察觉，忽而又冲我抬起脸来。

“吃不下了？”

他用眼神示意了下我手里的吃食，好心着问。

我低头看看手里还完整着的小小三明治，忽然觉得好像确实有点饱了。

“嗯。”我点头。

想要把它放回盒子里打包带走。

可又担心宿舍里没有冰箱，外面天气又热，这东西拿回去没法儿保存。

还是赵老板出来解围。

他用膝盖在余同学腿上轻轻撞了一下：

“你帮他吃了吧。这东西拿回去就不新鲜了。”

尽管只是沾了下手，可到底是自己剩的东西。

我犹豫着是不是应该摇头说不用。

余同学倒是没怎么矫情，只是用眼神无声询问。

见我没有推拒的意思，便放下手里的水瓶，很自然地朝我伸出手来：

“给我吧。”

“哦……”

我把手里的盒子递给他。

不小心触到的他的手指有点凉。

我看着他又像刚才一样看似不紧不慢实则风卷残云地解决掉了那块被孤零零剩下的小点心。

刚擦干净的手又粘上了细碎的面包渣，他又用方才擦手的纸巾一角蹭了蹭手指和唇角。

又喝了两口茶水，闲聊了两句，我便跟着他一起跟赵老板道了别离开。

路过公交站时，正好有一趟开往学校方向的车子入站停靠。

车厢里的人竟然不多。

我们便临时改了主意，放弃了共享单车，小跑着追上前去，跟在人后挤上了晚高峰尾巴的公交。

车上人不多。

我们很顺利就蹭到车尾。

不过三四站的距离。

我们就站在后门扶手边，打算就这样晃到学校。

车子摇晃着转过街角。

我们扶着扶手在车上站定，想着刚刚默契变卦小跑追车的一点狼狈，又忍不住相视而笑。

我还惦记着在店里时婉拒了赵老板推荐余同学教我游泳的事。

尽管是自己的问题，可还是难免觉得遗憾。

既然没能在这方面抓住机会，那在另有机会的别处是不是还可以再努力一下……

我又贪心不足地惦记起了因为怕占用时间而放弃了的海洋生物社团。

正好路上无话，这也是个能拿出来轻松聊两句的正经话题。

我于是问起余同学关于社团招新的事。

“我看招新通知上说还要当面考试，这要求是不是太高了啊？我都不敢报名了。”

我半开玩笑地抱怨。

余同学却无可无不可地笑笑：

“那个面试啊，没什么好怕的，就是简单出几道题考考你，看你对海洋生物了解多少，是不是真的有兴趣加入社团。”

说起与专业相关的话题，他总是比别时健谈一些。

可这话并没鼓励到我。

我就是那个并不怎么了解海洋生物，对加入社团又动机不纯的隐藏的坏分子啊。

我还想再追问两句，想借着还趁热的交情多套出些关于面试题目的深入消息。

余同学却先我一步又开了口。

这一次是足够内行的实用性建议。

他说：“你可以去学校网站搜搜我们学院之前出的一期公开课，关于海洋生物的。一共就十几节课，每节课时间都不长。你大概听听，了解一下，比较基础的常识应该也都能掌握了。而且面试考的应该都是选择题，只要你对正确答案有点印象，应付起来就应该不难。”

“！~”

这算是内部人士帮忙划定的考试重点么。

这样的操作不算是违规作弊吧……

见我一脸受之道义有亏的纠结，余同学忍不住好笑着补充：

“视频资料的事招新通知上有提吧？你是不是都没仔细看？”

“……”

经他这么一提，我好像也才隐约想起，那条通知的结尾似乎是提到了什么“相关视频资料可以在学校网站上搜索学习。”

只不过这提法太过隐晦，好像有种只有有心人才真正能懂的故意隐蔽。

可惜，我这个居心不良发心不纯的异教分子，一看到有面试考试就被立马劝退，压根没再细细琢磨这后面可能的启发提示。

不过幸好，还有这么个乐于助人的同学及时伸出援手。

我总算是没有遗憾错过这个努力一下争取加入社团的机会。

“哦，好像是有的。”我老实承认，“我回去就上学校网站上找找看。”

听起来课程时间也不长，权当备考期间没事换换脑子，听进去一点是一点。

没准就能通过面试了呢。

我于是就如此拿定了主意。